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也許是祁千瑤這二十五年來做過的最荒謬、最大膽的決定。
當她坐在化妝間內，刺眼的白光垂直打在她化着精致妝容的臉上，她迎着光線望去，感覺鏡子中的人非常陌生。
與隔壁熱鬧的氛圍不同，此時這間房間內只留下了祁千瑤一人。
她沒有伴娘，唯一的好朋友蘇清月也臨時被上司叫去跟拍當紅男偶像去了，實在沒辦法到這邊來。
祁千瑤伸出手，把玩着桌子上那些化妝師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化妝品，歪過頭陷入了空虛。
她回想起前幾天只身來到祁家找祁國強談判，沒想到一切都來得如此之快。
祁家的房子雖然比不上明和公館那麽奢靡，但也還算得上氣派。
祁國強坐在沙發上，自高而下地俯視着祁千瑤，眼神裏充滿了防備和狡黠。
而他的妻子則和善許多，又是倒水又是送水果，看起來像是真的把祁千瑤當成自家孩子看待。
當祁千瑤說出自己的訴求時，祁國強并沒有生氣，反倒是對她的行為非常欣賞，“不愧是祁家的人，真是一點都不願意吃虧。”
最後，他們二人達成協議，祁國強給祁千瑤三百萬的“補償費”，祁千瑤乖乖和冉二公子結婚，并且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世。
臨走時，祁千瑤的母親還不忘拿出一整袋各式各樣的零食塞在她的手心，或許是內心有愧，中年女人的眼裏似乎總是含着淚水，嘴上卻只是說着：“好好照顧自己。”
那一刻，祁千瑤差一點就被感動了。但是到了銀行卡裏的三百萬哪有還回去的道理，她只是回應了一句“謝謝”就轉身離開了祁家的別墅。
*
她起身走出了化妝間，在酒店走廊裏漫無目的地來回走着。
隔壁房間的大門虛掩着，透過縫隙，祁千瑤看到裏頭的新娘和新郎嬉笑打鬧着，身旁的伴娘們還不時地打趣着二人。
非常溫馨的場面。
事到如今，祁千瑤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去百度一下自己的準新郎究竟是何許人也，祁國強和冉老爺就好像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似的，火速将婚禮安排好了。
思來想去，祁千瑤還是回到化妝間拿出了手機打算死得明明白白，雖然說馬上就可以看到新郎的長相，但是比起驚喜，她還是更喜歡踏實的感覺。
剛打開網頁，還沒來得及在搜索框內輸入關鍵字，化妝間的大門就從外面被打開了。
走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母親。
中年女人滿臉笑意地朝她走來，一邊說道：“我們瑤瑤真漂亮，一轉眼都要當新娘子了。”
祁千瑤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中年女人見祁千瑤沒有說話，便走過來雙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快，婚禮要開始了。”
*
祁千瑤在母親的陪伴下來到了宴會廳的大門口。
此時，賓客們早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着新郎新娘的入場。祁千瑤環視周圍，目光所及之處除了自己的母親和酒店工作人員之外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雖然祁千瑤沒有結過婚，但也參加過幾次高中同學的婚禮，此時難道不是新郎要和自己一起等待入場嗎？
還是說要搞什麽驚喜？
她向身旁的母親投以疑惑的目光，對方卻回應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算了。祁千瑤不想再糾結這些，不過是演一場戲罷了。
此時，眼前的大門被緩緩打開，刺眼的光芒從縫隙間照射出來，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祁千瑤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挪動着步伐，心髒有力地跳動着，眼看着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深吸一口氣，低下頭看着腳下的路。
巨大的水晶燈環繞在頭頂，傾斜而下的點點光芒分散在祁千瑤的皮膚上，照得她的肩膀分外閃亮。目光流轉之間，她的臉龐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柔軟的光芒，整個人多了一絲溫柔的氣息。
雖然并沒有親手養育，但到底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祁千瑤的母親在身後早已泣不成聲。
然而當祁千瑤走到舞臺正中央時，新郎還是沒有出現。
臺下的賓客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冉家二少爺還挺有脾氣。”
“可不是嗎，早就聽說他朽木不可雕，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連自己的婚禮都能遲到，真有他的！”
這些閑言碎語鑽進了祁千瑤的耳朵裏，她站在舞臺上，兩只手耷拉在身體兩側，不知道該作出什麽姿勢才能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
人群中盡是陌生的面孔，她只好将臉龐轉向了身旁的司儀的方向。
司儀仿佛是感受到了祁千瑤的無措，連忙幫忙打圓場道：“看來我們的新郎是想給各位一個驚喜呢！不如先請雙方父母上臺吧！”
接下來的流程和普通的婚禮別無二致，雙方父母發言，敬酒，一直持續到九點左右，賓客才紛紛散去。
*
祁千瑤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自己的房間，剛拿出房卡想要開門，門卻從內部被打開了。
她擡起頭，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自己面前。
