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題破
肖祁山曾經同秦川說過,蠱人冢就是故人冢,也是人衆制藥名字的由來,而人衆制藥,是她母親顧清瀾曾經最倚重的産業之一。
可秦川先前從未想過的一點是,這故人,指的是誰?
是他們這些後人小輩還是曾經在研究所中喪生的存在?更甚者,是同十門有關的亡魂?
這是幻境,本不足以用常理論,但是,先前經歷的種種又不止一次表明,這裏發生的一切有它自己的運行邏輯。
想到這裏,秦川瞧眼一旁的沐雲,當年那場由秘偶引發的禍亂裏,秦川沒法直接判定沐雲的存在與否,畢竟顧清瀾生下的被種過符相的那個孩子是否是他,沐雲和她都沒法斷定。
但有一點,十年前人衆制藥研究所裏的三號病房,沐雲是真真正正存在過。
他經歷過人衆制藥最後的瘋狂時刻,換句話說,如果秦川的邏輯是對的,那麽這裏存在的人,沐雲應該大部分都認識,就算不認識,至少也是見過。
可,沐雲很安靜,安靜到就算是眼底,也沒有一絲波瀾,甚至還能在接收到秦川目光時,同他露出一點笑:“想問什麽?”
既然如此,秦川當然不客氣:“這些人你認識多少?”
沐雲:“與其問我,倒不如問問小仙,這些人裏,可有她的師父。”
秦川:“我覺得你不大對勁……”
沐雲:“怎麽?”
秦川想了想:“突然有了種有恃無恐。”
沐雲便笑了:“這又怎麽說?”
秦川老老實實地答:“說不上來,就是種感覺,好像這些東西你都了然清楚,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沐雲笑得愈發明顯:“你能把我想得這麽厲害我很高興。”
秦川:“別誤會,不是誇獎,我只是疑惑,能讓你有恃無恐的到底是什麽?”
沐雲便也好似不解:“按你的邏輯,大概是因為我什麽都知道。”
秦川便再次瞧住他:“按理說,什麽都知道的人不該是有恃無恐。”
沐雲:“那該是什麽?”
秦川:“是投鼠忌器,是欲蓋彌彰,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沐雲:“……”
沐雲:“好了好了,知道你成語學得好了,不要再念了。”
秦川便瞧住他:“所以,如果我猜得不錯,這裏有個東西讓你很好奇,以至于你不得不親自來,這至少說明這個東西很重要。”
“但奇怪的是,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又是,這個東西不足以威脅到你。”
“重要、不足以威脅到你、親自來,”秦川一根根立起手指,笑道,“這就很矛盾了。”
沐雲:“這麽說來,不就是那第三只眼?”
秦川搖搖頭:“他自然也讓你好奇,不過此時不是他,是關乎蠱門主玉安岚的。”
沐雲:“……”
秦川繼續:“或許,也關乎玉小仙。”
沐雲:“……”
秦川便笑了:“不妨讓我猜猜,玉小仙和玉安岚之間發生過什麽,而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為什麽一開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現在卻無所顧忌?”
這些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秦川本就不準備從沐雲身上得到什麽有用信息,不過只是閑了就詐上一詐,萬一,就讓她淘到點什麽呢?
畢竟,在玉小仙古靈精怪之時,沐雲是小啞巴,而之後,沐雲就是他本來的模樣。
沐雲這人,斷無出虛招的道理,他既然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必定有緣由。
關于這個問題,秦川先前也問過,被沐雲雲遮霧繞地繞過去了,甚至有意無意将一切都往那看不見的第三只眼身上引,但現在,秦川幾乎确定,沐雲不能見的人就在他們之間。
那麽,答案就很明顯了。
畢竟,一如先前一般首先排除她自己,畢竟如果沐雲不能見她,是大可以不露出半點馬腳讓她發覺的。
而後,自然也不是石木天剛和清水丫丫,畢竟這些人現在也在。
那麽,唯一不在了的,或者說就算在了也認不出他的人是誰呢?
