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不辜負
信息很快傳到沐雲的通訊器裏,沐雲沒有第一時間翻開,只是想起,類似的說法,麗姐其實告訴過他。
在九牢幻境中,沐雲布局抓住一點第三只眼的精神體時,他曾問過麗姐,什麽人的精神體可以長時間脫離肉|身獨立存在于其他地方,而且幾乎找不到任何氣息痕跡。
因為那時,在九牢幻境中,沐雲明顯感知到了第三只眼的存在,而且那種存在是超越任何一個入局人的,他似乎已經在其中很久,等了很久。
那時,麗姐是怎麽說的呢,麗姐告訴他:如果真的沒有任何氣息痕跡的話,那麽,只可能是一種情況——死人。
因為,除了死人,是不可能存在沒有任何氣息痕跡的存在的。
可是,這個人又實實在在的存在着。
同時,麗姐告訴他,毒門有門手段,可以采生,據說,那是一種讓人慢慢進|入植物人狀态的秘術,一般手段根本查不出來,只會讓人覺得這人根骨不好,底子不足,也無法醫治,但陷入植物人狀态後,卻能好生活着,只是,無法醒來。
而這副軀體,便可以由人為所欲為。
畢竟,對外,那只是一具植物人的軀殼而已,有人供着生命維持系統,還有什麽不滿足。
或許,世人還要對這提供維持系統的人贊一聲高義。
可,沐雲皺眉,第一次有了些不忍繼續想下去的心思。
他就是這樣子,明明,他走過的那條路也不見得多麽的光明坦蕩,若放在常人身上,也未必有幾人能夠走出來,可是,饒是如此,他還是不願見這樣的苦楚流落天地之間。
因為,人心啊,從來最毒。
這樣的人,活着一日,便煎熬一日,更遑論外界加之的那些苦痛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畢竟,麗姐說,這法子并不常見,願意下這功夫做這些事情,又有誰不是要圖點什麽。
還說,她曾見過五髒都摘得差不多了,皮肉都融了,人還有氣。
而這人,沐雲有種直覺,就是龍千北。
那麽,這麽痛苦,他為什麽還要活着?
別人圖他一身血肉不會哭喊,而他呢,又圖點什麽?
信息很快浏覽完,因為很少也很短,一切同他猜得差不多。
二十一年前,龍千北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在龍城,此後,再無消息,直到十五年前,唯一一條診療記錄留下,那之後,這人的消息就再也查不到了。
沐雲沉眸,朝着專有信息網發了一條消息,轉變了搜人的思路,去找那些被生命維持系統維持着的存在,或者,有過這樣經歷的,不論死活。
恰時,秦川那處傳來動靜,沐雲收起通訊器,挪轉了目光。
但其實,秦川已經在片刻之前醒來。
醒來第一眼,就是沐雲,他獨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屋內沒有開燈,此時月隐星子亮,在漫天星光的明亮面前,沐雲披着屋內夜色的黑沉,就立在明暗之間,挺拔精致,有種極致的誘惑,卻充滿禁欲氣息,疏離着所有。
只是那一眼,秦川就明白,她和沐雲,又回到了從前,那個會輕柔撫摸她眉心、眼角,會将她擁入懷中不管不顧只是同她親吻的人,又不見了。
眼底,湧上心酸。
沒有怨恨,只是心疼。
他獨自一人走過多長的路才到了今天,心裏,又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苦楚。
沐雲說得對,有些事情,從來沒有對錯,也根本還不了。
顧清瀾做下的那些事,她還不了,她誤會對方的那些過往,她也還不了。
龍千北說的那些話,她不想管,此時此刻,她只是想要去到他的身邊,同他一起。
因此,當沐雲挪轉目光那刻,只是見穿着一身輕薄睡衣的秦川披散着瀑布般的長發,蹦到他面前,又張開雙臂将他攏入懷中。
一切的疏離淡漠便在那刻破開。
暖暖的懷抱裏,沐雲将下巴輕輕磕在秦川肩窩,只是笑:“這麽想我?”
“嗯,”秦川鼻腔帶着一點水汽,似乎就是點哭腔,“想你,很想很想……想怎麽沒有早點認出你,早點,同你一起走那條路……”
“這樣,”秦川的聲音帶着暖意一點一點破開沐雲身上的堅冰,落入他的耳底心中,“你就不會這麽孤單了……”
“嗯,”沐雲笑,輕輕蹭在秦川肩窩,“不會孤單了,就是可能短命……”
腰上頃刻就被擰了一下,不輕不重,只是點情|趣,一點難得的撒嬌。
沐雲便笑出聲,他的聲音很好聽,尤其帶着這點笑意,輕輕淺淺落在秦川耳側,落在她的心間,如同一只歡快的鳥兒輕輕在滿園春色之中穿梭。
“你這般要人命,我又怎能不短命……”
這句情話,勝過千萬的喜歡!
