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月亮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剛點完菜,屁股都還沒坐熱,抱着孩子的章卿卿便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雖然她的嘴巴動個不停,但翻來覆去就是這麽幾句話。

“我真的無語了,我剛剛在朋友圈看到西京下大雨了,讓我老公去陽臺收個衣服他都不肯去。”

“每天就知道躺在床上玩手機,越看越心煩。”

“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出來玩還得帶個孩子,這日子真過不下去了。”

邱琦因為炎熱饑餓,往肚子裏大口大口地灌着涼水,等到終于緩過神來,才笑着說:“當初讓你別這麽早結婚,傻了吧。”

李希也附和道:“是啊,你要是沒結婚,說不定還能跟我們一起去找弟弟玩呢。”

章卿卿看了一眼懷裏已經睡得香甜的孩子,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本想反駁些什麽,卻只覺得胸口堵着一股氣,卻只能往肚子裏咽。

但下一秒,她擡起頭,卻看到了坐在她對面的冉宵聞和祁千瑤。

此時,他正積極地往她已經空了一半的杯子裏添着水。

或許就連祁千瑤本人都沒有注意到,冉宵聞望向她的眼神中,有着強烈的渴望和婉轉的愛意。

這個神情,就跟章卿卿當年望向她丈夫的表情一模一樣。

她還記得剛結婚的時候,自己甚至每天早上早起一個小時給老公做愛心便當。

但他從來都沒有一句謝謝。

如今,這場婚姻倒變成了一具只可遠觀的空殼。

可對方卻樂在其中。

她就這樣呆呆地望着對面的兩個人,不自覺地說:“新婚夫妻就是好啊,真讓人羨慕。”

原本在目不轉睛地盯着牆上的菜單的祁千瑤突然被這句話拉了回來。

她擺了擺手,苦笑着說道:“哪有,卿卿姐的老公不是也很粘你嗎?整天給你打電話。”

章卿卿非常熟練地翻了個白眼,吐槽道:“得了吧,他給我打電話除了讓我辦事就是讓我幹活,我真是謝謝了。”

甚至連一句問候的開場白都沒有。

章卿卿把孩子放在一旁的嬰兒車裏,左手撐着下巴,反複欣賞着冉宵聞這張精致到有些過分的臉龐。

長得這麽帥氣的男人,偏偏是個溫柔體貼的丈夫,這世道未免也太過不公。

于是她歪着嘴,忍住自己即将流淌下了的口水,說:“祁千瑤,你上輩子是不是拯救世界了,哪找的這麽好的老公?”

祁千瑤被她說得滿臉通紅,就連夾着涼菜的筷子都微微顫抖。

假作真時真亦假,如今,聽到來自旁人的豔羨,她還是覺得非常心虛。

可冉宵聞卻表現地非常大方,替她接過了話:“能夠遇到千瑤是我的幸運。”

話音未落,桌子上便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倒吸涼氣聲。

邱琦咬着牙說:“你們今天是擱這秀恩愛來了是吧?”

李希也緊随其後:“能不能對牡丹友好一點?”

章卿卿雖然嫉妒,但還是非常向往真摯的感情,于是她舉起盛滿了白開水的杯子,說:“祁千瑤,你可一定要一直甜蜜下去,不然我可就不相信愛情了!”

祁千瑤本想就這樣打哈哈地糊弄過去,可冉宵聞卻沉浸在這場亦真亦假的戲裏。

他笑着,享受着,也朝着章卿卿舉起了酒杯:“放心吧,你可以相信愛情。”

這話一說,又是一陣驚呼。

祁千瑤忍不住在桌下重重地拍了一下冉宵聞的大腿。

意思是:差不多得了。

餐桌上,他們這邊是玩得不亦樂乎,可坐在一旁的林沐卻沒有那麽開心。

他眉頭緊鎖,盯着自己的手機屏幕,不知在思考着什麽。

或許是出于擔心,祁千瑤忍不住關心道:“頭子,出什麽事了嗎?”

林沐愣了一下,瞬間按下了鎖屏鍵。

伴随着屏幕上倒映出的他的臉龐,林沐又恢複了方才那副輕松的模樣:“沒什麽,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

此時,菜已經陸陸續續地被端了上來,大家也都悶頭吃着。

祁千瑤也不再多問,起身想要去夾那盤離自己最遠的蒜香排骨。

但還沒來得及站起來,餘光卻瞄到身側的人先于自己,将手臂伸向了自己的目光所及之處。

下一秒,金燦燦的排骨便乖乖地躺在了自己碗裏。

祁千瑤受寵若驚,也覺得有一絲尴尬,便只好笑着對冉宵聞說了句:“謝謝。”

而冉宵聞的反應卻像這只不過是日常生活中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他轉過頭,望着她道:“你想吃什麽就跟我說,我幫你夾。”

祁千瑤逃避着他的目光,低下頭啃着排骨,嘴中還念念有詞:“我又不是沒手,自己會拿。”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冉宵聞的氣息便在耳畔回蕩。

他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說:“在外人面前請稍微愛我一下。”

他說,愛。

祁千瑤怔在原地,嘴中的排骨瞬間失去了味道。

可是,她可以愛他嗎?

即便是假裝,她也無法想象,自己該如何愛他。

冉宵聞此時已經恢複到原本的姿勢,仿佛方才的那句話只不過是她的錯覺。

她剛想開口問個明白,原本沉默着的林沐卻發話了。

“吃完飯我們就出發去海邊,大家泳衣都帶了吧?”

一提到海邊,大家的興致便高漲了起來。

邱琦更是連嘴角的油漬又來不及擦,便興沖沖地站了起來。

她口中還咀嚼着食物,卻還是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吃完了,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祁千瑤看着她這幅迫不及待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轉過頭,卻正好對上冉宵聞望向自己的目光。

他是一直都在看自己嗎?

