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上班還不到一個小時，林沐所在的部門辦公室門口便圍滿了人。
大家趴在窗口，恨不得将腦袋湊得更近一些。
就在方才，一位打扮得如同明星般的女性帶着一位一看就很有錢的老年男人，來勢洶洶地直奔目的地，完全無視周圍詫異的目光。
還沒踏進辦公室的門，男人粗壯洪亮的聲音便傳了過來：“祁千瑤是在這裏上班嗎？”
原本坐在電腦前專心繪制着草圖的祁千瑤在聽到自己的名字後猛然回頭，卻看到了自己在此時此刻，甚至在未來的時時刻刻，都不想看到的身影。
祁國強還是一如既往的帶着那副傲慢的神色，掃視着辦公室裏的每一個人。
她剛想起身，卻被疾步走到她身邊的邱琦按住了肩膀。
邱琦看了她一眼，問：“什麽情況？”
祁千瑤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結結巴巴地回答：“他，姑且算是我爸吧。”
這落寞的表情，這下垂的眼角，邱琦的腦中立刻略過一場豪門恩怨、情深深雨蒙蒙，瞬間了然于心。
她朝祁千瑤抛了個媚眼，似乎在說着：“交給我~”
祁千瑤雖然并不覺得邱琦能搞定這場鬧劇，但還是由着她去了。
只見她越過擺放整齊的桌子，終于走到了祁國強和祁書函的面前。
“先生你好，請問你找我們同事有什麽事嗎？”邱琦微微一笑，一副非常有禮貌的模樣，倒是讓人不好意思繼續撒潑下去。
但祁國強不是別人，他就是靠着城牆般的臉皮和瘋子般的性子才走到今天這個地位，面對邱琦這種毛頭小子，他自然不會放在眼裏。
他伸出手将她攬到一邊，徑直往祁千瑤的工位上走去。
“诶，你這人怎麽回事？怎麽一點素質也沒有！”邱琦也不是好惹的脾氣，走上前拉住祁國強的胳膊，眼神中透露出嫌惡。
祁國強一把甩開被拉住的胳膊，說：“這沒你事，別跟着摻和。”
邱琦不樂意了，直接回嘴：“什麽叫沒我事，我是這的主管。”
祁國強站定腳步，上下打量着邱琦，冷笑道：“你是這的領導？”
邱琦上班這麽多年，什麽傻X沒見過，但祁國強這種，倒真是第一次見。
粗魯又野蠻，毫不講理且狗眼看人低。
她挺直了脊背，回瞪了他一眼：“怎麽？你有意見？”
祁國強繼續笑着：“我沒意見，我只是想知道你平時怎麽管理下屬的，居然連這種平行不端的人都招進來。”
聽到這話，祁千瑤心裏怔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和祁國強只是生意夥伴的關系，卻沒想到他如今竟過河拆橋，跑到這裏來給自己難堪。
各種緣由并不難猜，無非是昨天的聚會上，冉宵聞讓祁書函在朋友面前下不來臺了，她自然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雖然祁千瑤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卻沒想到會來得那麽快，更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到來。
她看着躲在祁國強身後的祁書函，昂首挺胸，俨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态。
而坐在工位上的自己倒像只躲在角落的老鼠。
邱琦看着低着頭沉默的祁千瑤，心中暗自祈禱着林沐快點回來，但嘴上還是假裝鎮定：“祁千瑤平時工作認真負責，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的。”
祁國強“哼”了一聲，故意加大了音量說：“工作認真固然重要，但人品也同樣重要。”
說完，他頓了幾秒，繼續補充：“一個會為了三百萬和別人結婚的人，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的？”
祁千瑤想，估計現在整個樓層都能聽到他高昂的嗓音。
果不其然，站在門口看熱鬧的人們頓時交頭接耳起來。
邱琦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自然非常震驚，她四肢僵硬，顯然是不知如何應對。
原本站在道德高地的人一下子被推下了懸崖，就連翻身都不知道該用什麽動作。
她像祁千瑤投入求助的目光，又似乎是在向她确認着這件事的真實性。
在看到祁千瑤轉向另一邊的腦袋時，她明白了。
她沉着語氣，冷冷地說：“你們的私事麻煩回家解決，這裏是公司，不是什麽老娘舅節目。”
她說完，便将目光重新落在祁千瑤身上。
祁千瑤想要起身，卻感覺雙腿被凍住似的動彈不得，明明方才還覺得今天的空調溫度更合适，現在卻渾身發冷，連手心都開始不停地往外滲出汗珠。
但她知道，自己要站出來結束這場鬧劇。
不能讓邱琦一個人來面對這一切。
強忍着恐懼，她終于還是走到了祁國強的面前。
雖然想裝作無所謂的态度，但顫抖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祁先生，有什麽事我們出去說吧。”
祁國強就是為了讓她下不來臺才到這裏來鬧事，怎麽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在圈子裏鬧出這麽個笑話，回家之後哭了整整一個晚上，連眼睛都哭腫了。
一想到這裏，他就氣不打一處來，非要給祁書函出這個惡氣不可。
他瞪着祁千瑤，說：“我知道你嫉妒祁書函，但你好歹也是姐姐，大度一點，不要到處耍心機，使手段。”
這話說得祁千瑤一頭霧水。
自己究竟是何時耍心機使手段了？
但她瞪着眼睛嘴唇微張的模樣在祁國強眼裏卻是如此刺眼，他繼續說道：“對，書函确實是喜歡冉宵聞，但你們又不是真的……”
說完這句，他似乎也覺得這事說多了不妥，傳到冉家也不好，便降低了音量：“書函喜歡誰，你讓給她不就行了，何必跟她搶呢？”
祁千瑤的嘴巴現在算是完全閉不上了。
她只覺得，明明祁國強的每個字她都能聽清，但連在一起為何會這麽讓人難以理解。
什麽叫讓給她？
難道冉宵聞是個沒有感情的物件，可以随便人讓來讓去的嗎？
祁千瑤垂下了眼。
