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月亮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等祁千瑤終于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時,冉宵聞正站在客廳的咖啡機前。

他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詫異。

以及幾乎在同一時間脫口而出:“你怎麽會在這裏?”

明明是上班時間。

祁千瑤放下包,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坐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就是突然覺得有點累,就請了一天假。”

這樣拙劣的借口冉宵聞自然是不會相信,但他還是端着一杯溫熱的咖啡放在祁千瑤的面前,順着她的話問道:“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祁千瑤連忙擺了擺手否認:“不是啦,只不過一個禮拜總有五天不想上班嘛。”

說完,她擡頭看到冉宵聞充滿了狐疑的目光,便立刻将話題丢到了他的身上:“那你呢?你怎麽也沒去上班?”

但她剛問完就後悔了。

在祁書函的派對上鬧了這麽一出,他怎麽還可能去和她共事呢?

這個場景光是想想都覺得尴尬。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這個工作機會,好不容易才有重新在家人面前擡起頭的可能,卻因為給自己出頭而再一次回到解放前。

好在他只是用玩笑般的口吻調笑道:“我也一周有五天不想上班。”

祁千瑤覺得內心愧疚,便偷偷地用餘光觀察着冉宵聞的表情。

而他只是低頭吹了吹咖啡表面的高溫,并沒有其他多餘的情緒。

和自己的局促不安不同,他看起來反倒是非常享受這個寧靜的午後。

冉宵聞抿了一口咖啡,轉過頭問了句:“你今天下午有什麽安排嗎?”

祁千瑤想了想,回答:“目前還沒有。”

冉宵聞挑了挑右眉,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回到桌面上。

陶瓷的背面和玻璃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他在回聲中轉過身來對着她:“沒安排的話,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祁千瑤立刻問道:“去哪裏?”

冉宵聞起身朝衣帽間走去,一邊回答:“去了就知道了。”

祁千瑤追了上去,在他的屁股後頭喋喋不休:“你不說去哪裏我怎麽知道穿什麽衣服合适呢?”

“如果去嚴肅的場合就要穿正式一點,去逛街的話可以随便一些。”

或許是受不了她的碎碎念,冉宵聞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轉過身,自下而上地打量着祁千瑤,随後得出一個結論:“你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說罷,他立刻走進了衣帽間,留下祁千瑤一個人在原地淩亂。

雖然她知道他只是在評價自己今天的穿搭,但不知為何,她竟然理解到了另外一層意思。

他似乎在說,不管自己怎麽樣他都很滿意。

或許是對于自己過于放飛的閱讀理解感到羞愧,祁千瑤逃跑似的跑到了自己的房間,等到再次下來時,遠遠地便看到冉宵聞早已等候在客廳。

她沒有換掉原本那套衣服,只是加了一些小巧的配飾,看起來倒确實是精致了不少。

冉宵聞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是這樣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卻令祁千瑤烏雲密布的心情瞬間陽光明媚了起來。

她邁着輕快的步伐跟上了冉宵聞的腳步,像一只快樂的小麻雀。

*

不知開了多久,車子離市中心越來越遠。

祁千瑤看着窗外越來越陌生的街景,不由地問道:“我們還要開多久?”

冉宵聞雙目直視前方,表情不知為何變得越來越嚴肅起來。

他只淡淡回了句:“快到了。”

大約又過去了二十分鐘,冉宵聞那輛暗紅色的車才終于駛進了目的地的大門。

祁千瑤清楚地看到了門口的那幾個字:西京市第六人民醫院。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家醫院還有一個別稱是西京市精神病院。

之前在大學時候,同班同學甚至會開玩笑說:“小心把你送到六院去!”

祁千瑤有些困惑地看向冉宵聞,想要問些什麽卻不知從何開口。

難道是他有什麽難言之隐嗎?

她只好任憑許多問號在腦內漂浮,等待着冉宵聞主動給她一個答案。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個停車位。

動作熟練地停好車後,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

祁千瑤終于忍不住開口:“你是來這裏看醫生嗎?”

冉宵聞沒有回答,這是彎腰從車後座拿出一束不知何時購買的向日葵,随後徑直走向了住院部的方向。

穿過大堂,走進電梯,按下六樓,路過一間間大門緊閉的房間,終于到了目的地。

冉宵聞深吸了一口氣,最後敲響了625的房門。

雖然裏面的人沒有應答,但他還是開門走了進去。

祁千瑤緊跟在他身後,看到一位女性筆直地坐在病床上,目光無神地望向窗外。

在聽到身後的動靜後,她緩緩轉過了身。

雖然從臉上可以看到歲月的痕跡,但她依然可以用美麗來形容。

她看了一眼祁千瑤,朝着冉宵聞問道:“宵聞,這位是?”

冉宵聞牽起祁千瑤的手,走到病床前,語氣溫和又輕柔:“這是我的妻子,祁千瑤。”

說罷,他将手中的花遞給了對方。

祁千瑤楞了一下,随後立刻回過神來:“阿姨好。”

聽到“阿姨”這兩個字,女人笑了起來:“宵聞,看來你從來沒有跟你老婆介紹過我呀!”

冉宵聞摸了摸後腦袋,略帶歉意地笑着,朝祁千瑤說道:“這位,是我的母親。”

祁千瑤大驚失色,連忙像她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您是……”

冉宵聞母親只是笑了笑,說:“哈哈哈,畢竟我是個誰都不願意提起來的瘋女人嘛!”

