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龍城
飛機上,巨大轟鳴聲中,龍城越來越近,由高天之上看下去,龍城便果真如一條卧龍,四方合圍,盤踞在有限的山脈之中,如囚牢困獸。
說是有限,其實也已經很大,至少,超過一般中型城市,若非身在高空,一眼是望不到盡頭的。
合圍的山脈齊整,首尾相接,好似人工築成的某種禁锢牆體,看起來像是經歷了風霜而長出了茂盛的植被,自然帶了融入周圍的色彩,但,只消看上一眼便覺得古怪。
飛機落地,已經有清一色黑色轎車等候。
一頓折騰,沐雲的臉色又有些白,車裏坐穩那瞬,他看向秦川。
秦川看向前方綿延無盡的高牆,有些出神,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們……”
而後,兩個人幾乎同時出聲。
秦川便回頭看向沐雲,先說了出來:“我們分開走吧。”
沐雲沒有拒絕,點了點頭:“之後我派人來接你。”
秦川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再說。”
沐雲便心情很好地笑:“我來接你。”
秦川擺擺手:“好啊。”
車隊便在那瞬離開,之後,不多久,相同的地方,另一列車隊開了過來。
車在秦川面前停下,卷起的風揚起的塵都讓秦川不是很喜歡,她拍打着身上的塵土,彎腰将褲腳掖正,車隊的門被人打開,一位老者走到她面前:“您來了。”
不用擡頭,秦川也知道,是那腳步相當穩,面容相當冷,卻還挂着欺世盜名笑的肖祁山。
車上,一行人朝着龍城駛去:“你怎麽知道我要來?”
肖祁山老神在在,拄着一根锃光瓦亮的拐杖:“同約您前來那人有關。”
“他是誰?”
“不知道。”
那日,九牢幻境終結那瞬,存在于九牢幻境之後的第三只眼,給秦川留了一句話:他在龍城等秦川。
等她做什麽,那人沒說,但秦川直覺,一切同終極局,同籠罩在十門後人身上的秘密有關。
因此,她來了。
“你為他做事?”秦川又問。
“也談不上,畢竟,”肖祁山穩如老狗,“我只為生門顧家做事。”
話便不用多說。
城內,外圍到處是臨時搭建的帳篷,雖則形制不一,但淩亂中透着種齊整,劃拳喝酒的聲音不時傳來,但更多的是種靜谧。
再往裏,則是燈火璀璨的街區,不過,人是愈發少了。
車開好一陣也遇不到一個同行的人。
“龍城是十門外家的資産,平時不對外開放,因此除了十門後人外,是沒有房屋可以提供住宿的。”肖祁山做着解釋。
“所有後人都會來?”秦川不了解。
“不,”肖祁山很有興趣回答這些問題的樣子,“說起來,以前的時候,十門後人都是不來的。”
“為什麽?”
“嫌髒。”
秦川便明白了,十門後人同鬼面人組織,雖說一裏一外,但最初有鬼面人的初衷也只是因為十門後人不大在外界交流闖蕩,才由顧清瀾組織了這樣一撥人幫忙處理相應的事情,而随着十相門游戲的展開,這些事情多半不那麽容易見光。
自然,十門後人中,除了少數幾家,是不願意主動同鬼面人接近的。
“如果大家來了,是住一起還是?”
“各家有各家的地盤,以前沒來過,至于是住一起還是分開,自然是随各家主子的心情。”肖祁山說得相當自然。
但落到秦川耳中,卻有種不習慣。
說不清楚為什麽,同肖祁山接觸,她有種本能地不适應,好似同她對話的并不是眼前這人,而是某個從舊時代來的人,借了這張皮。
但實際上,哪裏是借的皮,不過是種刻意而蹩腳的示好,生硬地讓人覺出不适。
九牢幻境中,秦川見過肖祁山,對方煞費心思地聚齊了十門後人,後來九牢幻境開始運轉,肖祁山和他帶來的人就被秦川留在了上層幻境,所有人分開。
如今再見,秦川倒有些瞧不清楚這人了,只覺得他似乎是不記得九牢幻境中的事了。
車隊駛入相當氣派的一座宅院,不論建築樣式還是裝修風格都同顧清瀾原來的喜好如出一轍。
走下車,腳第一次踩上龍城地面那瞬,在九牢幻境之中那種熟悉的感覺突然又回來了。
秦川低頭,瞧向地面,遠處山脈之中突然起了點動靜,而後,一團火焰憑空而起,灼灼燃燒。
好似,烽火臺上有人瞧出什麽動靜,點火同人示警。
“原來是真的。”肖祁山瞧向那團火焰,自言自語。
“什麽真的?”秦川自然不了解。
肖祁山便調整了情緒,堆上了假笑同秦川低頭哈腰:“傳聞十門血脈後人如果出現在龍城,龍城專屬于那一門的火焰就會點燃,直到人離開。”
“那處,”肖祁山指了指,“正是生門所在。”
這種話怎麽聽都像是鬼扯的段子。
但秦川打眼瞧去,卧龍般的山脊上,帶上她的,已經亮起了四盞火。
“還有哪些後人到了?”
“聽說予門、奪門的早些時候到了,殺門的也來了。”
“予門、奪門?”秦川想了想,“知道是誰嗎?”
其實秦川已經猜到是誰,不過是想從肖祁山口中确認一下。
肖祁山果然也不負衆望:“雨仁和甲四宗。”
“他們在哪兒?”
