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月亮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不知何時,冉卓昊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該出現的時候出現,該消失的時候消失,他還真是識趣。

祁千瑤非常确定自己聽到了冉宵聞剛剛那句抱歉,但在轉過身看到他那副低着頭踢着空氣的模樣,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原來,他也是會道歉的嗎?

混雜着酒精氣味的空氣中,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站在收銀臺前,誰都沒有打破這陣若有似無的尴尬。

終于,祁千瑤看了一眼頭頂的時鐘,忍不住開口:“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

冉宵聞擡起頭說:“我送你。”

一種別扭的紳士禮儀。

“很近,我走兩步就到了。”

任誰聽到都知道這是一種委婉的拒絕,但他卻仍執意道:“那我陪你走。”

“大晚上的不安全。”他又加了一句。

祁千瑤不再拒絕。

畢竟馬路也不是她家的,冉宵聞真想走她還能攔着不成?

于是祁千瑤走在前面,冉宵聞跟在後頭,在幽暗的路燈下,兩個人的影子搖搖晃晃,時而重疊,卻又立刻分散。

冉宵聞如同一個幼稚的孩子一般,踩着祁千瑤散落的黑影一步步往前走着,一陣微風拂過,她身上的淡淡花香撲面而來。

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了解她了。

甚至,會覺得她也不過另一個,把他當做跳板的女人。

兩人的距離終于在跳動的綠燈前變得貼近,冉宵聞站在她身邊,問她:“為什麽不答應他?”

和冉卓昊合作是一件只賺不賠的買賣,這是所有人求都求不來的好運氣。

她沒有理由拒絕。

而祁千瑤卻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一般,歪着頭反問:“我為什麽要答應他?”

和冉宵聞想的恰恰相反,祁千瑤反而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理由要出賣他。

雖然她從來不覺得冉宵聞算得上好人,但這并不意味着自己要因此成為一個賤人。

如此簡單的道理,卻令冉宵聞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畢竟冉卓昊的這個招數,從來沒有失手的時候。

仿佛一個命中注定的答案一般,所有他帶回來的女人都掉入了這個陷阱之中。

有時候,冉宵聞會覺得他哥真的很無聊,但回過頭來,他覺得自己才是最無聊的那個。

二十歲的人了,居然還在幻想着什麽矢志不渝的愛情。

于是後來,他身邊的人換來換去,卻再也沒有給冉卓昊使出這招的機會。

直到那天,他把祁千瑤帶回了家。

明明只是合作關系,可她偏偏是個如此忠誠的合作夥伴。

太諷刺了。

眼前的信號燈變換了顏色,祁千瑤正要邁出腳步,手腕處卻傳來一陣溫熱,下一秒,她被一股堅定的力量帶到了冉宵聞身邊。

不足一米的距離,她甚至可以數清他下垂的睫毛。

“綠燈還不走?你該不會是色盲吧?”在不知道說什麽的情況下,祁千瑤總會說出一些緩解氣氛的話。

比如這句,又比如接下來這句:“還是你害怕過馬路?”

“嗯。”他沒有否認,眼熟灼熱地燃燒在祁千瑤的臉頰上,“你牽我走吧。”

那股溫熱順着手腕緩緩往下,在十指觸碰的那一秒,緊緊地交/纏在了一起。

祁千瑤感覺自己的心髒漏跳了一秒,在終于确認它仍好好地呆在原本的心室中,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冷汗從掌心不斷滲出,而冉宵聞卻握得更緊。

不管如何掙脫都以失敗告終,祁千瑤終于放棄了抵抗,垂着手臂瞪着冉宵聞,憤憤地說:“你才是最危險的人。”

看着祁千瑤耷拉着腦袋的模樣,冉宵聞突然感覺心情很好。

他甚至有閑情跟她打趣道:“是不是已經開始後悔沒把我賣了?”

“那倒沒有。”她的回答是那麽篤定,“我讨厭背地裏耍花招的人,如果我讨厭你,我會正大光明地對付你。”

“那你讨厭我嗎?”他問她。

讨厭。

明明是如此明确的答案,但祁千瑤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在空無一人的十字路口,在十指相扣的情況下,在帶着鹹味的暖風中,如果就這樣直接地說讨厭對方,是不是太不解風情一點了呢?

但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風情可解。

祁千瑤終于決定,這次一定要甩開他的手。

就在她即将發力之時,對方卻搶先了一步。

她看到他的五官在自己眼前逐漸放大,變得越來越清晰,然後越來越模糊。

蜻蜓點水般的吻,穩穩地落在她的唇間。

祁千瑤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木讷地站着,眼神不知道飄往了何處。

她的手仍然和冉宵聞十指緊扣。

比剛才扣得更深。

他垂下眼,問她:“還記得在花都的時候,你許下的願望嗎?”

祁千瑤搖了搖頭。

她不記得自己有許下什麽願望。

但又好像在夢裏,她确實說過。

——想和他成為好朋友。

無視了她的否認,他自顧自地說道:“我好像,不是很想幫你實現。”

“啊?”