冉宵聞聽到這話,便有些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又開始胡說八道。”

祁千瑤記得之前在那間收藏着礦物原石的房間裏,冉宵聞曾經跟她說過自己的故事。

他說他的母親從冉卓昊的母親那裏将父親搶過來之後,卻因為再次出軌而被趕出了家門。

卻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裏見到她。

意外之餘,心中卻有種莫名的暖意。

仿佛自己真的成為了他的夥伴,他的家人,他可以分享秘密的對象。

看着祁千瑤臉上不經意間上揚的嘴角和泛紅的臉頰,冉宵聞母親不僅調侃道:“宵聞,你用了什麽手段把這麽漂亮的老婆追到手的?”

冉宵聞低頭輕笑一聲:“那還不是因為你兒子優秀。”

說罷,他還将話題丢給了祁千瑤,問:“是吧?”

祁千瑤看到他這幅臭屁的模樣,強忍着想要吐槽的沖動,附和道:“是啊,宵聞長得帥又善良體貼,大家都很喜歡他。”

母親翻了個白眼,說:“真以為我在這裏就聽不到新聞啦?你冉宵聞在外頭花天酒地的八卦都傳到我耳朵裏了。”

冉宵聞有些心虛地看了祁千瑤一眼,低着頭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還不是為了堵住冉家那群人的嘴。”

身為冉宵聞的親生母親,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兒子不是這種喜歡玩弄他人感情的壞人,便只好嘆了口氣,說:“宵聞,媽媽對不起你。”

冉宵聞連忙接過話,免得她繼續往下延伸:“我今天來主要是想把千瑤介紹給你。”

母親只是微笑着,眼神始終沒有從祁千瑤的臉上移開。

也不知看了多久,她才開口說:“太好了,太好了。”

“你終于也能像普通孩子一樣有個正常的家庭了。”

冉宵聞低着頭,只是沉默。

祁千瑤卻走上前,握住冉宵聞母親的手,說:“放心吧,我會保護他的。”

冉宵聞輕輕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的頭上,笑着說:“是我保護你才對吧?”

冉宵聞母親看着他倆這幅恩愛的模樣,臉上的肌肉愈發舒展。

她歪着頭,靠在醫院并不算柔軟的靠墊上,神色溫柔地如同雨後的晴空。

*

從病房裏出來後,陽光已漸漸褪去。

将暗未暗的天空下,祁千瑤和冉宵聞并肩走在醫院的草坪上。

知了仍叫個不停,像一個個低音喇叭似的。

祁千瑤終于可以開口詢問:“你媽媽是生病了嗎?”

冉宵聞也沒有想要隐瞞的意思,便如實相告:“冉家那群人,在她做出那樣的事後,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她。”

祁千瑤沉默了。

也就是說,他的母親其實是健康的。

卻被硬生生關進了這裏。

她不禁感慨:“這也太過分了吧。”

冉宵聞冷笑一聲,說:“冉老爺子最要面子,不可能由着她自由自在地活着,更不可能讓她再婚。”

“那你呢?”她問道。

作為背叛冉老爺的人所生下的孩子,你的境遇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

冉宵聞笑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祁千瑤拉住了他的衣角,迫使他停下腳步。

她向前一步,伸出雙手捧起冉宵聞的臉,仔仔細細地觀察着他。

仿佛從來沒見過他那樣看得仔仔細細。

過了一會,她才終于得出一個結論:“嗯,是挺好的。”

逗弄完他之後,她本來拍拍屁股走人。

卻沒想到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手臂卻被冉宵聞牢牢抓在手裏。

他稍一使勁,她的身體便不受控制地朝他的方向撲了過去。

祁千瑤穩穩地落在冉宵聞懷裏,被他緊緊抱住。

“邱琦說得是真的。”冉宵聞低下頭,在祁千瑤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從來沒有碰過她們。”

祁千瑤猛地擡頭,差點撞到他的下巴。

她驚呼:“這麽說,你确實有那方面的疾病?”

冉宵聞松開了抱着他的手,忍不住扶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醞釀了一番語言,他才繼續說道:“我不停換女人只不過是給冉家一種我不成器的錯覺,好讓他們不再針對我。”

這也是當初冉卓昊給他出的馊主意。

遠離紛争的辦法,就是把自己跟他們完全隔離開來。

只要變成一個他們所厭惡的,絕對想劃清界限的人,那懷疑的目光就不會落在自己身上。

冉卓昊的點子很多時候都非常缺德,且殺敵八百自損一千,但不得不說,多虧了這個方法,這麽些年來,他确實自由不少。

直到遇見了祁千瑤。

他才終于有了想要摘下這幅假面的沖動。

祁千瑤聽了他的解釋,卻只是淡淡回了句:“哦。”

怎麽說,她看起來并不開心,反倒有一絲失望。

冉宵聞攬過她的肩膀,問:“你怎麽看起來這麽失望?你在失望什麽?”

祁千瑤一邊掙紮着,一邊說:“沒想到你是紙老虎啊。”

“你說誰紙老虎?”冉宵聞皺着眉,本想給她點顏色看看,卻被她輕易逃脫了。

他看着祁千瑤往前飛奔的背影,心中竟意外地暢快。

原來終于把一切都說出來的感覺是那麽美好。

原來,他真的可以坦坦蕩蕩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