肖祁山指了個方向:“那頭,小姐要去嗎?”
秦川便忍不住:“叫我秦川。”
“是,”肖祁山相當惡趣味地笑,“小姐。”
秦川眉頭皺起:“殺門呢?”
“殺門?”肖祁山笑得愈發惡趣味,“小姐您難道不知道嗎?”
“知道什麽?”秦川懶得同他計較,“我應該知道什麽?”
像是一場演出到達了高|潮,也像是繞了許久的路終于被問到了那個心底最期待的問題,肖祁山相當滿意,帶種赤|裸|裸的挑釁:“殺門不存在了,十年前,被您母親攜九個鬼門布局用計生生困殺滅門了……”
腦海炸響一道天雷,秦川遍體生寒。
“十年前?你說十年前?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十年前?”肖祁山,“十年前發生了很多事,不知道小姐想問的是什麽?”
“關于殺門江家的事。”
“哦,這件事啊,”肖祁山淡淡,“我倒是都知道,只是,小姐拿什麽來換?”
“換?”
“小姐大概沒同鬼門打過交道,鬼門行走外界,自然是需要一些依仗和資源的,如果不能提供等額的代價,鬼門也很難辦事的。”
言下之意,秦川身上有對方想要的東西了。
“你想要什麽?”秦川也懶得同他打啞謎。
“小姐大氣,”肖祁山皮笑肉不笑地誇着,随即,冷冰冰說出了條件,“我要,小姐統領十門。”
秦川:“???”
她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都什麽年代了,為什麽還會有這種匪夷所思的想法。
“看來,小姐還不知道,鬼門之後蘊藏的力量有多大。不過,”肖祁山話音一轉,“小姐也不需要知道,因為這些事,本就應該是我去做的。”
“那你去做不就好了。”秦川先前不知道,現在不知道,以後也不想知道。
“不,”肖祁山步步導入,“小姐還不清楚,在您的母親在世時,因着她對十門的絕對轄制,生門之後的鬼門在所有鬼門中擁有最大的協管權,但現在……”
秦川皺眉:“現在怎樣?”
“現在嘛,”肖祁山淡然,“很多事情都不便利了。”
“你要這些做什麽?”
“當然是,想要什麽就能有什麽的自在。”
秦川便笑,似乎懂得:“你還有什麽不自在的?”
肖祁山也便笑:“不但有,還有很多。”
秦川突然戛住那點笑容:“不,你沒說實話。”
“小姐怎麽突然這麽說?”
秦川道:“既然十年前,生門之後的鬼門擁有最大的權利,那麽,看你的歲數,什麽該得的不該得的那會兒都應該已經得到了,你不應該還有很多的想要。”
“或許,”肖祁山那點共同探讨的分寸拿捏得很好,“人在高處久了,突然掉了下來,就還是想回去。”
秦川搖了搖頭:“你想聚齊十門,想拿捏十門,現在又提出讓我統領十門,目的不會那麽多,只會是一個。”
“哦,”肖祁山眼底閃過一點狡黠,随即,還是那欺世盜名的笑,“那是什麽?”
“十相門終極局之後的秘密。”
肖祁山眯眼,瞧向遠處那盞十年沒有燃起過的火焰,眼底便都是欲望的火光,整個人有種相當的精明和狠辣。
“我想,”秦川卻只是宛若未見,“這便也是我母親十年前說動你們聯手對付殺門的誘餌。”
“這麽說,”肖祁山重新看定秦川,有種重新控制局勢的居高臨下,“你知道十相門終極局之後的秘密?”
秦川搖頭:“你知道我不知道的。”
“是啊,”肖祁山點頭,“機者,擇時而動,主變。關者,橫木于門,主藏。十門機關秘術加持,一個既想待人解開又想永久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麽?”
秦川沉眸,對啊,是什麽,讓世代交好的人可以下死手,讓父母可以相殘,讓那麽多人心甘情願可以赴死。
十年前啊,十年前。
如此看來,十年前,江家是真真正正的沒了。
如此看來,十年前,進|入蠱人冢的江雨是真的想要殺了顧清瀾。
可是,為什麽那麽多的人都想殺了顧清瀾?
又為什麽,江雨還活着?成了沐雲……
看向面前熟悉的建築,感受着熟悉的感覺,秦川伸伸肩膀,轉身朝着門外走:沒關系的……
她同自己說:她會去解開那個答案,會親自去看那個結果……
如果,一切只是她母親的錯,她會還。
如果,一切同她有關,她同樣,會還。
“小姐,生門在龍城只有這一處房産。”肖祁山适時挽留,情誼和真誠都相當有限。
“無妨,”秦川朝後擺擺手,不做停留,“我一個人而已,什麽地方想趟就能躺下了。”
既然這條路不好走,她還是想去找個有趣的地方,或者找點有趣的人。
而此刻,那樣的人,她只想到一個。
她想沐雲了。
紮心紮肺地想。
想他當年到底忍受了多少苦難,想他為什麽從不找她,想他一個人在這條路上走了多久,又有多少個日夜被體內的蠱蟲、身體的傷痛和內心的苦楚折磨淩遲。
想他,怎能在再見她時還雲淡風輕風平浪靜,想他,為什麽沒同她說一切,或者……也殺了她……
“或許,”身後,肖祁山仍是不死心,“就算所有的東西您都不在意,有個東西您會感興趣的。”
身後,随着肖祁山揮手,車隊上下來很多筆挺西裝的人,每個人的手裏,都铐死了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