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暖暖
這一夜,沐雲的身子不能搬動,加之離開前洛林曾說,刀雖然拔了,毒也能夠控制,但人能不能醒,還要看今晚的造化。
換句話說,人還沒有脫離危險期。
強哥已經搬來了很多不符合中醫館的配備,麗姐守在一旁,随時可以根據情況做出适當應對。
玉小仙帶着黑蟒離開。
師古撓撓頭,翹腳大喇喇坐在一旁,随即,三兩下的功夫裏,人就已經熟睡,呼嚕打得震天響。
衆人一臉黑線。
強哥過去将人搖醒那瞬,師古還在嘴硬說自己和沐雲這混蛋的感情天地可鑒,他怎麽可能在這種關鍵時候睡着。
好不容易哄走了師古,雞鳴聲起,天色的黑就到了盡頭。
“怎麽回事?”秦川問強哥。
強哥看眼麗姐,麗姐點頭,強哥才道:“是嚴柏。”
“沐哥先前安排找人,人找到了,但對方不清醒,今天突然傳話來說人醒了,想見沐哥,我們就去了。”
“人呢?”秦川聽完只是問。
“沒帶過來,瘋得厲害。”
“怎麽個瘋法?”秦川皺眉,不是很理解。
“見人就殺,還說門要開了,他家小|姐就要回來……”
他家小|姐,秦川沒能第一時間想到自己,只是想到顧清瀾。
從小,嚴柏總是叫顧清瀾小|姐。
即便秦川已經很大,他也還是這麽叫。
至于門開,秦川明白,指的便是終極局。
秦川瞧着沐雲:“七日後,龍城,你們去嗎?”
強哥瞧眼麗姐,這次,麗姐說話了:“本來今日就要動身,但耽擱了。”
“去那兒做什麽?”秦川問。
麗姐于是将終極局開和鬼面人議事的傳統向秦川做了普及,秦川了然:“如果去不了,會怎樣?”
麗姐默然,而後淡淡:“不能不去的。”
秦川于是将目光轉到麗姐臉上,上次見時,是在九牢幻境之中,那時,對方似乎有過一瞬間的清醒,而那種清醒的表情便同現在,有種無奈,帶種必然。
自然,從這幾個字裏,秦川也能夠知道,沐雲之所以要提前去,無非因為他也是十鬼面首領之一。
而且,秦川毫不懷疑的是,一切可能比她想的還要複雜。
天色要明那刻,夜也最深,強哥全身的血跡終于幹涸,暗紅色綴滿,麗姐讓人離開去洗洗。
反觀麗姐,她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在洛林回來之前,她不會離開。
兩個女人,守着一個昏迷的沐雲,開始對坐。
無話。
而沐雲內裏,卻有些聒噪。
紅繩捆|縛正中的桑仐,睜開了眼睛:“你也有今天?”
她說,看向面前動也不動,只是定定坐住的沐雲。
“你倒記着我,一出事哪也不去,巴巴跑來看我。”
她又說,面前的沐雲還是一動不動。
“喂,”到最後,桑仐踢着腳下的紅繩,“你到底怎樣才能放我出去?”
沐雲于是睜了睜眼,朝她笑了一笑,又閉上了眼。
“哎,”桑仐于是嘆息,“男女之間,其實有很多樂子,這樣捆住的也不是沒有,偏偏,你就是個愣子,什麽也不懂。”
“說起來,”不料,這句話卻被沐雲聽了進去,“你是不是也能從這點樂子中得到力量?”
“這什麽話?什麽叫也。”桑仐準确切中命題。
沐雲輕笑:“我有個朋友……”
“哦……”桑仐笑起來,像是許久無人說話,不過開了個頭,她也能津津有味順下去。
沐雲便将石木天剛的事三言兩語講了出來,最初的照面裏,糖果迷局中,石木天剛都表現出了相當的詭異,有種縱情聲色的癫狂,卻又似乎不止如此。
“這樣的,”桑仐坐在紅繩正中,手肘撐住地面後仰着腰,輕鈎着腳,曲線妖嬈下,整個人愈發美得不真實了,“多半就是唬人。”
“我也這麽覺得,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沐雲便實話實說道,“他确實變強了。”
“那是巫門,眼見未必是真,”桑仐于是一語道破,知道沐雲口中的一個朋友乃是石木天剛,“巫門向來擅長各種幻術,通過幻術同施術者各取所需也不是不能理解。”
“比如?”
“比如,”桑仐心情很好,“用這種法子,壓制體內的毒。”
“什麽毒?”
