閑士無雙 第 28 章 以此求生

“哥哥,師兄……”身邊一只小黑狗跟着,她卻在追尋另一個走得極快的身影,可任憑她怎麽去喚對方,他還是走得好快,根本不理她,“你怎麽總是不理我。”

察覺她快跟不上了,他才回頭:“我不是你哥哥,別亂認。你更不是師父的弟子,不許叫我師兄。”

那時候她太小了,什麽本事都不會,被師父帶回族裏時,她人生地不熟的,除了眼前這個小哥哥,師父還沒讓她接觸過族裏的其他人。

師父的性格陰晴不定,時而拿她當個寶貝,時而對她又兇又罵,哎,她那時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帶到族裏來,年紀小嘛,也沒什麽高要求,別餓着肚子就行了。可師父一生氣就飛走了,只留下她和這個小哥哥還有一只小黑狗一起相依為命,為了混口飯吃,自己只能死賴着小哥哥了:“那我該叫你什麽?”

“你就……”興許是同情作祟,興許是被她纏得心煩想要敷衍一下她,他說:“叫我族兄。”

族兄,是從那時候起她就知道了,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就是這個族兄了,誰也不會及得上他的。

雖然礙于師父威嚴,族裏人閉口不提,也絕不敢告訴她緣由,但活到現在這年歲,柳兆衡用猜的也是知道了,自己這種并非出生于族裏,卻又帶回族裏的孩子,必定或父或母是叛族之人,她才被帶回問刑抵過。

仰仗師父的傾力犧牲,不惜消耗功力,給她強生續命,又用盡畢生所學苦研藥物,直到她快滿十歲才給她的身體調理得能适應族裏生存,可偏偏那時候,自己一時得意忘形,沒過多久就跟着族兄出來外界,遇到了商繁胥……

有關自己身世的前因後果,她已不想再追究,既然父母中有人叛族,那自她落到師父手裏那刻起,生死變數就不再是父母能決定的。

按照族規,她是個該死之人,是師父可憐她,将她養活大,讓她深受族人寬待,她就該粉身碎骨,回報他們的恩情。

所以,她才會跟着商繁胥走這麽遠的路,非得去樞機庫裏拿到那鑰匙……

醒來時已經又過去一天,原來自己已經被商繁胥找到了。

一醒過來,才想說話又嘔出一大灘血,關虔和李高義在一旁看着又是皺眉又是跳腳的,紛紛表示要去把阮舒窕抓回來給她解氣,反而是商繁胥表現得極為淡定。

非但沒有半句疼惜她的話,還不陰不陽來了一句:“這樣你就痛快了,是吧?”

柳兆衡很想說點什麽,哪知一開口又是幾口血吐出來,一陣咳嗽過後,只好先閉眼調理內息,不和他說話。

關虔看商繁胥如此不知諒解人,倒是幫着柳兆衡怪罪起他來:“繁胥,你看弟妹這樣受傷了,就不能心疼一下嗎,說話氣人家做什麽”

李高義也幫着她說:“是啊,小嫂子都這樣了,你就別和她怄氣了。”

“是啊,你們說的對,我怎麽能氣她,從頭到尾都是我不好,我是氣自己。”

自找到昏迷的柳兆衡,他們便在栗豐城外停駐,商繁胥不眠不休守着柳兆衡,心疼得慌,生怕她出個好歹。這會兒她醒過來,自己若是怨怪她,她會更不知錯,繼續不顧身體狀況,和他對着幹。

不能怪她,他只能怪自己:“若非我現在這廢人之身,讓兆衡感覺沒個依靠,兆衡又何必事事自己強出頭,屢遭兇險。現在兆衡傷成這樣,都是我造成的,兆衡,你是什麽錯都沒有,錯都在我啊。”

這話說得自怨自艾,他那兩個兄弟又忙着來哄他高興,讓他寬心。柳兆衡閉眼調理許久,好容易平複了體內躁動的氣息,這才睜開眼去看他們。

關虔和李高義也感覺為難,這一對兒,女的受着傷又是個倔脾氣,吼不得,怨不得,只能有話好好說,可她卻不見得聽勸;男的聰明絕頂自視甚高,常把別人當傻子耍弄,卻總能一副無辜表情,弄不懂他到底哪句話真心哪句話假意。這兩個人若是鬥氣,自己要來勸,是真的在試煉自己腦力心力……

“小嫂子,你醒來就好。”考慮到前情經過,李高義左思右想,決定先把柳兆衡哄住:“你昏迷這段時間,我們可是被吓得不輕,你現在醒過來,接下來我們是繼續上路呢,還是……”

李高義看了關虔一眼,關虔硬着頭皮也輕言細語地對柳兆衡道:“還是你有別的想法,弟妹,之前你因為那個阮姑娘的事,說要我們一起去青祥城來着,現在阮姑娘跑了,我們還去嗎?”