正是玉小仙。
而玉小仙認不出他和所有人認不出自己是誰之間,看上去有種相似,那麽會不會有某種必然的關聯?
雖然其中牽扯到石木天剛,但,秦川有種直覺,這些東西不會那麽簡單,石木天剛能做的也必然不會太多。
換句話說,秦川相信,沐雲的只身前來,是不得不來。
那麽,是什麽根本不足為懼,而又讓他不得不來呢?
自然,她就有了上面的猜測。
而沐雲的反應,再是無波無瀾,也一定程度上驗證了秦川的猜測,至少是猜對了方向。
這便挺好。
秦川将手枕在腦後,一點不講究地躺在地上,眼前天光大亮,有日色透過樹木枝桠的縫隙灑在她的身上,她覺出久違的舒坦。
沐雲瞧她,将秦川的一些小算盤都瞧進心底,還是好脾氣地笑:“真是,怕你不動腦子,又怕你太動腦子。”
秦川好心情,雖然明知對方沒憋什麽好屁,還是問:“怎麽說?”
沐雲氣笑道:“真是令人眼界大開,思路大展。”
秦川還是好心情:“這麽說,我猜對了?”
好似他們之間聊的是什麽輕松的話題。
但實際上,這個話題一點也不輕松。
順着這個思路回想,十年前,是沐雲出現在人衆制藥的三號病房,沒人知道他為什麽來,也沒人知道他在裏面經歷了什麽。
之後,岩罕和實木龍康的氣就消失在了十萬大山,照巫門一族的秘法,人确定已經過世,然後,石木天剛回到人衆制藥,發現此處人去樓空,連桃源村也無一人存在。
現在看來,那一場禍亂裏離開的人或許不止巫門的人,各門應該都有折損,更甚于就是全軍覆沒,除了沐雲。
同時,小明離開十萬大山,鬼面人異軍突起,不知為何,吳琳和奎麗也都聚在了他的門下。
但沐雲的身上,牽扯的又何止是這幾門,秦川覺得,十門同沐雲之間都有莫大的幹系。
那會是什麽呢?
十門後人身上有個同血脈息息相關的命門,這便是一切糾纏的起始,而蠱門有藥……
那麽,一定是藥。
而這一切,都是從十年前那場莫名其妙的不告而別開始的。
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十年來,沐雲身上又經歷了什麽?
而這一切,同她的家變,同所有人的掙紮之間又有什麽關系?
這樁樁件件的過往展開來,都必定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
而沐雲,卻還能雲淡風輕。
秦川一路走來,只覺雲遮霧繞,而雲遮霧繞的根本就因為有人在幕後牽控一切。
這人,或許是沐雲,或許是那看不見的第三只眼,或許,秦川此時覺得,是她從未設想過的某個存在。
她不明白那人的目的是什麽,也不明白沐雲在這其中起了什麽作用。
此時,十年前的那場禍亂謎題就在眼前,很快就能解開,而她的猜測,也八九不離十,她難得覺出一點子進步,卻也同時明白,這是更深的暗面的開始。
全程,沐雲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靜靜坐在一旁,将臉仰起,看着天空。
十年前,他是不是也這樣瞧過這片天空?那時的他是什麽樣子?
十年來,這片天空是否變過?
這些,秦川不得而知,只是突然笑了,笑得沒心沒肺。
而後,她突然止住笑意,側過臉同沐雲道:“沐雲,你如果想把我困在這裏,從現在開始,可得瞧好了。”
沐雲點點頭,從善如流:“好。”
“什麽好?”這時,清水丫丫從小路上跑來,身後跟着不緊不慢的玉小仙,“你們倆背着我們做了什麽約定,其他人我不管,我既然聽見了,你們得帶上我一個!”
秦川:“……”
秦川:“什麽就帶你一個,萬一……”
清水丫丫打斷:“沒有萬一,別人我不敢說,你們倆的話,能擺在明面上的都跟終極局有關,既然有關,當然就必須帶我一個!”
