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神 第 99 章 銀槍

銀槍

沈寄雪身着白色中衣, 閉着眼靠坐在靈泉邊緣,耳廓微動,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 随即一陣“嘩啦”入水聲響過,一雙柔荑攀上她的肩胛,美人輕吐蘭息。

“今日怎有這般閑情喚我來此?”

沈寄雪輕輕笑了笑, 握住她的手側眸看去, 真是媚骨天成, 一身月白衣袍顯出幾分清純之色,不知為何面容蒼白了些,襯着那雙琉璃般剔透的雙眸,若再蹩眉捧心, 當真讓人心生憐惜。

她眼睫微顫, 陷入回憶之中, “我記得你來魔界那年,師尊還未身隕, 我在魔獸林中發現你時一身血跡, 卻還苦苦支撐,我當時便想,這世上竟還有同我一般倒黴的人。”

符星荏在她旁邊坐下, 無骨一般卸力靠在她身上, 唇邊噙笑,“我當時在想,可算等來一個冤大頭,替我擋擋那殺不盡的魔獸。”

還未反應過來, 便聽水花濺起,兩指極快速地捏住了她的面頰, 沈寄雪眯着眼笑意愈深,“怪不得你那時瞧見我兩眼放光,比那幾天沒吃肉的魔獸還激動些,原是抱着這等念頭。”

一個是執掌魔界的魔尊、一個是深受寵信的合歡宗主,兩人加起來過了萬歲,竟如孩童一般在靈泉裏嬉鬧起來,沒一會兒便渾身濕透。

白色衣袍被水浸透,什麽也遮不住,沈寄雪眼神掠過她的胸膛,其上什麽也沒有,她收回目光轉而抓住符星荏不斷撩水的手,拉着她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突然,攏在她掌心的指尖動了動。

夜色已深。

符星荏自靈漱宮出來,不疾不徐地行走在廊道間,偶有穿行而過的魔侍一一向她行禮,已是見怪不怪。

夜臺下方設有陣法,無法使用瞬移之術,只能一步步走出宮去,符星荏出了宮門,面色驟然一白,身形一晃扶住牆壁,于腦海中咬牙道,“你滿意了?”

另一邊沙啞的聲音帶着笑意傳來,丢下一句“做得不錯”,随後便沒了聲息。

她只覺胸前灼燒一般,衣領之下的潔白皮膚上漸漸顯露出一道黑色印記,隐藏在層層疊疊的錦衣中,無人得見真容。

符星荏閉了閉眼,待神魂灼燒的痛苦漸漸平息,那人教她修羅秘術,隐去了胸前的修羅印,唯一的缺點便是要忍受灼燒之痛。

只是為了不被察覺,她不得不這麽做。

神魔兩界二位尊主的婚事已成定局,不僅在六界掀起軒然大波,對兩界臣民更是沖擊極大,看神界那些老家夥們縱然嫌棄,也得捏着鼻子來此商定婚事的模樣,實在令人忍不住發笑。

囤聚在魔界邊境的神族大軍已陸續撤去過半,數日之後便可盡數撤去,這事兒倒是安撫了不少對婚事不滿的兩界子民。

一觸即發的戰事變作喜事,除了那些野心勃勃的朝臣之外,沒有誰是想打仗的,長久以來的恩怨縱難消解,但第一步總是艱難的。

沈寄雪合上手中頑固抵抗婚事、言辭激烈的玉簡,随手扔到一邊,也不知長淵是如何說服那些恪守天規的老臣,竟如此順利地答應了此事。

長淵真身受交界處結界限制無法來此,那傳音法器便日日閃個不停,沈寄雪撈起腰間震動不止的法器,耳邊響起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

“阿雪,我好想你,”他聲音原本清冷,此刻染上難耐思念,顯出幾分沉郁,“我在邊境處等你。”

沈寄雪面色未變,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卻微微一動,她起身向殿外走去,正巧遇見與蒼澤并肩而來的符星荏。

聽聞她要去見長淵,符星荏習慣性地開口打趣幾句,蒼澤與往常一般沉默寡言,只是看過來的目光微帶深意。

他沒由來地突然提到,“尊主放心,婚禮等一應事宜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當中,有我等盯着必然不會出什麽岔子。”

“好,”沈寄雪笑着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說罷,她未做停留,擡步向外走去。

沈寄雪越過魔界駐兵之地,此處駐守的士兵已經換了一波,盡是離焰從南境帶過來的親信,皆是可以信任之人。

她停在結界前幾步之遙,與對面的長淵對視一瞬,随即移開目光,看向他身後幾裏之外的神界大軍,并未打開結界。

長淵知她顧慮,并不介意,只是笑着上前,将手中一枚玉玦遞了過去。

待看清那玉玦上雕刻的“淵”字,沈寄雪眉梢微微挑起,唇角忍不住泛起一抹笑意,“這算是、新的定情信物?”