祁千瑤确定了,非常确定。

那不是夢。

那天傾洩在床頭的皎潔月光,和落在眉心的吻,都不是夢。

他又朝她靠近了一些,溫熱的呼吸悉數灑在她的脖間。

而她,卻伸出手推開了他。

在逐漸拉開的距離中,祁千瑤問道:“你也是這樣對其他女人的嗎?”

那些和你在泳池裏耳磨鬓厮,在酒吧卡座中深情依偎,在酒店房間內濃情蜜意……

不管再怎麽努力想去忽視,但她還是騙不過自己。

她真的好在意。

冉宵聞終于松開了手,也不再害怕過馬路,他大步走在馬路中間,回頭沖她喊道:“再不走就紅燈了。”

*

祁千瑤剛敲響蘇清月的家門,她便立刻迎了出來。

“天哪,你該不會等了我兩個小時吧!”她的臉上滿是歉意,伸出手接過祁千瑤的包,幫她把拖鞋遞到腳邊。

“都怪那個禿頭,本來都下班了,非要我去蹲什麽財經大佬,我在人公司樓下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後來跟我說搞錯了,氣死我了!”

祁千瑤蹲在地上解着鞋帶,蘇清月的牢騷就如同一陣細風一般,從左耳飄到右耳,又悠悠地轉了出去。

她越是着急,手中的鞋帶越是不給面子,竟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今天怎麽回事,怎麽連鞋帶都那麽要好。

祁千瑤有點懊惱,就這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蘇清月和祁千瑤認識了那麽久,哪怕是她無意間的一次皺眉,她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所以她看出來了,祁千瑤的心情很不好。

于是她蹲在祁千瑤的身邊,問她:“怎麽了?誰又惹你不高興了?”

她說,又。

祁千瑤耷拉着腦袋,心想這段時間真的發生了太多事。

誰能想到,消失了二十年多的父母會突然在自己面前,而他們的初次見面,也不像電視上那般充滿溫情和淚水。

只有算計和利用。

把她抛棄和把她找回來都是為了成全祁家,成全這位從見面到現在都沒有好好念過一次她的名字的一家之主。

祁千瑤覺得委屈,淚水順着臉頰滴落在手臂上。

蘇清月連忙起身拿起離自己不遠處的紙巾,抽了好幾張塞到祁千瑤手裏,一邊輕柔地安撫着她的背部。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誰欺負你,我去幫你揍他!”

祁千瑤擡起淚汪汪的眼睛,咬着下唇說不出話。

她只覺得,怎麽每個人都要來捏上自己幾下。

蘇清月明白自己此時不管自己說什麽都是無濟于事,于是只是握着她的手,一言不發。

在孤兒院的時候,蘇清月覺得祁千瑤是所有孩子裏最堅強的,即便身邊的小夥伴們一個個離開孤兒院,進入到新的家庭,她也沒有因此失去對未來的期盼。

她總是扯着燦爛的笑容,對蘇清月說:“我馬上就十八歲了,等我賺了錢,我們一起住大房子。”

那時候,總也會擁有屬于自己的家。

不知過了多久,祁千瑤終于平複了情緒,她問蘇清月:“你對冉宵聞了解多少?”

蘇清月實話實話:“不了解,只是聽說他玩得很花。”

“有多花?”祁千瑤窮追不舍。

蘇清月擡頭望着天花板,迅速在腦海中搜索着之前那些道聽途說,說:“雖然這群富二代公子哥都挺花心的,但這其中,還是他最甚。”

“我聽說,他交往時間最短的一任女友,居然只有兩個小時!”

祁千瑤撇了撇嘴。

确實離譜。

“你都哪聽來的這種花邊新聞?”祁千瑤顯然不太相信。

“別人我可能也不信,但冉宵聞,很可信啊。”別的不說,就他在新婚之前和其他女人一起進酒店的那張照片,就足以讓蘇清月對他的人品産生質疑。

“有沒有可能……”祁千瑤偷偷瞄了蘇清月一眼,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他只是沒有遇到真正喜歡的人?”

蘇清月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得了吧,浪子回頭的劇情小說裏看看就行了,現實裏的浪子回頭,多半是确實沒人看得上他了。”

祁千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但蘇清月還是察覺到了其中的端倪。

一向對冉宵聞的行為表示不齒的祁千瑤怎麽突然為他講起話來了?

她湊到祁千瑤耳邊,輕聲問道:“你該不會,對冉宵聞……”

“怎麽可能!”甚至不等她把話說話,祁千瑤就立刻否認了。

與之伴随的,還有她瞬間被浸紅的耳根。

“你可千萬別想不開。”蘇清月提醒她。

祁千瑤捧着臉,嘟嘟囔囔的:“你之前不還說要我找冉宵聞練習一下的嗎?”

“祁大小姐,你知道什麽叫練習嗎?你要是練習打籃球,難道還要愛上籃球嗎?”

雖然蘇清月的這個比喻十分粗糙,但并不是全無道理。

蘇清月看着祁千瑤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心想,她或許知道祁千瑤今天如此失魂落魄的原因了。

丘比特之箭向來喜歡捉弄人,蘇清月只希望,她不要陷得太深就好。

而祁千瑤想,既然風情難解,那就不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