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和他
一點一滴,一口又一口,似乎,根本沒有什麽作用,可是,秦川繼續着,她知道,如果一切同她有關,如果沐雲拼上自己的命也不願這最後的謎底解開,那麽,她的一切,就都會有用。
對十門,對後人,對他,都會有用!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直到洞穴的寒涼裏,秦川有了些恍惚,她才站起身,卻在站起那瞬,眼前驀地一黑。
她不知道同沐雲灌入了多少自己的血,此刻,有些眩暈。
然而,她來不及關注身體的變化,只是突然看到,有細小的菌絲開始朝着石床的方向探,石床吸水一般吸納着這些存在,細看,有無數的菌絲開始朝着石床上沐雲的方向湧。
這個過程很慢,但這昭示着,太歲黏菌開始接納沐雲的身體!
這突然的變化下,秦川心頭的一塊巨石松動了一些,她複又蹲下,細細去看那些菌絲,甚至想要動手,将菌絲引到沐雲身上。
她如同孩子一般赤城而小心,想動手卻又不敢,因為擔心,自己的這點多餘動作會讓一切前功盡棄。
便只是等待,将一切交給時間。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秦川大氣也不敢出,終于,第一縷菌絲觸碰到了沐雲的身體,而後,像是有些不适應的彈開,再然後,又是許久的等待後,終于有一縷落在了沐雲的身上。
落下那瞬,便是順着燒焦潰爛的皮肉,紮根前行,一路延伸出霜花一般的脈絡。
有了第一根就有第二根,而後,所有的菌絲爆發,蠶吐絲一般薄蓋、厚積,不多久,已經将沐雲全身裹入薄薄一層菌絲之中。
人就在那刻,成了一具白色菌絲裹滿的木乃伊。
看着他這模樣,不知想到什麽,秦川輕輕笑了一下,而後俯低身子,湊在沐雲耳邊:“我果然是看臉的……”
又說:“你這樣子,一點也不好看……”
還說:“難怪你要偷偷躲起來……”
最後說:“你好好養着,等姐回來,你就給我好起來,讓我不要再見你這模樣。”
說完這幾句話,秦川轉身準備離開,卻突然聽見一聲似有似無的話:“沒大沒小……”
秦川猛然轉身,看向木乃伊一般的沐雲。
可,對方一動不動,就連呼吸,因為裹進了菌絲之中,也感覺不到了:“你說什麽?”
秦川問,帶點急切。
對方沒有回答。
秦川便又軟了聲音哄:“再說一句,我就親你一下。”
還是沒有回答。
“我不騙人的……你該知道。”
末了,秦川只是淡淡做着保證。
可,四周依舊沒有聲音。
她就這麽靜靜又等了許久,直到她幾乎确定方才那句似有似無的話只是她的一點幻聽時,耳中再次傳來一點動響,根本聽不清。
但,秦川細細去想,如果一定要說的話,依稀像是:“姐姐……栗子……”
而且,即便很模糊,秦川也依舊确定,這确實是沐雲的聲音。
“栗子?”秦川笑問,“餓了?”
對方沒有回答,秦川便自言自語:“想吃什麽樣的?水煮的糖炒的?”
“糖炒的吧,甜……”
“還是你有眼光,知道我做糖炒栗子一絕!”
然而,這句,只是句屁話,要說沐雲有什麽怕的,那大抵就是怕她洗手做羹湯。
畢竟,別人做飯大不了只是難吃,她做飯,卻是要命。
“好嘞~”秦川自顧自開心起來,似乎找到點可以做的事,“既然你都喊我姐姐,也點了菜了,姐這就去做,等着哈!”
離開洞穴,秦川便果然鑽進廚房,找栗子不難,就是,秦川掂量掂量自己的手藝,拖來了師古。
聽完個大概,師古搖頭,将目光轉向小冬。
秦川也便一起将目光落在小冬身上,小冬露出一口白牙,為難,但恭敬:“姑奶奶,我啃生的。”
倒果然是不講究。
秦川果斷放棄,而後,開始查做法,在她不知道多少次差點燒了廚房後,洛林卷起袖子走了進來。
白淨的手,有條有理的操作,秦川看到希望:“原來你會!”
洛林搖搖頭:“我不會,我吃現成。”
衆人便齊齊無語,覺得這厮暗戳戳秀了一把自家媳婦。
“但是,”洛林手下不停,繼續道,“吃的東西和喝的藥,大體上應該是差不多的,問題不大。”
全程穩得一批,如同他同人把脈落針。
相當靠譜!
衆人隐約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妥,但看到洛林時,那點不妥便都消散。
畢竟,那可是洛林,就沒讓人失望過。
然後,在衆人滿懷的期待中,又一次差點燒了廚房的悲劇再次上演。
而且,大抵是因為為人醫者的緣故,那煙都格外的不同凡響,伴随着一聲接一聲的咳嗽。
秦川将人拖出,洛林一身黢黑,眉眼都是煙塵卻還在反思:“不應該的,我再試一次!”
