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祁千瑤看着冉宵聞發來的定位——溪畔聽風。
西京市的一家米其林二星餐廳,距離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不到一公裏。
她看着手機上方彈出的五千元的支出提醒,心頭不禁一緊。
依照冉宵聞平時的消費水平,要是自己在生日當天請他吃低于這個水準的晚飯,豈不是有看不起他的嫌疑嗎?
祁千瑤看着銀行卡內快要跌破五位數的餘額,方才輕松的心情頓時烏雲密布了起來。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進溪畔聽風時,看到冉宵聞早已坐在了窗邊。
天欲黑未黑的時分,連殘餘的陽光都帶着些肅穆。
暗紅色的夕陽撒在他的側臉上,将他低着頭面無表情的神色襯托得更加陰翳。
他不說話的樣子,确實有種讓人着迷的魔力。
祁千瑤曾覺得,冉宵聞是一座冰山。
在之後的幾次接觸後,她覺得,他是塊堅硬的石頭。
凹凸不平的,充滿棱角的,時而滾到腳邊,時而又不知躲在何處。
像注意到祁千瑤愈發接近的氣息般,“石頭”緩緩擡起了眼。
距離那個尴尬的夜晚已經過去了好幾天,這期間,祁千瑤沒有任何關于冉宵聞的消息。
雖然說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但冉宵聞卻從來都不會主動聯系自己。
哪怕只是客套的問候。
祁千瑤原本以為自己會毫不在意他的所作所為,但坐在他面前的時候,還是感受到了從屁股底下傳來的酥麻感。
仿佛大腿上紮着針灸,卻只能忍着不動一般。
祁千瑤還沒想好用何種情緒面對他,冉宵聞卻已經将菜單推了過來。
“吃點什麽?”他的語氣出奇地平和,仿佛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金光。
看到他這幅“歲月靜好”的模樣,祁千瑤突然感覺胸口堵得慌。
強烈的勝負欲在這一刻空前高漲。
從小到大,祁千瑤都是一個十分争強好勝的孩子。
不管是在學習上,還是生活中,她都不願輸給其他人——尤其是自己看不順眼的人。
于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別墅內強吻了自己之後還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情話的冉宵聞,此時便成了她的頭號公敵。
方才的局促感煙消雲散,此時的祁千瑤如同一只鼻孔裏冒着粗氣的鬥牛。
她翻開着價格不菲的菜單,心裏竟打起了小算盤。
橫豎都是要請他過生日,不如今晚先把禮物的錢吃回來再說。
“我要這個,這個,這個……”祁千瑤胡亂挑最貴的菜點了一通,餘光瞥到冉宵聞的眉頭逐漸緊湊。
就連服務員都忍不住打斷道:“這麽多菜兩個人可能會吃不完哦。”
冉宵聞笑出了聲,整個人陷進了松軟的靠背中。
“那就先這樣吧。”祁千瑤合上菜單遞給服務員,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
等到服務員走遠後,冉宵聞便立刻湊了上來,調侃道:“你三天沒吃飯了?”
祁千瑤喝了一口水,回道:“我最近學習壓力大,多吃點不行嗎?”
“當然可以。”冉宵聞似乎迅速接受了這個荒謬的回答。
又或者,他有更在意的問題。
“你是怎麽知道我生日的?”他問道。
不像是質問的語氣,倒是夾在着一些愉快的、好奇的心情。
祁千瑤當然不能說是祁國強告訴自己的,這樣也未免太掃興了,但自己和冉宵聞之間,唯一有關聯的人物也只剩下……
“是姜之卉告訴我的。”她立刻将姜之卉拎出來擋了槍。
冉宵聞點了點頭,似乎沒有任何懷疑。
“你剛剛是在給我買禮物嗎?”他又問道。
祁千瑤點了點頭。
冉宵聞窮追不舍:“買了什麽?”
“你生日還沒到呢,怎麽能告訴你?”說罷,祁千瑤隔着皮料,望了一眼包裏包裝完整的禮物。
“有什麽區別,反正也沒幾天了。”
冉宵聞的眼神跟着祁千瑤飄向了包的位置,只恨自己沒有透視眼,如今只能由着心癢。
祁千瑤感受到了冉宵聞一路追随的眼神,便幫包往身後挪了挪,“那不就沒有驚喜了嗎?”
冉宵聞整個人如同突然進了廣告的電視劇一般,從方才的情緒中被踢了出去。
驚喜?
他不喜歡驚喜,其實也不喜歡過生日。
自從八歲那年過後,他的印象裏就不再有可以被稱之為“生日”的東西存在。
後來,李浪給他開最好的酒,冉卓昊偷偷在他的桌子上放上禮物,但大家都絕口不提這兩個字。
李浪總是勸他:“都這麽多年了,也該翻篇了吧。”
但他翻不過去。
他只記得當年那個還不足樓梯扶手高的孩子帶着金光燦燦的小皇冠,蹦蹦跳跳地跑下樓想要迎接屬于自己的生日蛋糕時,卻看到自己的母親被父親推倒在地。
父親的辱罵不堪入耳。
他罵母親肮髒,不知廉恥。
而那個蛋糕如同白色巨塔,徹底将年幼的冉宵聞封在了裏頭。
“要我告訴你是什麽禮物也可以,但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祁千瑤的聲音将冉宵聞從廣告時間拉了回來。
他有些呆滞地開口:“什麽問題?”
