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相門[異人&解謎] 第 193 章 無雨晴明

無雨晴明

秦川醒來,沐雲已經不見。

外面吵吵嚷嚷,龍城已經解禁,來來往往的人多半都是趕着走,畢竟,心底那點龌龊他們自己清楚,留下來,大抵是要命的。

宅邸安靜如初,外間卧龍一般的山巒裏,九盞火焰燃得猛烈,一切好像沒有什麽不同,好像昨天發生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夢。

秦川坐在床上等,她想,沐雲總是知道她什麽時候醒來,總是能在她醒來那瞬正好推門進來,将準備好不熱不涼正正好的早餐送到她的身邊。

一、二、三……

不會超過三秒,門一定會被擰開。

“咔嗒……”

果然,秦川歡喜,門開了。

然而,歡喜不過一瞬,随即沉默,帶了合适的,不熱不涼早餐的,不是沐雲,而是強哥。

強哥看眼秦川,将早餐放下,說了句:“沐哥有事離開幾天,囑咐你好好休息。”

秦川依舊沉默,一言不發。

強哥又說:“沐哥交待了,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沒有十相門了,從今往後,你就是你。”

秦川依舊沉默,定定望着面前的虛空出神。

而後,掀開被子走過去,将強哥剛剛放下的早餐拿起,一股腦往嘴裏塞。

強哥沒有見過秦川的這點架勢,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

只手足無措勸道:“慢點,還有。”

像是一點詛咒,在這句慢點中,秦川果然嗆咳起來。

然而,直咳得眼底赤紅,她也沒有等到那個人同她拍一拍肩背。

人總是這樣的,一個人時可以忍下所有的心酸,可是一旦經歷過那麽一點子好,就受不得一點委屈。

秦川的胃漲漲的,并吃不下,有種委屈,從胃裏開始盈滿,開始肆溢。

可是,她不能不吃,接下來,只有她一個人了,她不能不吃,不能躺下!

拿着食物的手便還是狠狠塞,只用手背将盈滿的淚狠命擦去。

強哥沒有多餘反|應,只是搖搖頭,走向門邊。

卻被秦川口齒不清的一句話問住:“龍千北呢,在哪裏?”

強哥便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可以不說,”狠命咽下一口,秦川的聲音便有點啞,好似那口食物硬梗壞了喉嚨,“我能自己去找。”

“沐哥……”強哥開了個頭,說不下去了。

“他說讓我好好活着對吧?”秦川打斷。

強哥點頭。

秦川便笑,笑裏有淚,被她和着最後一口牛奶沖入腹中:“可我現在就要見龍千北,如果不能,我就沒法好好活!”

話已至此,便不用再多說,強哥看眼一直候在門口沉默的師古,點了點頭:“他情況不太好,要去的話,盡快。”

話音未落,秦川的身影已經來到他的身邊,朝前走了出去,她看眼門外的師古和師古身邊的小冬:“不要試圖用傀術對付我。”

師古便二皮臉摸了摸小冬的頭:“哪裏的話,不會不會,再怎麽着也不能朝着自己人下手不是。”

而小冬的眼底,閃過一點詭異。

秦川閉了閉眼,定了定神,而後躬身,摸了摸小冬的頭:“你叫我什麽?”

小冬被吓了一跳,眼底那點詭異便頃刻消散不見。

師古立即将小冬攔在身後:“別動手別動手,還是個孩子呢,就是不小心的……”

秦川便起身,不去追究。

偏偏,小冬在這個時候叫了一聲:“姑奶奶!”

脆脆當當。

叫出口那瞬,小冬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秦川含笑,看眼小冬:“記住了,姑奶奶可不是随便叫的。”

師古一頭霧水,去拉小冬的手:“怎麽回事?”

小冬茫然着,好一陣一動不動,只是看着秦川沒事人一般漸行漸遠。

師古知道,這是又犯病了,便一把拍在小冬的腦殼上,小冬這才回神,看向師古:“姑奶奶她……”

師古愈發迷茫:“到底怎麽了?”

“她她……”小冬便一連幾個她,在師古一聲跺腳下才終于說順溜了,“她剛剛魇住了我,用的……傀術……”

“卧槽!”

師古一聲暴喝,抱起小冬就朝着人追去……

地下基地裏,兩張巨大的懸浮床已經空了一張,交錯繁多的管道連接的那人,肉|眼可見的衰敗。

皮肉深陷,已經沒了半點活人的氣息。

“龍千北。”秦川叫,知道對方聽得見。

然而,對面,卻沒有聲音。

秦川便靠近,細細去看這張同她有幾分相似的臉,和他身上僅存的這點皮肉。

可是,看來看去,還是只覺得陌生。

她不曾見過他,而他也一樣,就算他們由同一個母親生下,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但依舊陌生。

秦川便松了一口氣,因為,這種事由不相幹的人來做,便不會那麽傷心。

更何況,她現在也沒有時間傷心。

“龍千北,”秦川便又叫,“我知道你聽得見,我來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了,愛睡到什麽時候就睡到什麽時候。”

又說:“我不是很有耐心,你若不吭聲,我會動手。”

秦川垂了垂眸,而後,問出那個問題:“沐雲,到底怎麽樣了?”

