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俗話說得好,屋漏偏逢連夜雨。
當祁千瑤用當年跑八百米的架勢從校門口跑回寝室時,宿舍樓的大門已經上了鎖。
她趴在玻璃上望着黑漆漆的一樓大廳,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寝室樓下。
和往日無數個絕望的夜晚一般,祁千瑤本能地撥通了蘇清月的電話號碼,卻在漫長的忙音中将手機放回了口袋。
想必她又被上司派去跟拍小明星了。
雖然沒有打通蘇清月的電話,但祁千瑤還是下意識地往她的住處走去——三十多平的出租房,擠上一晚上不成問題。
*
西京的人們似乎普遍都沒有夜生活,才十二點不到,馬路上就如秋風掃落葉般沒了人影。
祁千瑤剛想拿出耳機來打發這漫長的寂靜,卻隐約感到身後一陣燈光閃過。
昏黃的燈光,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顯眼,穿過彌漫着水珠的空氣,在祁千瑤的後背肆意張揚。
她忍不住捏緊了衣角。
最近,獨自走夜路的女性不幸遇害的新聞屢見不鮮,搞得人心惶惶。祁千瑤也是盡量不在夜裏單獨行動。
——但今天實在是個意外。
一想到這裏,冉宵聞的面容又浮現在她眼前。
他漆黑的,深不見底的,仿佛要刺穿她的雙眸,他似是故意揚起的嘴角,他轉身時帶起的煙草香氣……
如同跑馬燈一般,在祁千瑤的腦袋裏轉動起來。
身後汽車馬達聲越來越近,祁千瑤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該不會,是那種把戲吧?
就在前一天,蘇清月還指着手機上的頭條新聞,一邊嘆着氣一邊告誡祁千瑤:“塢春巷昨天晚上有一個人被路過的面包車擄走了,太可怕了!你可千萬不要一個人出門啊。”
那時候,祁千瑤只是不以為然地說:“我能去哪?你知道我的,我平時除了跟你約會就是待在寝室裏畫設計圖。”
但事實證明,話不能說得太滿,老馬也有失前蹄的時候。
在她越來越快的腳步聲中,身後的汽車朝她按下了喇叭。
在寬闊沉寂的馬路上,甚至還帶着幾絲回音。
現在的人販子,都這麽嚣張的嗎?
抱着這樣的想法,祁千瑤不敢回頭。
然而,汽車的轟鳴聲夾雜着鳴笛離她越來越近。
盛夏季節,祁千瑤的後背卻滲出了冷汗。她用顫抖的手打開手機的鎖屏,用僅剩的一絲冷靜打開通話界面,輸入了110。
就在她即将按下通話鍵的那一秒,餘光瞥到了那一抹幾近黑色的深藍。
車窗緩緩搖下,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浮現在祁千瑤眼前。
對方仍然一如既往,板着一張看不出情緒的臉,右手搭在車窗邊,問道:“沒吓到你吧?”
不用想也知道,祁千瑤現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但轉瞬間,她恢複了以往的神色,摸了摸鼻尖,朝他打了個招呼:“冉先生晚上好,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
剛從弟弟那邊出來,又遇到了哥哥,看來今天晚上是跟這家人沒完了。
冉卓昊不再深究,只是淡淡開口:“去哪?我送你吧。”
不知他是客氣還是真心,祁千瑤不敢輕易回答,更何況,她總覺得他的身上帶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作為一個mbti測試做了十遍都INFJ的人,祁千瑤寧可自己走到蘇清月家裏。
但同樣,作為一個INFJ,她也确實不太擅長拒絕他人。
最終,她還是坐上了冉卓昊的副駕駛。
*
夜氣猶濃,黑暗蔽空。
祁千瑤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早已哈欠連連。
她抹去眼角的淚水,卻看到冉卓昊仍低頭回複着郵件,臉上絲毫看不出一絲倦意。
雖然祁千瑤心裏已經把蘇清月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臉上卻挂着和善的笑容,說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裏等就好了。”
話音未落,冉卓昊便放下手機,順手啓動了引擎。
祁千瑤以為他是聽取了自己的建議,便想要伸手去開車門,耳邊卻傳來一句幽幽的聲音:“去附近的酒吧坐坐吧,剛好我也有些事想問你。”
*
蘇清月的出租屋離市中心不算遠,雖然已是淩晨,但酒吧內仍燈火通明。
冉卓昊找了一家比較安靜的酒吧,卻只要了一杯水。
“你不點酒嗎?”祁千瑤問道。
“不了,明天還要上班。”
祁千瑤抿着嘴,翻看着手中的酒單,想着如果不點酒坐在這裏确實有點不要臉,于是硬着頭皮點了一杯名叫“蜂蜜蛋糕”的特調。
酒很快就被端了上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嘴巴,竟喝不出半點酒味。
爵士樂的鼓點在頭頂張揚,冉卓昊看着祁千瑤專心喝酒的天真模樣,終于開口:“上次的建議,你考慮地怎麽樣了?”
