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祁千瑤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別墅的,她只覺得天旋地轉。
她坐在冉宵聞的副駕駛,整個人處于靈魂出竅的狀态。
一小時前,祁書函在喧鬧的人群中拿起了馬克風,在她說出第一話的一瞬間,之前的嘈雜頓時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毫無疑問,她才是這場聚會的唯一焦點。
祁書函看了一眼到來的賓客,笑臉盈盈地說:“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因為我正式被任命為祁氏集團的總經理助理。”
說罷,她還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祁千瑤。
祁千瑤不是傻子,她當然知道這眼神意味着什麽。
祁書函估計在宣示着,自己才是祁氏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也是唯一。
但祁千瑤對這些不感興趣,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繼承祁家的財産。
她反倒希望離這家人越遠越好,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祁書函将眼神從祁千瑤身上抽了回來,轉而投向她身旁的冉宵聞。
此時,她的臉上竟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在金光燦燦的燈光下,卻也不太明顯。
祁書函臉上笑意更甚,語氣也輕飄飄了起來:“其實,我今天還要感謝一個人。”
此話一出,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群衆便開始起哄道:“感謝誰?該不會是要官宣了吧?!”
“剛回國就整活,真有你的!”
“在一起,在一起!”
祁書函被他們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沖着麥克風低頭嗤嗤地笑着。
她扭捏着說道:“好啦好啦,其實我是想謝謝冉宵聞,一直在工作中這麽照顧我。”
話音未落,起哄的人群便将矛頭指向了一頭霧水的冉宵聞身上。
“冉少,可以啊,結了婚還是風采依舊!”
“不愧是冉少,真是嫉妒死我們了。”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我們還是哪涼快哪呆着去吧!”
……
冉宵聞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地別過頭去觀察祁千瑤的反應。
只見她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勢,并沒有表現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吃瓜群衆們見冉宵聞沒有回應,便悻悻地轉過頭,繼續朝着祁書函開炮:“你倒是說說,他是怎麽照顧你的?”
祁書函認真地回答道:“他一直很耐心地指導我,還在高溫下替我打傘。”
話畢,四周人群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姜之卉走到冉宵聞身邊,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後背,指責道:“你怎麽回事!跟這女的搞什麽暧昧?”
他剛想解釋,卻看到祁千瑤朝自己這邊投來的,無比冰冷的目光。
似乎在說着:看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冉宵聞嘆了口氣,說:“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姜之卉依舊不依不饒:“那是怎樣?你說啊!”
冉宵聞一下子不知該怎麽說,只好先安撫着祁千瑤:“我和她沒有工作之外的關系。”
他們這邊水深火熱,祁書函的周圍到是熱鬧。
方才不停起着哄的那幾個人此時更是來了勁,瘋狂地拱着火:“書函,你打算要怎麽謝?該不會是以身相許吧!”
另一個人也附和道:“對啊,該不會就一句謝謝完事了吧?”
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一個聲音幽幽地響起:“什麽以身相許,人家冉少是有婦之夫好嗎?”
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在聽到這句話後,祁書函竟說了句:“啊,他和祁千瑤不是合約夫妻嗎?”
剎那間,氣氛跌至了冰點。
原本叽叽喳喳的人們紛紛閉了嘴,不知該如何消化這信息量過于巨大的話語。
合約夫妻?這是什麽意思。
在短暫的寂靜之後,閑言碎語再次侵占了整座別墅。
“合約夫妻?那這麽說是假的咯。”
“我就說冉少怎麽會突然結婚,原來是假的啊!”
“怪不得,這才像話嘛!”
方才還義憤填膺的姜之卉一下子呆住了,她拉了拉冉宵聞的袖子,輕聲問:“她說的是什麽話?”