桑仐瞧他,翹着二郎腿輕輕晃,言止于此。
因為顯然,這些東西沐雲不可能不知道。
自然,沐雲知道。
巫門石木天剛兄弟倆和龍康之間,只有一支是真正的巫門傳人。
現在看來,恐怕石木天剛兄弟倆是真傳人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但石木天剛被保護得很好,在這種保護消失之後,他便将這種保護延續到了小明身上。
九牢破時,石木天剛成功為玉小仙續命便是明證。
這些事,小明應該知道,而小明要做的,沐雲也了解,只是不清楚一切的背後是不是還有其他勢力的介入。
畢竟,一切都太過巧合。
“這麽說,”沐雲慢條斯理,“你們毒門,也是一樣的了。”
桑仐的眼皮于是掀起,直盯着沐雲:“原來,你又為那瘋女人來?”
沐雲搖頭:“我只是好奇,你母親受苦的那些年裏,你去了什麽地方,為什麽哪裏都找不到你?”
桑仐閉口,冷笑,不再說一個字,表情也沒了先前的妩媚驕縱。
沐雲像是料到了一般:“我總在想,如果連我也找不到的人,該是被什麽樣的人保護着?”
“而你一身的本事是誰教的,”沐雲一字一頓,“又在為誰辦事?”
“啊哈哈哈哈哈哈,”桑仐笑,心情很好的樣子,“你猜啊。”
“猜中了,讓我那早就該死的娘來,我……”桑仐仍是笑着,但語音越來越冷,“給她一個痛快……”
這層恨意直接而強烈,沒有一點點包裝。
在這點直白裏,沐雲覺出一種熟悉,他看向桑仐,忽然只覺眼前盡是紅,人也便忽然的有些冷,而後,很快便是浸透骨骸的冷。
“喂,”桑仐自然也瞧出沐雲的變化,對于這種恨意滋生出的寒涼,她也最有同感,“我說,你現在,可最是需要一個女人給你暖暖……”
“要不,”桑仐的語音向來甜魅、勾人,此時更甚,“你過來,姐姐疼你……”
沐雲笑,沒睜眼:“多大個年紀,就敢稱姐姐……”
意識卻突然有些模糊,手也就在那時被人握住。
沐雲幾乎下意識就抽回了自己的手,她以為是桑仐,卻不料,另一個聲音壓了進來:“別動,給你暖暖……”
是秦川。
沐雲便果然不動了。
手被另外一雙掌包裹住,有種篤定的溫暖緩緩順着皮膚血脈蔓延。
漸漸地,連同胸口那處也起了暖意。
沐雲并不會知道,他那時,險些挺不過來……
在天色微明那瞬,他突然毫無征兆的體溫下降,秦川第一時間發現不對,麗姐也幾乎同時開始查看,可在他們發現不對勁那時,體溫下降的速度就已經相當驚人。
這其實非常反常。
沐雲的傷勢,發燒才是正常反|應,但到他這裏,卻反其道而行之。
所有人都預感到不妙,但沒人說出。
因為,如果體溫不斷下降,人是活不了的。
急救措施立即跟上,林家人也在開了醫館門那瞬就急忙加入救治的行列。
四周的溫度借由熬煮的對症藥物開始升起,霧蒙蒙一片,但正中,沐雲的體溫并沒有太大改善,雖然有所減緩,但仍舊在緩慢下降。
一片蒙蒙裏,所有人因為熏蒸都有了種紅潤,只有沐雲,越來越白,白得詭異,白得紮眼。
秦川便伸了手,将沐雲微顫的手包裹入自己掌心。
即便毫無意識,沐雲也當即就将自己的手脫出對方掌心,秦川于是只能再次抓住,溫聲道:“別動……”
“給你暖暖……”
沐雲聽見的,便是這麽兩句。
但其實,秦川還說了其他的,只不過這些,除了她自己,大抵是無人聽見。
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那時說了沒說,又為什麽要說。
她那時只是第一次覺出了害怕,覺得沐雲就要這麽離開。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秦川也并非見不慣生死之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當她真真正正面對沐雲的瀕臨死亡時,她的內心仍舊無法控制地被一種無上的悔恨填滿。
那是什麽?
秦川說不清楚。
她和他之間到底算是什麽?
秦川也照樣說不明白。
只是,當人真的可能就要永遠離開那瞬,秦川只是覺得可惜。
可惜什麽呢?
大概是可惜有些話始終沒有說出,有些感情始終沒有挑明。
因此,她那時其實已經說了。
她說:“你收了情書就跑,到現在沒個回複,你有什麽資格先走?”
她說:“十年不見,有本事你就永遠不要出現,現在想走,沒那麽便宜!”
她說:“要走,你也給我起來把話說清楚,你他媽到底為什麽不放過我?”
她說:“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你……”
她說:“偏偏,又哪兒都是你……”
她最後說:“沐雲,累了就睡會兒,我給你看着呢,睡好了就醒過來,我們繼續……”
“繼續這麽不清不楚,不死不休……”
“只要……你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