雖然這樣問顯得自己未免太過偷懶,但她還是問道:“生日那天,你想吃什麽?”
“想吃你親手做的菜。”
聽起來像一句玩笑話,但冉宵聞說得很認真。
山珍海味都早已不再稀奇,再貴的佳肴也都是一個味道。
但她做的菜,應該會很不一樣。
“可能不行。”祁千瑤居然也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拒絕道:“那天下午我要去NANAME面試,恐怕沒有時間做菜。”
冉宵聞微微一怔,立刻開口:“你要去NANAME實習了嗎?恭喜。”
“能不能成功還不知道呢。”祁千瑤有些害羞地擺了擺手,心裏卻希望冉宵聞說的都能成真。
冉宵聞笑了笑,将服務員剛剛端上來的乳鴿推到了離祁千瑤比較近的位置。
“趁熱吃吧。”他說。
*
将祁千瑤送回寝室後,冉宵聞掉轉車頭,駛向了酒吧的位置。
李浪早就在包廂內等候多時,坐在他身邊的,是一位有些面熟的女人。
冉宵聞依稀記得,這是自己與她第三次見面。
但實在想不起她的名字。
“冉少,你可來了,都等你了!”一位染着金發的男人起身招呼道,不知是哪家的混小子。
冉宵聞點頭笑笑,走到李浪身邊坐下,将那位女人晾在了另一旁。
李浪一把攬過冉宵聞的肩膀,大聲調侃道:“怎麽回事,冉少該不會是在戒色吧?”
冉宵聞将李浪的手一把拍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我現在好歹也是有婦之夫了,你說話注意點。”
說“有婦之夫”這四個字的時候,冉宵聞總是有些心虛,總算是借着酒勁才說出了口。
李浪先是一愣,随後大笑起來:“你小子少在這裏裝,你結婚又不是第一天了,擱這演三好丈夫?”
話音剛落,那位女人也起身拿着一杯酒坐到了冉宵聞身邊,右手很熟練地搭在了他的腿上。
冉宵聞側過臉看了她一眼,卻實在是提不起興趣。
說實話,她長得十分漂亮,與祁千瑤的清秀不同,她的美如同吐着蛇信子的巨蟒,每一個動作都如此攝人心魄。
但冉宵聞卻感受到了一股厭倦。
一種跑完一千米後,癱倒在操場上的疲憊。
李浪自然是看出了冉宵聞的異常,湊到他耳邊輕聲問道:“怎麽了?你今天狀态不對啊。”
冉宵聞緩緩地将眼神轉了過來,“祁千瑤要去NANAME面試了。”
李浪翻了個白眼,“多大點事啊,你讓你哥去打個招呼不就完事了。”
“但我覺得她可以。”冉宵聞的手指在杯口輕輕打轉,一道輕柔的光在他的眼神中忽明忽暗,“她還挺厲害的吧,靠自己就走到了今天。”
李浪不知道冉宵聞在說什麽,只是不以為然地說道:“祁家大小姐去實習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你該不會覺得她屈尊去實習很值得崇拜吧?”
早在那天和祁家的聚餐過後,冉卓昊便把一個文件袋丢在了他的面前。
裏面詳細地記載着祁千瑤是如何被抛棄,如何在孤兒院生活,并靠着自己考上了研究生。
他驚訝于冉卓昊居然能查到這個地步,但又覺得這确實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冉卓昊問他:“祁千瑤是個假千金,這樣你也能接受嗎?”
冉宵聞只是面無表情地回答:“我也沒好到哪裏去。”
被抛棄在孤兒院的千金大小姐,和被萬人嫌的纨绔子弟,不是剛好相配嗎?
雖然他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卻依稀感受到祁千瑤的活力如同一團愈燒愈旺的火焰,隔着千裏也燒到了自己這邊。
所以他不解,憤怒,嫉妒,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自從八歲那年以來,冉宵聞從來沒有那麽期待過生日的到來。
但這一刻,他真的希望時間能快進到三十號。
李浪仍在一旁喋喋不休:“冉少,三十號你必須空出來,我們好好給你慶祝慶祝!”
一旁的人也起哄道:“是啊!生日可是大日子!”
李浪知道“生日”這兩個字在冉宵聞這裏是禁詞,便立刻接了上去:“說啥呢,明明是浴火重生的日子!”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其他人也紛紛緊随其後。
當大家把酒杯放下的那一瞬間,冉宵聞才擡頭冷冷地說了句:“三十號那天我有約了。”
在李浪有些詫異的眼神中,他笑着說:“我老婆說要給我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