冉宵聞只回了兩個字:“屁話。”
姜之卉還想問些什麽,卻只感到一陣微風拂過臉頰,随後便看到冉宵聞越過自己走向了祁書函。
不知是被他周身散發出的氣場給震懾到了,還是在此情此景下的正确決定,所有人都非常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路,以便于冉宵聞通行。
所以,他很快便來到了祁書函的面前。
祁書函笑着仰起頭,跟他打着招呼:“宵聞,你昨天怎麽不接我電話?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冉宵聞無視了她的話,問:“有趣嗎?”
“啊?”祁書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你這話什麽意思?”
“別太得意忘形了。”他的眼神中散發着讓人難以直視的陰冷,說:“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我才給你一點好臉色看,希望你不要誤會。”
眼前的人一瞬間把她帶回了回國當天,在酒吧見到的模樣。
在這幾天的相處中,她以為他也是喜歡她的,至少,應該也會有一點好感。
畢竟在以往的戀愛中,只要是她祁書函看上的男人,就沒有得不到的道理。
她伸出手,想去拉冉宵聞的衣袖,卻被他一把甩開。
他彎下腰,直視着她驚慌失措的眼神,似乎要将她吞入萬丈深淵。
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喜歡的人是祁千瑤,也只會是她,聽明白了嗎?”
“可是……”祁書函不能理解,明明那個時候,他分明也沒有拒絕。
她鼓起勇氣問道:“可是那天,我分明感覺到你是喜歡我的。”
冉宵聞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不過是自己聽了冉卓昊的鬼話,居然真的試圖用美男計從她嘴裏套出些什麽話。
現在看來,真的是太蠢了。
不過也是托他的福,他才意識到祁千瑤對自己來說究竟有多重要。
他有些煩躁地按着太陽穴,冷笑一聲,發出了最後的警告:“別再來打擾我們。”
他說,我們。
祁千瑤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卻還是能聽到他們的話語。
并不清晰,但斷斷續續地,也能猜到些大概。
姜之卉倒是非常興奮,一副磕到了真的CP的模樣,搖晃着祁千瑤的手臂說:“你聽到了嗎?天哪!你老公也太帥了吧!”
今晚發生的一切都來得太猝不及防,祁千瑤的大腦沒轉過來,直接宕機了。
于是她愣了幾秒,才回過頭反問:“啊?”
姜之卉急了,說:“他說他只喜歡你啊!”
他說,我只喜歡祁千瑤。
這是他的真心話嗎?
直到被冉宵聞拉着走到月光下時,她的腦海中還萦繞着這個問題。
*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冉宵聞前腳剛踏進家門,冉卓昊後腳便按響了門鈴。
他本以為對方是來興師問罪,可沒想到冉卓昊一進門便将西裝外套脫了摔在沙發靠背上。
他熟門熟路地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礦泉水喝了起來。
冉宵聞緩步走到他身後,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到我這來,應該不是為了喝水吧?”
冉卓昊看了一眼一眼嚴肅的冉宵聞,竟輕笑了一聲:“這麽緊張幹嘛?還是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冉宵聞模仿着他方才沒有幹笑着:“你這麽晚來找我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冉卓昊瞥了他一眼,說:“我來找我弟弟聊聊天都不行?”
冉宵聞笑了一聲。
騙鬼呢,他才不是會為了閑聊跑到自己這邊來的人。
估計是聽說了別墅裏發生的故事,特意來興師問罪呢。
于是趕在他開口之前,冉宵聞便說:“不管怎麽樣,我都不能去勾引祁書函。”
說這話時,他還心虛地往樓上祁千瑤的房間望了一眼。
他原以為冉卓昊會生氣,或者說些什麽來威脅他。
但他并沒有。
他只是将手中的礦泉水瓶放在桌子上,冷靜地說:“好,我知道了。”
冉宵聞非常疑惑地探過腦袋問道:“就這樣?”
冉卓昊點了點頭:“嗯,就這樣。”
冉宵聞更加不理解了:“就這樣放過祁氏了?”