商繁胥似笑非笑看他們對着柳兆衡賠小心,不錯嘛,這兩個,知道這事自己不管怎麽決定,最後也會由着柳兆衡來做主,直接就越過自己,去問她的意思了。

聰明人,長進就是快啊!

他們兩個平日裏也都是嚣張角色,如此客客氣氣來問她,她也是一愣,下意識地望向了商繁胥一眼,這到底怎麽回事,自己昏過去這段時間,是又發生過什麽事嗎?

她這帶着疑惑的一眼,讓商繁胥受用極了,之前心中還帶着那麽一點委屈、別扭瞬間煙消雲散,微笑出現在他臉上:“兆衡怎麽想的,盡管說來聽,我們都照辦就是了。”

剛才他還在埋怨自己,故意說自責的話,無非是要和她過不去,這轉眼的,他就對自己笑了?!

這人性格,果然是莫測難料!

思及此,柳兆衡心中對他的厭煩更增加一分,奈何自己身體有傷又氣息不穩,所以厭煩歸厭煩,開口說話卻比平日要柔許多:“我們哪裏都不用去,她跑不了,我們就在這裏等她。不出三日,她必來見我!”

看到商繁胥臉上有了笑容,柳兆衡說話也溫柔了,關虔和李高義互看一眼,都是一陣竊喜,感覺通過自己的勇于嘗試,找到了和他們相處的捷徑了。

之前總是和商繁胥一唱一和,辦法用了不少,但到了柳兆衡這裏就是此路不通,就算苦口婆心的對她勸說,她卻是反正聽不進去,自己想怎麽幹就怎麽幹,誰敢阻攔她給誰好看!

這下,找到了相處的最佳方式,凡事只要哄好了柳兆衡,至于商繁胥那邊一切都好說。

既然柳兆衡說在原地等着不走,那他們就哪裏都不去。說是等着,可也不能幹等着,或是給柳兆衡熬藥,或是陪商繁胥下棋,各自找了事情做,時間打發起來也快。

不覺入夜,這通天相處下來,柳兆衡竟感覺突然和關虔及李高義的關系融洽愉快了許多,之前也是如此相處的,怎麽從未看他們如現在這樣順眼?

柳兆衡不解,不覺又去看了商繁胥一眼……

商繁胥見今日關虔和李高義都在對她輪番試驗,給她大講各國美食風光,和她談論武藝劍術,總之天南地北都有說到,只要發覺她稍感興趣,就對她說個不停,直到看她笑得燦爛才滿意。

看她被這二人纏着耽擱了養傷,他本來還要說兩句的,哪知自己一往她身邊走近,就給她攆開了,好樣的,她果然是心思單純的孩子,又好哄又好騙!

這下她的目光才往自己身上來,被她忽略了一天,自己生了悶氣她也不知道,本來不想給她好臉,但看她投來的目光茫然無邪,引得他心不由自主地一動,不覺又對她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柳兆衡确定自己都還正常,就算沒來由地生出了要和關虔、李高義做朋友的想法,但看到這人,到底還是讨厭的!

她的表情總是無法藏住心中的想法,自己的笑臉讓她表情一滞,匆匆撇過頭去,她還是讨厭他的,是吧?

為什麽可以和別人友好相處,談笑風生,對他就是這麽抗拒?

她接受不了他,到底是因為當初的陰影,還是因為有那人的存在?

那人,在她心之根本,永遠無法拔出,而自己,同樣也得留在她心裏,讓她無法抹去……

第二天中午時,用過午飯,李高義又要拉着關虔去打些獵物,經過昨天的相處,柳兆衡已感覺到和他們一起有許多好玩之處,本想和他們一起去,商繁胥卻提醒她:“兆衡,你不是還要等阮姑娘來找你嗎?你靜不下心養傷,就算她找來了,你能拿她怎麽辦?”