身上有種柔軟,像要融化在對方懷中。
秦川的手,便在那瞬箍緊了沐雲的腰。
他很瘦,可是,又好像沒那麽瘦。
尤其,當那點腰收緊,分明出肌肉的線條,又俯下,将春水一般的她摟在腰間,忘情去吻的時候。
一切只是順其自然,當沐雲起伏在秦川面前時,秦川只是閉了一下眼,覺得,這世間,終究有這麽好的人,有這麽好的春|宵,有這麽多的不辜負……
第二日,陽光撒入房間,一點點攀爬上昨夜的淩亂時,秦川睜眼,沒見沐雲。
起身想去尋人時,腰有些酸,腿也有些使不上力氣。
說起來,家變之後獨自一人成行到現在,她沒怎麽憐惜過自己的這身血肉筋骨,何時,它們竟如此脆弱?
想到昨夜的那些迷亂,秦川面上罩上一抹紅,有些事情,終究還是不同。
恰時,門被擰開,沐雲輕手輕腳走了進來。
其實,他慣常就是這樣安靜的一個人,就算不刻意,也很難聽見他的動靜。
那瞬,秦川盤腿坐在床上,身上攏着蓬松的被子,抱窩的兔子一般,只是笑盈盈看着端了早餐走得小心的沐雲。
她的眼裏有光,那點光,在看到同樣眼含愛意柔情的沐雲時,變成了盈天的星光。
“沐雲……”
她叫他,還是那般铿锵,昨夜那點小女子的嬌俏是一點也不見了。
“我好喜歡這樣的生活!”
是更大更響亮的一聲。
沐雲微愣,而後也便是笑:“我總疑心你醒了要揍我。”
“嗯?”秦川眼裏亮晶晶地看向沐雲,似乎不理解,這只是句不算高級的玩笑話。
随即,明白過來那瞬,臉便頃刻紅遍。
她将攏在身上的被子罩在頭臉之上,整個人便只是個團子,落在了柔軟大床之中。
沐雲放下手中的早餐,揉了揉手,等手不那麽涼了,輕輕同秦川去揉腿:“還酸嗎?”
躲在被子裏的秦川一聲不吭,卻輕輕收了收肌肉。
“昨晚咕哝了一晚,說腿腿疼……”沐雲簡直一個語不驚人死不休。
秦川便嗖一下将腿腳從沐雲手中收走,腿腿疼……咋不疼死它呢!
“那這兒呢?”沐雲的手又揉上秦川的腰,“還說腰酸……”
秦川唰一下掀開被子,巾帼良将一般一把按倒沐雲,騎|在對方身上:“你呢?我的沐教授,腰可酸,腿可疼?”
沐雲瞧眼精神頭十足,面帶緋色的秦川,決定不做人了:“嗯,酸……”
而後,揉捏的手就開始不老實,再而後,滾落一起,一場新的歡|愛在所難免。
他們沉湎在對方的溫存裏,好像忘記了這個世界的殘酷。
只是汲取,只是歡喜,只是天地之中唯有彼此……
按照沐雲手臂上出現的那個地址,麗姐到達後就被人帶上了車,車內全暗,做過特殊處理,看不見外面,也聽不出動靜。
那是桑仐留下的,說了句只有她們母女才知道的話:我活着回來了……
但實際上,這只是那句完整話的前半部分,而整句話是:我活着回來,會取了你的命……
熟悉藥理和萬物生克配比,進一步可為醫,退一步可為廚,可她們這一門偏偏卡在中間,成了毒。
毒門啊,世代只生女子,母女之間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存在,可偏偏,她們這一門裏只是母女相恨,互為仇敵。
這又能怪誰呢,誰教她們一門裏每一個女子都是在上代毒女的消亡中才能成長。
否則,便是機體潰爛,痛不欲生。
世人總說,苦痛能夠使人成長。
可這大抵是因為世人沒有見過極端的苦痛,那種苦痛不能教人成長,卻能使人生出惡毒的心,哪怕是至親血脈也可以毫無負擔地撕咬。
麗姐曾聽上一代毒女說過,這大概就是她們這一支的血脈詛咒了,一個個不得好死,連最親近的人都恨,才能生出這世上最毒的毒。
可是,每一個毒女又都帶着怨憤,總覺得自己能終結這一詛咒,能做個好的母親。
直到,一代又一代的孽債反複上演。
桑仐的出現,自始至終都是個意外,但這個意外,卻并不偶然。
一切,麗姐沉默無聲,都是她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