果然,玩家掮客,名不虛傳。
他們之間的這點子牽絆,連外人都看得分明。
秦川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問道:“情況怎麽樣?”
這時,玉小仙也到了,蔫巴巴坐在清水丫丫身邊,一言不發。
“都看了,”清水丫丫道,“個個都叫玉安岚,但沒一個是她師父。”
秦川若有所思:“石木天剛呢?”
清水丫丫:“跟着哥嫂回家了。”
秦川:“他們認得他?”
清水丫丫搖頭:“不認得,都自稱玉安岚了,但凡能認出其他人,怎麽可能不發現這個名字的古怪。”
清水丫丫又說:“對了,我還看到個熟人。”
秦川問:“誰?”
清水丫丫:“雨人,還有那位想替你罰站的大叔,他們跟着個丫頭,雨人看起來很高興,大叔卻一臉陰沉。”
“他叫雨仁,予門的傳人,大叔是甲四宗,甲門的人,至于那個丫頭,”秦川道,“多大了?”
清水丫丫想了想:“七八歲的樣子,比小仙高半個頭。”
秦川凝眸,難不成,是囡囡?
村中,雨仁跟着的人,果然就是囡囡。
在第六重幻境中,秦川他們親眼看見的那段過往裏,囡囡已經死了。
不但死了,眼底還分明出一道符相,相同的東西,雨薇寧也為顧清瀾生在研究所的那個孩子種過,但直到現在,秦川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又能做什麽。
此時,雨仁雖然看上去青澀,但實際年齡已經三十出頭,那個死在他二十歲時的囡囡還是八歲的模樣。
若非如此,便真的教人難以分清現實和虛幻。
可是,甲四宗呢?為什麽一直跟着他們,不管怎麽說,讓一個父親一直看着自己死去的女兒,都是一種殘忍。
可為什麽明明臉色陰沉得像黑臉包公,甲四宗還是不離不棄不遠不近地跟着。
幻境中,秦川沒得到答案,在這裏,她也想不明白。
相比之下,石木天剛顯得幸福許多,雖然岩罕和實木龍康都不認識他了,但他照樣甘之如饴幫忙幹活,或碼柴垛,或翻整土地,邊幹活邊同他們說着小明的事,即便二人幾乎一點反應也無。
除此之外,秦川還在村中看到其他的人,比如師無邪,比如那個一身病氣實則是毒氣的女人,比如吳富有的妻子,那個行事作風相當果決的女人,再比如洛水林家的人和其他一些猜得出出處的人。
無一例外,都康健如常人,他們身上不再有曾經的那些病氣與愁容。
由此,也驗證了一點秦川的猜測,那就是十年前那場關乎人衆制藥的禍亂裏,離開的人不止他們見過的那些,或許就是她猜測的全軍覆沒,除卻沐雲。
可,秦川皺眉,為何所有人裏沒有師古的哥哥,沒有她的母親。
難不成……
秦川猜到一點可能,卻根本無法驗證。
恰時,清水丫丫若有所思道:“我在想,如果我們把五戒全破了,會怎樣?”
秦川同沐雲對視一眼,看來其他人也悟了。
這便是桃源村自始至終的謎題。
而破題的關鍵,也便是如此簡單。
此時,清水丫丫明白過來,那麽其他人自然也都明白了。
果然,石木天剛大喇喇走了回來:“走吧。”
清水丫丫睜大了眼:“你不和你阿哥阿嫂敘舊了?”
石木天剛回眸看了一眼二人所在的那個方向:“該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
清水丫丫:“不去告個別?”
石木天剛:“不了。”
清水丫丫不大理解,卻還是問:“真要這麽幹?”
石木天剛大笑:“不破不立啊丫頭!”
清水丫丫便不再說話了,只看眼遠處來往穿梭恬靜生活的人:“他們這樣挺好的,如果是真的,就更好了。”
誰說不是呢?
可是……
秦川道:“走吧。”
他們總歸各自有各自的路。
又道:“去找甲四宗和雨仁。”
與此同時,村中爆發了一場混亂,而混亂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甲四宗和雨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