“你說的對。”雖然人是讨厭,但腦子轉得确實夠快。

自己不能因為貪玩誤了要事!

趁着那兩人走了,商濟又被他支開了,商繁胥總算能挨她近一些說話:“兆衡,現在傷處還疼不疼了?”

“我說疼,你又有什麽辦法讓我不疼?大不了就是勸我多喝幾碗藥……”人家出于關心的問候,在柳兆衡聽來就是在諷刺挖苦,她沒好氣道:“別和我說這些虛的,你到底想說什麽?”

自己對她而言,果然是特別的,特別讨厭,特別不懷好意……反正,她現在多是不願領受他的好,無妨,他不急:“兆衡,我就是看現在你和關兄、高義相處融洽,心裏高興。關兄現在整天叫你弟妹,高義也一口一聲小嫂子的叫,我身邊最要好的朋友都承認了你,你從來都不反駁,我想你定是承認……”

柳兆衡橫他一眼:“我承認什麽承認?随便他們怎麽叫我,我答應就是了,反正又不會掉塊肉,你別整天胡思亂想的,我是誰我自己心裏有數,我和你這高貴公子從不是一路人,以後把你送到樞機庫,你放心,我不會賴着你,我會識趣走開的。”

商繁胥眉眼低垂,哀哀嘆息:“是,我知道兆衡從來都很有主見,是我不夠好,你才動不動就說要走的話,也不管我有多傷心。”

“你自己沒話找話和我說,我真實想法不瞞你,你又這副表情。”雖然拿不準他是不是真的在哀怨,但看他愁眉苦臉太觸黴頭,柳兆衡改口道:“行行行,你商繁胥的義妹,在你沒找到合适人選之前,我先把位置占着,以後你遇上什麽故交好友,不等你來介紹,我自己先跳出來說我是你義妹,要是人家敢說三道四的,我就打得他親爹親媽都不認識他,這樣你就歡喜了是吧?”

她自認是給出個爽利态度,商繁胥卻更哭笑不得:“哎,總把我說的話當個笑話,也罷,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早晚我會讓你心甘情願承認的。”

柳兆衡冷臉反問:“你說這個話,聽上去不就是笑話嗎?”

雖然她表情是繃得嚴肅,商繁胥卻從她眼裏看出點要戲弄自己的意味。他即刻笑道:“兆衡,你……”

不等他把話說出,柳兆衡的眼神變為冷厲:“噓,不要鬧,我等的人來了。”

順着她目光所去的方向,商繁胥擡眼看去,确實是阮舒窕回來了,且帶回來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是玉機。

藥王莊的玉機。

殺藥王莊四大總管之首,是得掂量一下分量,但對柳兆衡而言,以後自己回去族裏,這凡世的一切都将和自己無關,即便現在殺個把人根本不算得事。

但對商繁胥,只怕會有影響的吧。

藥王莊雖然比不得樞機庫,但兩家萬一交惡,也将對他未來行事帶來負累。

那麽,只好……毀屍滅跡了!

就算自己身上有傷在,而且看着玉機是面帶肅殺之氣前來,遠沒有之前一面那樣平和面相,可柳兆衡心無懼意,只覺得自己要取他性命猶如探囊取物,他表情再兇又如何,本事及不上自己,只有受死的份。

而且,她拿捏着阮舒窕,讓他們彼此厮殺,豈不比自己親自動手來得好。

這二人一前一後靠近自己十步之距時,柳兆衡已然把商繁胥拉到了身後。商繁胥看柳兆衡表情嚴肅,玉機也帶着殺氣而來,他對玉機拱手一拜:“玉機兄別來無恙。”

玉機見他和柳兆衡在此,心中本沒有起疑,匆匆對他回禮一拜,便道:“不用客套,既然商公子在此,可看到這附近有什麽可疑男子經過,我未過門的妻子中了他的魔障,我須得趕快找到他。”

一面說着,玉機一面用目光四下找尋……

看來他并沒意識到是她柳兆衡對阮舒窕施了縛魂令,而是認定有另外男子用了魔障,那就意味着,這不是阮舒窕第一次中了縛魂令去找玉機。

之前,到底是哪個男子對阮舒窕施術?既然施術,為何沒有解決掉叛徒?莫非施術人是族外的人?

絕不可能,族裏不外傳的秘術,何況只有天幹十部才能學,別的人就算想學也沒有那資質!