不知是因為酒精的作用,或者是眼前随着氣流而搖曳的燭光,祁千瑤早已放下了戒備,歪着頭反問:“什麽建議?”
冉卓昊也不惱,将那天晚上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你願不願意,替我關注冉宵聞的一舉一動。”
沒有任何語調的起伏,平靜地如同一句肯定句。
他仿佛早已篤定她會同意,會被誘惑,就和其他人一樣。
——沒有例外。
祁千瑤捧着酒杯,低着頭眨着眼睛,過了一會才擡頭将臉正對着冉卓昊。
“為什麽要這樣?”她問。
就在一小時前,她非常篤定自己讨厭冉宵聞,讨厭到甚至再也不想見到他。
但在這一秒,她居然還是本能地維護着他。
如同同一片森林裏的兩只小鹿,忍不住抵住對方的額頭來抵禦恐懼。
她的反應出乎冉卓昊的意料意外,但他仍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鎮定,“宵聞的那些風流韻事,你應該也聽說過吧?”
祁千瑤點了點頭。
“他要是在外面惹出點事,丢了冉家的臉,我也很難辦。”
非常官方的說辭,容不得一絲懷疑。
祁千瑤相信或許冉卓昊的初衷并不壞,但是……
她不想背叛他。
即便他并不将自己看作盟友。
她低下頭輕笑,“冉家財大勢大,找幾個專業人士盯緊他應該問題不大吧。”
冉卓昊同樣回以微笑,“當然,只不過比起’專業人士’,你離宵聞更近。”
她是冉宵聞的妻子,照理來說,只要她想,她可以獲取任何關于冉宵聞的秘密。
這不過,她和冉宵聞的情況,并不是這個理。
“我拒絕。”她回答的斬釘截鐵。
冉卓昊玩弄着杯口的手指微微一怔,僅短暫一秒,他的嘴角拂過一絲難以被人注意到的笑容。
她的回答并不在他的預想之中。
但他似乎,從來沒有如此滿意過自己的失誤。
欣喜過後,冉卓昊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你們,吵架了?”
不然,她怎麽會在大半夜去閨蜜家借宿。
祁千瑤差點忘了這一茬,但又不能說自己其實并不跟冉宵聞住在一起,只好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是的,我跟他大吵了一架。”
冉卓昊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二十分鐘前發出的消息,感覺自己似乎做了一件不合時宜的“好事”。
如此同時,祁千瑤也終于收到了蘇清月的回信。
她說她已經到家了。
祁千瑤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剛想起身去付錢,卻看到木質大門從外頭被粗魯地拉了開來。
門上的鈴铛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将祁千瑤幾乎快要飛出身體的心跳聲掩蓋了下來。
她看到冉宵聞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過來。
筆直地,沒有其他分支,穩穩地落在自己跟前。
只見他左手插在褲子口袋,右手一把抽過祁千瑤手中的賬單,眯着眼睛看了起來。
“大晚上的不睡覺,跑這裏來喝酒。”他微微皺眉,“幹嘛?失戀了?”
祁千瑤無法動彈,想要說些什麽,卻感覺喉嚨中間仿佛卡着一塊被火燒得通紅的鐵塊,生生地将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
而幹涸的刺痛卻如此明顯。
為什麽,他能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那樣。
接吻對他來說,原來是這麽稀疏平常的事情嗎?
她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湧現出那些親密的動作,那些落在她胸口的吻,和他的臉頰蹭過脖頸的酥麻感。
這些,都只不過是他的日常而已。
就如同在他們的新婚之夜,他對那位緊摟在懷中的女人所做的那樣。
她緊咬下唇,用不知從哪裏發出來的聲音對他說道:“既然你這麽喜歡買單就拜托了,我要回家了,蘇清月在等我。”
“祁千瑤。”他輕聲喊她。
而她也如同聽到了咒語一般,竟就這樣定在了原地。
身後,他的聲音再次傳來:“我哥的要求,你答應了嗎?”
祁千瑤轉過頭。
她的脖子如同許久沒有上過油的齒輪,運作地不太流暢。
她看到他被頭頂燈光籠罩在陰影裏的眼眸,空洞又無神,仿佛一個等待着審判的罪人。
看起來,這不像是冉卓昊第一次做這種事情。
他,原來一直都知道。
“再怎麽讨厭你,我也不會做這麽缺德的事。”祁千瑤繞過冉宵聞,将賬單拍在了前臺的桌面。
冉宵聞看着那張不知何時被她“偷”走的賬單,他只知道,他從來沒有在西京的深夜感到如此溫暖過。
趁着祁千瑤付錢的空隙,他偷偷走到她的身後,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如同一只撒着嬌的小貓,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邊說出那句。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