好不容易将人哄走,秦川瞧了瞧,栗子不多了。
她嘆氣,嘗了嘗先前的,其實大差不差了。
最後一份,還是她來吧,左右試了這麽多次,應該是吃不死的……吧。
這一天結束時,秦川将親手做的,看起來很有些模樣的糖炒栗子帶去給沐雲。
大半日不見,沐雲的身體已經被全數裹進了菌絲之中,成了名副其實的木乃伊。
秦川将栗子放下,想了想,又将栗子拿開,放到了遠一些的地方:“這樣,起來就是你自己要吃的了……”
要是吃出個好歹來,可就不能賴我了……
三日的時間過得很快,這三日來,除了去看沐雲,秦川屁事不管,是吃了睡睡了吃。
第四日一早,桑仐獨自回來了,沒看見龍千北的身影,她也一句不提,只是默默來到衆人之中。
吳琳熟門熟路帶着先前的團隊同各人做着最後設備的調試,看到桑仐,将她那份裝備同她穿戴起來,并示意她如何使用。
全套裝備下,秦川來到沐雲身邊,照舊蹲下,看向已經瞧不出人模樣,只是一只同太歲黏菌黏合在一起的繭蛹。
四周安靜,有種清淺的動靜在緩慢發生着,那是黏菌治療時固有的運行機制。
秦川将吳琳為沐雲準備的那套裝備也帶了來,雖然人不能進終極局,但沐雲是在的,就在這卧龍一般的山中,在這個屬于他一族的關鍵位置上。
那麽,吳琳說,這套裝備就是他的。
或許,秦川想,吳琳也希望走到最後一步的人裏,有沐雲吧。
更或者,她也不相信沐雲就會這樣一走了之。
不同平時的聒噪,這會兒秦川什麽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看着沐雲。
耳麥中傳來動靜,秦川記得,吳琳說過,十人到時會分散開從自家火盞之下分別進|入,因此,這套設備可以讓大家保持溝通,當然,也可以單獨連麥。
而此時,是單獨有人想同她說話。
秦川看了眼設備,是桑仐。
想了片刻,秦川按下接通。
桑仐的聲音便傳了進來,那頭,有人聲立即安靜,想來,桑仐同大家在一起,用這種方式同衆人做了交代:“他走了。”
這個他,毋庸置疑,就是龍千北。
秦川垂了一下眸,心中空了一瞬,很難說清楚那是什麽感覺,好像那裏本來也不存在什麽,但是當聽見這樣的消息後,那個本來什麽也沒有的地方還是空了一空。
“這三天,他過得很開心,看了花開,看了日落,去看過冰川、草原、吹過風淋過雨,還吃了他此前從未吃過的美食,最後的時刻,他在海邊,海上的月亮很圓,他說,他沒有遺憾了,還說,謝謝大家,謝謝你。”
這些話,并沒有避着旁人,所有人是以都聽見了。
秦川不知道說什麽,只是安靜地聽着。
“他說,”桑仐的聲音穩得教人心疼,只是平常,卻藏了千鈞的力無處發洩,“請你不要恨他,他沒想過要傷害你。”
“他說,你是他的妹妹,他做夢都想有一日同你見面,他說,你來見他,他很開心的,他也想再見見母親,可是,他等不了了。”
“他說,他知道你愛着那個男人,所以,他沒下死手。”
“他說,他同你愛的那個男人一樣,走過了差不多的路,他要活下去,要想好好活下去,體內那些東西遲早都要拔除,那是些生命無法承受的負擔。”
“他說,他只是推了一把。”
桑仐的聲音緩慢而清淡,像沒有情緒的轉述,卻藏了深沉的恐怕連她也不了解的愛意:“他說,只要你活着,他就不會死,這就是關于生門和殺門的那個詛咒。所以……”
“他說,妹妹,你要好好活着……替哥哥,去好好看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呀,好美好美……”
桑仐的眼前,仿佛出現了那點最後的畫面。
最後的最後,龍千北拉住她的手,眼裏,盛滿星輝和海浪的眼底,只是她……
他說,這個世界呀,好美好美的。
他其實想說,你呀,好美好美的……
桑仐合目,将那點懂得的酸澀壓下,她懂,她都懂。
所以,桑仐暗暗道,那個你到不了的地方,我去看……
連麥切斷,吳琳的聲音切了進來:“諸位……”
一聲之後,吳琳停了片刻,将那點嗓音中的微微不舍壓下,而後才是冷靜的聲音:“大家進|入終極局的坐标已經發送,收到,請回複。”
師古的手撫過他哥哥留下的箱子,将內裏的一個盒子放進随身的包裏,而後微微用力按下,箱子便再次鎖緊,随即目光微沉:“師家,師古,收到。”
小冬跑上來抱住他的腿,第一次,同他喊:“哥哥,你會回來嗎?”
師古表面上大喇喇,眼底卻紅了起來,他似是終于懂得了他哥哥将整個機甲村的未來交到他手中的意思。
玉小仙抱住黑蟒碩大的腦袋:“師父,你要記得想我……”
想起現在已經全員連麥,便清了嗓子道:“蠱門,玉小仙,收到。”
小明将胸前的狼牙挂墜捏在掌心,目光落向遠處那盞代表巫門的火:“巫門,石木天明,收到。”
桑仐狼吞虎咽吃着東西,一點沒了妖媚女子的模樣,倒襯極了鬼門內關于她的那個代號——小三爺:“桑仐,收到。”
甲四宗将面前雨仁身上的裝備再檢查了一遍:“奪門,甲四宗,收到。”
又說:“傻子,待會兒要分開走,你行嗎?”
雨仁轉身就走,一個表情也沒有留給甲四宗,甲四宗笑,想要在他肩上再錘一拳,卻終于忍住,只是道:“予門,雨仁,收到。”
視線幾乎不可避免落到吳琅身上,吳琳那點強壓下去的不舍再次浮起,她微紅了眼圈,看向自家這個她總也看不明白的弟弟。
吳琅将手從耳麥上放下,淡定到有些淩厲的平靜:“甲門,吳琅,收到。”
耳麥中好一陣安靜,而後,秦川的聲音傳了進來:“生門,秦川,收到。”
又說:“殺門,沐雲,收到。”
“沐雲,”連麥切斷,秦川頓了片刻,而後起身,“我走了……”
她說,沒有回頭:“你要好好的……”
“……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