不管怎麽想,冉卓昊都不是這樣的人,他想做的事情,哪有輕易放棄的道理。
果不其然,他說:“當然不會,祁氏不能留。”
冉宵聞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着什麽藥,便低下頭沉思起來。
冉卓昊看着他不解的模樣,笑着伸出手揉亂了他的頭發。
就像小時候那樣,如同在摸一只毛發柔順的小狗。
冉宵聞将被他揉亂的頭發打理回原本的模樣,随後瞪了他一眼:“別賣關子了。”
冉卓昊原本帶着笑意的眼中頓時冷了下來,他反問:“你覺得我會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你一個人身上嗎?”
話說得不好聽,但确實符合他的性子。
冉宵聞跟他認識這麽多年,心裏自然一清二楚,他向來喜歡準備Plan B。
想必自己恰好就是那個備選計劃吧。
不管他成功與否,冉卓昊那邊都有另一手準備。
不知為何,冉宵聞覺得心裏堵得慌,語氣中也帶着一絲埋怨之情:“既然這樣,一開始就不該讓我去。”
冉卓昊把玩着桌面上擺放着的精致擺件,嘴角揚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畢竟是你欠我的。”
“你還記得嗎?”
冉宵聞無言以對。
他怎麽可能忘記。
在他初中的時候,和父親大吵一架後,冒着傾盆的大雨跑出了家門。
那一晚,他就暗自下定決心,再也不要回到那個冷漠虛僞的家裏。
而他在外面游蕩了許久之後,居然真的沒有人來找他回家。
後來他也不記得冷的究竟是那天夜裏的雨,還是自己早已涼透了心的。
但冉卓昊出現了,他舉着一把傘,身上的衣服卻盡數打濕,原本精心打理過的頭發卻變得亂七八糟,和他往常的形象判若兩人。
他把自己手裏的傘遞給了冉宵聞,說:“我向你保證,你以後在冉家可以盡情做你喜歡的事情,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冉宵聞擡起頭,雨水順着他的眼裏滲進眼裏:“什麽條件?”
夜色太深,他看不起冉卓昊的表情。
只記得他說:“等我需要你的時候,你要幫我。”
冉宵聞回想起塵封的往事,只覺得哭笑不得。
他扯着嘴角說:“就這樣用掉我報恩的機會,真的好嗎?”
“咚”地一聲,擺件被放回到原本的位置。
冉卓昊擡起頭,看着冉宵聞,當年那個叛逆狂放的少年模樣竟和眼前的人重疊在一起。
他走到冉宵聞面前,右手搭上他的肩膀,“你已經很努力了。”
“接下來,就做你自己吧。”
說罷,他徑直走出了家門。
冉宵聞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恍惚。
從來都沒有人告訴他,可以做自己。
他是冉家的二公子,在外要得體,在家要有禮。
這麽多年來,他聽過無數嫌惡的聲音。
哪怕他只是做錯了一個表情,都會有嘴碎的親戚指手畫腳。
“不愧是小三生出來的孩子,真是沒有教養。”
“野種就是野種,不知道随了誰的性子。”
“冉家交給這樣的人也算是完蛋了。”
于是他就幹脆爛到底,你冉家不是看不起我嗎?那我就成為你們無法抹去的恥辱。
但他也知道,一直以來,都是冉卓昊在替他兜底。
冉宵聞從酒櫃上拿下一瓶紅酒,趴在桌子上獨飲起來。
習慣了演戲之後,倒不知該如何做自己了。
他轉過頭,看着空空蕩蕩的客廳,以及那扇二樓緊閉的房門。
他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希望她能過來抱抱他。
哪怕一秒也好。
不知喝了多少杯,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只覺得意識逐漸脫離身體,飄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在夢裏,他看到祁千瑤走到自己身邊,将毛毯蓋在了他的身上。
她彎下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和冉卓昊玩鬧般的撫摸不同,她的眼神極盡溫柔,像是望着一只無家可歸的小貓。
她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冉宵聞笑了。
既然是她說的,那一定就是真的。
他願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