這句話問出那瞬,四周還是安靜,末了,就在秦川耐心将要耗盡那刻,有聲嘆息幽長:“你從外面來,天可是晴的?”

卻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屁話。

秦川抿唇:“我沒工夫同你廢話。”

對方,便又是一聲嘆息:“現在還活着。”

“什麽意思?”

“終極局不開,他活不了。”

“你就那麽篤定終極局之後有重塑肉|身的法子?”

“不止……”

“???”

“那裏面有長生。”

那個聲音幽幽,在秦川的心門上再重重一擊:“所以,為了他,你也應該進去。”

“他人呢?”秦川只是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

秦川轉身就走,半點留戀也無。

那個聲音停了很久,卻終于道:“你恨我,對嗎?”

秦川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龍千北便又道:“但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

那個聲音很輕,帶着難掩的疲憊。

是啊,從出生開始,他就只是一個試驗品,顧清瀾會抱他,會哄他,不過,那都是在他被那些試驗手段折磨得不成樣子的時候。

可是,哪怕就是這樣,他也極度貪戀着那點靠近和接觸。

他能聞到對方血脈中的味道,能聽見對方的心跳,那是他在她腹中親密接觸了十個月的存在。

可是,顧清瀾有一日離開了,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那時,她的腹中有了另外一個孩子,他能感知到,那個孩子的不一樣。

沒了顧清瀾,沒了那些必須的東西,人衆制藥裏很快就陷入一場混亂,所有人都想将他據為己有,都想讓他的血脈為自己所用。

但是,那麽多人,怎麽辦呢?

便有人出了主意,讓毒門的人來,朝他施行了采生秘術。

他本有機會去看那藍天,去瞧那碧草,可是,一切都終結了,那時,沒人幫他,而他,還在幻象有朝一日,顧清瀾回來,輕拍他的後背,一如他每次疼到極致時對方會做的那樣。

但,直到他失去了最後的感覺,顧清瀾也沒有回來。

後來,人衆制藥就亂了,垮了,沒人再記得他,畢竟,之前的研究已經被證明沒什麽用了,誰又會帶上這麽一個累贅。

他大抵一個人在那裏待了很久,他不知道他怎麽活下來的,一如雨歡找到他時,不知道他怎麽活下來的一般。

後來,雨歡将他帶到龍城,動用了他一族在鬼門中的勢力,給了他這點安穩。

可是,這并不夠,他知道他想要什麽,也知道他想要的那點東西永遠也不會來了,他的身體迅速垮塌,他好不起來了。

最後時刻,是桑仐的出現,她将她的命同他綁在一起,同他共享一套生命維持系統,她說那叫采生。

可是,桑仐大概不知道,他是經歷過采生的,真正的采生不是這樣,不是消耗自己給予別人,而是一味的索取。

他問過桑仐,為什麽要為他做到這個地步,桑仐說,沒什麽的,她本就爛命一條,既然有點用處,就拿來随便用用好了。

如果,桑仐還說,有朝一日,這點用處能夠帶來一點回報,那就更好了。

他于是問桑仐,她想要什麽。

桑仐想了想,同他說了一個故事。

那個故事裏,小男孩心心念念放不下的母親從未理解認可過她,桑仐想,如果可以,她想知道那到底是因為什麽,她想知道那背後的答案。

于是,他撐了下來,可是,他沒有身|子的,就算知道了十相門的存在,也做不了什麽。

直到後來,他發現了當年試驗後留存在身體裏的血脈的妙用,于是,他将自己的精神力熬到最大限度,進|入了那個幻境之中。

命運的齒輪于是轉動。

他知道了自己的來處,也知道了自己的歸處,看到了桑仐的過往,和其他人的終結。

他想,那個答案,為了自己,為了其他人,他一定是要去看的。

可是,誰能想到,桑仐的精神體被困入沐雲的精神世界,為了幫桑仐脫困,激發桑仐埋入沐雲體內的那點毒,他竟然熬盡了精神力。

他等不了,那個結果,他也看不到了。

不過,也好,他笑了笑,秦川的身上沒有雨水的濕潤,至少證明今天,無雨晴明。

在這樣的日子裏離去,總是值得歡喜的……

門外,八門的人已經聚齊,遠山上,第十盞火騰騰而起。

桑仐照舊将自己裹在巨大的鬥篷裏,仿佛這個世界予她,只是永不可親近的隔閡。

秦川站定,瞧眼衆人:“大家幫我件事,三日後,我同大家一起開終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