于是她看到他問:“你很喜歡大海嗎?”

祁千瑤想,倒也不是。

與其說喜歡大海,倒不如說喜歡海風,喜歡夕陽,喜歡躺在沙灘上度過漫無目的的時光。

還沒等祁千瑤回答,邱琦便已經率先沖出了餐廳的大門。

其他人也緊随其後,祁千瑤瞥了冉宵聞一眼,便站起了身。

*

雖然吃完飯就直奔海邊,但沙灘上早已坐滿了人。

邱琦和李希一下車就不管不顧地奔向海浪,章卿卿抱着孩子,所以只能緩慢地跟在她們身後。

松軟的沙灘上,只剩下冉宵聞、祁千瑤和林沐。

只見林沐仍然穿着方才的衣服,似乎根本沒有下水的打算。

祁千瑤擡頭問道:“頭子,你不跟她們一起去玩嗎?”

林沐搖了搖頭:“我還是躺在椅子上吧。”

躺在椅子上确實是個既悠閑又享受的活動,祁千瑤正想加入林沐的隊伍,卻被冉宵聞給攔下了。

“都到這裏了,不去海邊走走嗎?”他問。

祁千瑤轉過頭,朝海岸線的方向望去。

陽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給水面鋪滿了一層閃閃發光的碎銀,有像是被揉皺了的絲緞。

蔚藍色的海水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掀起一朵又一朵雪白的浪花。

她望向遠方,呆呆地問:“你想去嗎?”

冉宵聞點了點頭。

祁千瑤回頭看了一眼緩步走向躺椅的林沐,又看了眼在海浪中狂奔着的李希和邱琦。

不知為何,她的腦海中竟浮現出冉宵聞剛剛說的那句:“在外人面前請稍微愛我一下。”

于是她走上前,牽起了他的手。

“那我們去散散步吧。”她說。

*

雖然市區已經接近三十八度高溫,但迎着海風還是可以感受到一絲清涼。

祁千瑤想起之前看到一篇報道說,如果吹到海風會比平時更加容易曬黑。

于是她低着頭,開始懊惱起方才沒有再補塗一次防曬。

冉宵聞就這樣看着祁千瑤走在前頭的背影,內心從未如此寧靜。

即便耳旁的海浪聲不絕如縷,反複拍打着他的腳背,他還是覺得全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她拎着裙擺的手指,她被風吹起的發絲,她小心翼翼挪動的步伐……

如果沒有其他人的話,他想他或許會忍不住抱住她。

還好,現在是光天化日。

冉宵聞彎下腰,捧起一潑淺淺的海水,朝着祁千瑤的背影灑了過去。

在感受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清涼後,祁千瑤猛地轉過了身。

她皺着眉頭,朝始作俑者埋怨道:“你幹嘛?幼不幼稚?”

冉宵聞聳了聳肩:“不是我。”

祁千瑤松開了原本拎着裙擺的手。

輕盈的裙擺落了下去,被下一個浪頭卷起,緊緊地貼在她的腿上。

于是她小跑着向前,用腳踢出一個完美的弧線。

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如同一顆顆奪目的碎鑽,在那條抛物線的引導下,最終落在了冉宵聞的身上。

雖然攻擊力不大,但他的衣服還是濕了。

冉宵聞沒有生氣,反倒是來了興致。

如果說剛才只是試探,現在就是動了真格。

這一次,他準備了滿滿一手心的海水。

“你還好意思說我幼稚?”他挑了挑右眉,一步步向她走去。

祁千瑤看他似乎是不準備放過自己,便轉身往前跑去。

在沙灘上跑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她已經拼盡全力,但看起來仍然像個動作遲緩的烏龜。

毫無懸念般,冉宵聞的“武器”穩穩打到了她的身上。

“冉宵聞!”祁千瑤不服輸一般,抓起一把沙子便朝冉宵聞砸去。

但他卻動作靈巧地躲過了。

還不忘嘲諷她一句:“怎麽還耍賴?”

祁千瑤雖然沒能得逞,但還是狡辯道:“耍什麽賴,又沒說只能用水。”

冉宵聞看着她被打濕成一縷一縷的頭發,以及沾滿了砂礫的裙擺,便打算就此結束這場為時不多的游戲。

他彎下腰,想去牽祁千瑤的手:“好了,我們去買杯果汁吧。”

然而在他沒注意的時候,祁千瑤迅速蹲下身體,等她再次站起來之時,随之一起上來的,還有一潑洶湧的海浪。

這下,就如祁千瑤早上所說的那樣,襯衫完全濕了。

輕薄的質地緊貼着冉宵聞的身體,的确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祁千瑤如同一個壞事得逞的孩童般,仰着臉沖着冉宵聞笑嘻嘻:“怎麽樣,你還敢小看我嗎?”

但下一秒,她的視線便聚焦在他的上半身。

她也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但不知為何,她的腦子裏還回蕩着另一個聲音:“這件衣服,會不會很貴?該不會要自己賠吧?”

她小心翼翼地對上冉宵聞的目光,輕聲開口:“要不,我們回酒店換件衣服?”

還沒等到回答,她便轉身欲走。

但冉宵聞卻拉住了她的手腕:“沒關系,一會就幹了。”

祁千瑤感受着手腕處的溫度,覺得似乎比今天的高溫還要燙上幾分。

她轉過頭,看到不遠處的邱琦和李希正蹲在沙灘上建造着城堡。

于是她像終于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甩開了冉宵聞的手。

“我去邱琦那邊看看。”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冉宵聞看了一眼自己空空蕩蕩的手心,又看了一眼祁千瑤的背影。

海風拂過掌心,帶着絲絲鹹味,清涼中帶着一絲黏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