她回想起一開始，辦婚禮的那天，在酒店的房間裏，冉宵聞緊緊抓着自己的手腕，太陽穴處的青筋爆起，眼睛裏盡是深紅的血絲。
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心情。
全然不顧他的意願，将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塞到他手裏。
現在也是，擅自将他“許配”給另一個人。
好荒謬。
于是她終于擡起頭，迎上了祁國強的目光，說：“我是冉宵聞的合法妻子，我憑什麽要讓？”
既然如此，就讓她來當他的後盾，他的保護傘。
祁國強看到祁千瑤的态度突然變得如此強硬，覺得不甚好笑。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他今天倒是見識到了。
但他壓根不把這只兔子放在眼裏，語氣輕蔑地說：“祁千瑤，騙騙別人就行了，別把自己騙了，冉宵聞是什麽人誰不知道？妻子？他把你當妻子嗎？”
他把你當妻子嗎？
祁千瑤也曾經反反複複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
但她，似乎從來都不敢确認這個答案。
他仿佛從來沒有對她做過多麽驚天動地的事情。
沒有跨越山川河海來找她，沒有充斥着玫瑰花的盛大表白，也沒有感天動地的山盟海誓。
但他從來沒有質疑過她的夢想，即便是她最無厘頭的提議，他也欣然接受了。
他會跟她道歉，會在別人欺負她的時候将她拉到自己身後，會在深夜輕輕關上自己房間的門。
他好像，一直站在自己這邊。
祁千瑤直視着祁國強，語氣堅定：“嗯，他當然。”
他當然。
祁國強被她的回答驚到了，一時間被打亂了原本的計劃，只好幹笑着：“哈哈哈，我看你是魔怔了，大白天的開始做起夢來了。”
原本一直站在一旁看熱鬧的祁書函此時也沖到祁千瑤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說：“你少自戀了，你知不知道宵聞他之前……”
“你們在這裏幹嘛？”話未說話，一個嚴厲的聲音便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喧鬧。
如一把利劍，将翻騰的海面生生劈成了兩半。
祁書函乖乖閉上了嘴，但眼神仍然淩厲。
林沐走到他們面前，無視了其餘的人，只是問祁千瑤：“發生什麽事了？”
還沒等祁千瑤回答，邱琦便搶先說：“是他們找上門來鬧事！”
雖然她剛剛還在因為信息量過大的八卦而震驚，但該護短的時候還說要護着自己人才行。
林沐瞥了一眼祁千瑤，對祁國強說：“先生，我們還要工作，沒其他事的話還請你出去。”
祁國強看這樣眼前這位毛頭小子，自然是完全不放在眼裏。
他嘴角傾斜，眼神飄忽：“就憑你還敢對我指手畫腳？你誰啊你！”
林沐絲毫沒有被他給震懾到，語氣依舊保持着冷靜：“我沒有必要跟你自報家門，你要是繼續鬧事的話，我就叫保安了。”
祁國強哈哈大笑起來：“你威脅我？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祁國強是誰，惹毛了我你沒好果子吃。”
他明白，對于這種沒權沒勢的年輕人，這樣的威脅向來奏效。
但林沐顯然不吃這套，他只是轉過頭命令着：“邱琦，叫保安過來。”
邱琦點了點頭，轉身向門外跑去。
祁國強這才明白他是動真格的。
他自然是不怕什麽保安，只是要是自己被保安趕出去的事情傳到別人耳朵裏，那自己的形象恐怕是要不保。
好歹自己在西京也算一介人物，教訓教訓祁千瑤也就罷了，真鬧得太僵對冉家也不好交代。
像京劇變臉一般，他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嘻嘻哈哈地朝着林沐說道：“你看看你，叫什麽保安，我是祁千瑤的父親，到這裏看看她而已，也不是什麽大事。”
林沐顯然是不吃這一套，只是又重複了一遍：“請你出去。”
祁國強在他這裏吃了癟，也只好瞪了一眼祁千瑤，夾着尾巴領着祁書函走了出去。
等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衆人視線中，章卿卿便揮手驅散着門口的圍觀人群：“好了好了，別看了，該幹嘛幹嘛去。”
祁千瑤只是低着頭，覺得不好意思面對林沐。
對于今天發生的鬧劇，林沐倒是一句話都沒問。
他似乎對來龍去脈不感興趣，也不想對此發表什麽評論。
他只是低下頭看着祁千瑤略帶疲憊的面容，問：“怎麽了？”
祁千瑤扯着嘴角，回答：“沒什麽，就是有點累。”
“累的話就回家休息吧。”他說。
結合現下的場景，祁千瑤以為林沐要開除她，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一定會好好工作，今天的事情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了。”
林沐看着她漲的通紅的臉，忍不住笑了：“我的意思是，給你放一天假。”
“啊？”祁千瑤一臉困惑。
“最基本的員工關懷而已。”林沐解釋道：“你是實習生沒有年假，這一天就當是我送你的。”
說完，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林沐擡起頭，看着仍然站在原地的祁千瑤，調侃道：“怎麽？現在我的話也不聽了？”
“當然不是。”祁千瑤飛奔向自己的工位，快速地收拾着包：“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了。”
她知道，繼續呆在這裏只會讓大家的處境都變得難堪。
有時候，适當地消失一會反而會更好。
在她走到門口的一瞬間，林沐叫住了她：“祁千瑤。”
祁千瑤轉過頭。
只聽見他說：“路上小心。”
她愣了幾秒，随後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辦公室的大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