她身上仍穿着剛剛敬酒時換上的深藍色緊身連衣裙，由于尺碼太小，她感覺到有些呼吸不暢，但在看到眼前的男人時，她感覺身邊的氣壓越來越低。
冉宵聞穿着一套被熨燙的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裝，單手撐在牆上，用自下而上的目光打量着祁千瑤。
過了幾秒，他才像散發着刺骨寒意的冰雕終于活過來了似的，從鼻腔中輕輕發出一聲笑，滲着毫不掩飾的嘲弄。
“你怎麽會在我房間……”還沒等祁千瑤問完，冉宵聞就一把攫過她的手腕，将她往房間裏拖去。
“你能不能輕一點。”祁千瑤感覺到從手腕處傳過來的痛感，忍不住猛地一揮手，掙脫了冉宵聞的控制。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原本雪白的皮膚上已經覆上了淡粉色的痕跡。
冉宵聞回頭，他眉眼間堆滿了默然，眼神淡淡的平靜地滑過她。
祁千瑤站在原地不敢說話，此時的冉宵聞和她之前兩次所遇見的仿佛并不是同一個人。此時的他仿佛一座遠在他處的高山，雙眼之中連一絲溫度都找不到。
冉宵聞似乎懶得再跟祁千瑤糾纏，只見他将桌上的文件拿過來甩在祁千瑤臉上，道：“簽了吧。”
雪白的A4紙像花瓣似的在祁千瑤的臉旁散開，瞬間化成漫天白雪，掉落在她的腳邊。
她彎下腰将這些紙重新整理拼湊成一疊，一張張翻閱着。
只見封面上用宋體寫着大大的《婚前協議》四個字。
祁千瑤看了一眼冉宵聞，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協議，嘴唇微啓，喉嚨幹燥地發癢，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婚前協議》足足有十五頁，但主要條款就只有三條：不許幹涉對方生活，不許有任何肢體接觸，不許偷偷跟家長打小報告。
至于其他，倒像是對這三條的補充。
“所以……”祁千瑤一頁一頁地仔細閱讀着，“你就是冉家二公子？”
冉宵聞聽到這話，不自覺地抿起了嘴唇，發出一聲冷笑，以一種傲慢的步伐朝祁千瑤走了過來。
他冰冷的手忽然落在祁千瑤後頸，然後微微用力扣緊，迫使她不得不靠近自己，此時，他的聲音在耳邊低了下來。
“很有趣嗎？祁大小姐？”
祁千瑤凝視着冉宵聞漆黑瞳孔中掩藏不住的憤怒，用顫抖的聲音回答道：“我根本不知道結婚對象是你。”
冉宵聞當然不會相信這種無力的辯解，他手中的力度又加深了幾分，“你早就知道姜之卉的生日宴會是在我的房子裏對吧？還有那家酒吧，随便一查就知道我和老板的關系……”
“祁千瑤，你還挺有本事的。”
“假裝偶遇在我面前刷臉熟，然後呢？想讓我順理成章地接受你嗎？”
他接連不斷的污蔑就如同數千把刀子紮在祁千瑤的胸口，冰冷又刺骨。
祁千瑤無力反抗，從脖頸處傳來的窒息感使她根本沒有力氣思考，此時她只想離開這間房間，離冉宵聞越遠越好。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仿佛一根救命稻草，将祁千瑤從冉宵聞的壓迫中解救了出來。
他瞟了一眼倒在地上不停咳嗽的祁千瑤，快步走到床邊接起了電話。
沒過多久，冉宵聞走到祁千瑤面前，彎下腰對上她的雙眼，“把協議簽好，明天我的助理會聯系你。”
說罷，冉宵聞便走出了房間。
沉重的關門聲從身後傳來，祁千瑤仍然驚魂未定，癱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氣。
等到她的情緒稍微平複過來後，本想掏出手機和蘇清月訴苦，消息還沒發幾條，沒想到對方卻率先打了過來。
“你剛剛說什麽？你說你老公是冉宵聞？”一接起電話，就聽到蘇清月一驚一乍的聲音。
“是啊，我也沒想到會是他……”祁千瑤有些無奈，要是知道是他的話，說不定自己就不會因為貪圖錢財做這種事情。
“大事不妙啊！”蘇清月大喊着。
祁千瑤早就知道蘇清月就是這種大大咧咧的性格，芝麻大的事情在她嘴裏都是天大的事，所以她也不太在意，只是象征性地問了句：“怎麽了？”
蘇清月沉默了幾秒，低聲說道：“我不是今天在跟拍那個當紅愛豆嗎？我在他酒店門口蹲了快五個小時了，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祁千瑤繼續順着她的話問道：“看到了什麽？”
蘇清月沒有回答，而是發了一張圖片到祁千瑤的微信上，祁千瑤點開大圖，畫面中的景象一瞬間刺穿了她的防線。
祁千瑤握着手機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雖然很模糊，但還是能辨別出畫面中的男人，分明是剛剛從自己房間裏走出去的，自己名義上的丈夫——冉宵聞。
而他笑着摟着身邊的女人，春風得意地走進了酒店大門。
“喂，你還在聽嗎？瑤瑤？祁千瑤？？”
蘇清月的聲音仍不斷地從聽筒中傳來，祁千瑤卻木讷地楞在原地，她雙眼無神地盯着那張照片，整個人如同一條被風幹的死魚。
“算了瑤瑤，冉宵聞這種人不值得的，反正你現在有錢有地位，還要這種男人做什麽？”
聽到蘇清月這話，祁千瑤這才清醒過來，也是哦，雖然老公在結婚當天就出軌了，但自己高低算個富婆了，名義上還是冉家的媳婦，況且婚前協議裏寫了生活費随便花，這麽好的買賣去哪裏找？
雖然冉宵聞勉勉強強可以算得上的祁千瑤的初戀，但初戀總是死在沙灘上的，死了初戀贏了錢財，祁千瑤已經比大多數人要幸運了。
她挂斷電話，走到沙發旁，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IPAD，打開app，将裏頭的設計稿一張張翻看起來。
祁千瑤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是有天賦的，只不過成功有時候靠的不止是天賦，還需要一點點運氣和助力。
當年如果不是因為另一位學生的家庭背景，也許如今在法國頂級設計學校交換的就是自己了。
作為當年專業課第一的祁千瑤，卻被第三名搶了名額，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知為何，內心深處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沖破束縛，朝着前方不停竄動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