“帶他來見我,帶他來見我……”只要縛魂令不除,阮舒窕就一直癡了般重複着這句話。

玉機看柳兆衡在看阮舒窕,又對柳兆衡拜了一下:“柳姑娘有禮,姑娘所見這位是在下未過門的妻子,是被人魔障所困她才會如此,姑娘剛才可看到附近有可疑男子經過,按道理,那人必定是在這附近才對。”

柳兆衡問:“那個人長什麽樣子?”

“我也不知道。”玉機回想上次交手,“說來慚愧,上次見面他是黑巾蒙面,我雖和他交手,卻僅僅五招就被他打倒在地,唯一能做的,也只能苦苦哀求……”

五招就能打得玉機倒地,自己尚且做不到,那個人的身手,看來比自己高出許多。“那他有什麽特征是你記得的?”

“這個……”玉機正要細細回想,卻因一直聽到阮舒窕的那句“帶他來見我”而心神難定。

“是什麽?”到底是族中哪個人做過此事,柳兆衡急于知曉!

玉機十分無奈:“在下未過門的妻子如今這樣,在下實在無法去回想更多細節,只是那次,她重複的是‘無用之人,死不足惜’。”

聽到這句,柳兆衡立時已知道了那人是誰,卻又無論如何都不願相信,那人竟是他!

恍然大悟一刻,柳兆衡也不再隐藏:“那你為救她,付出過什麽?”

玉機正想回答,卻覺得這個問題不對:“你怎麽……”

“跪下!”柳兆衡命令一出,阮舒窕立時下跪在地。

玉機怒視向她:“你為何……”

見此情景,本無需再多言,但柳兆衡還是謹守義務,把話挑明:“因為這次讓阮舒窕中了‘魔障’的人,是我。”

眼見他帶着殺氣向自己急速沖來,柳兆衡道:“不知上次那人是否告訴過你,這‘魔障’只有施術者本人可解,一旦你殺了我,阮舒窕這輩子都會是這癡傻模樣。”

哪知,依舊玉機腳步不停地沖上來,柳兆衡把商繁胥推向一邊去,本已做好了應對準備,玉機卻是對她一跪:“不知在下未過門的妻子如何沖撞了柳姑娘,但在下還求姑娘開恩救她。”

柳兆衡也是傻眼了,難道就不反抗一下?過都不過幾招就老實了,這玉機的骨頭也太軟了吧?

她看向商繁胥,商繁胥只對她點點頭,示意她由着性子來。她清了清喉嚨,昂首俯視玉機:“你一口一聲未過門的妻子,我告訴你,阮舒窕不是沖撞了我,而是你和她之間,這有違道義的關系,犯了我……”還好自己反應快,差點說漏嘴了。柳兆衡整理了一下語言:“我同村大哥本已經和她定親,你們卻要在一起,我那大哥傷心,我當然要拿你們是問!”

上次自己的反抗,卻換得那人操控阮舒窕與自己拔劍相向,不想事态重演,玉機選擇了妥協:“錯全在我一人身上,求柳姑娘放過舒窕。”

柳兆衡冷哼:“如何放過?你看我這左臂的傷,就是為了救她受的,可我受傷救她,她卻一心只想和你一起,對我沒半點顧念,她忘恩負義,我又何必顧及她。”

看到她确實左臂有傷,玉機道:“這恩情,在下來還。”

柳兆衡以為他是仗着自己藥王莊的背景,随意要打發自己:“你能怎麽還?別以為誰都稀罕你藥王莊的藥!”

沒曾想,玉機如此回答:“在下知道,在下這就自廢一臂來還你。”

“說什麽大話!”怎會有人如此果斷要自殘?他真對阮舒窕已經看重到如此地步了?

見柳兆衡不信自己,玉機拔出佩劍是真要動手,被柳兆衡制住:“我拿你手臂有什麽用?”

“那要如何才行?”耳旁的阮舒窕一刻不停的“帶他來見我”,玉機越聽越揪心。

“你去死好了。”他不在了,什麽問題都能解決,自己只需要帶着阮舒窕回去請罪,事情就能過去。柳兆衡這樣想着,卻又覺得,他一死,阮舒窕萬一想不開怎麽辦……

玉機很痛快地就答應了她:“在下甘願受死,只要能救回舒窕。”

“那好,我今天就殺了你這無恥之徒!”話是這麽說,柳兆衡心裏卻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