他神色未變,只徐徐解釋道,“此乃以我心頭血煉化的玉玦,之前那枚時日久了,且上面還帶有‘楚’字,讓旁人瞧見極易無端生出許多猜測,總是不好的。”

沈寄雪思及那日他瞧見那枚“楚”字玉玦時的神情,心下頗為無奈、又覺好笑,這人怎麽連自己的醋都吃?

“好。”

她擡手一點,結界瞬間露出一圈鏡子大小的洞,接過他遞來的玉玦佩在腰間。

結界緩緩合攏,她倒也沒有過多注意,只垂眸看着手中玉玦,摩挲兩下後擡眸,“我今日沒帶什麽······”

話尚未說完,一道銀光閃過,巨力貫穿了她的身軀,甚至将她帶飛了出去,随即劇痛襲來!

恍惚之間,沈寄雪垂眸,胸前那杆銀槍之上流光閃爍,勾勒出再熟悉不過的太乙玄紋。

荒原之上殘陽西斜,晚霞如殘血鋪滿天際。

一如她在鴻蒙鏡中所見。

恍然如夢。

她猛地噴出一口血來,腦海之中一片空白,身體被長槍釘在原地動彈不得,方才還與她言笑晏晏的白衣神尊撕碎結界,帶着身後神界大軍、踏了進來。

而她,只能眼睜睜看着。

不······

思緒紛亂間,她想起鴻蒙鏡上的那一個字。

它明明說,未來已經t有所改變。

耳邊厮殺聲震天,有人在大聲呼喊她,似乎拼盡了全力想要趕到她身邊,但卻被入侵者絆住了腳步。

鮮血與天邊紅霞輝映,空氣中彌漫着慘叫與熟悉的血腥味,這是一場毫無防備的入侵,于是他們猶入無人之境,只剩殘忍的揮刀與屠殺。

她眼眸微動,轉向戰場之中那抹白衣。

殺意爬上眼界眉梢,她擡手握住貫穿身軀的長槍,不顧傷口撕裂之痛,足尖輕點、身軀猛地向前,硬生生穿出了身軀。

魔族血液順着太乙玄紋緩緩滑落,長槍霎時铮鳴,遠處的主人察覺它被激發的戰意驟然回眸,卻見萬千劍光悄然而至。

他身形一動向後退去,瞬息之間便閃避至數千裏之外,在場的神族大軍可沒那麽好的運氣,劍光所過之處無一幸免。

方才站定,擡眼便見渾身殺氣盡顯的魔尊提劍而來,毫不留情擡手便是殺招!

弑魔槍聽召而來,劍刃與槍身相交之際火星四濺,殺氣與靈力如巨浪般瞬間蕩開,眨眼之間位于中心的二人便交手數百招。

沈寄雪眼若寒星,與那雙烏沉沉的眼眸對視,幾乎看不清他的神色,折九霄劍随心動,她松開劍身織就滔天劍網,倏然向後撤去,劍陣卻猛地壓下。

劇烈白光乍起,只聽武器相交清脆之聲,卻看不清其間身影。

她眯了眯眼,面色愈發蒼白,忍住劇痛作擡臂張弓之态,纏繞熾金烈焰的長弓驟然出現,燃着太陽真火的箭尖對準劍陣中心,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她松開了搭在弓弦之上的手指——

箭羽如同金烏長嘯一聲飛射而出,一分二、二分三,越過劍陣直沖長淵而去!

沈寄雪緊随其後,趁長淵擋開三支箭羽那一瞬露出的破綻,她緊握折九霄、直直刺入他的胸膛。

赤紅雙眸殺意盎然,她牢牢握住劍柄,手臂卻有血跡滴落,與白衣逐漸暈染出的鮮紅融在一處,格外刺目。

長淵對上她充滿恨意的雙眸,手中驟然一松,弑魔槍跌落在側,已然沒了反抗的打算。

他神情怔然,不知在想些什麽,突然擡手想要拂去她臉側的血跡,卻被她偏頭躲開,只見他慘笑一聲阖上雙眼,“阿雪,是我對不住你。”

“殺了我吧。”

沈寄雪眉頭緊蹩,盯着他慨然受死的模樣看了片刻,最終起身拔出折九霄,垂眸冷聲道,“之前你歷劫我殺你五世,今日你傷我真身,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你今日攜軍屠我魔界之仇,本座亦還你一劍。”

“長淵,你我兩清了。”

“本座今日放你一條生路,滾回你的神界去。”

“此後再見,便是不死不休。”

說罷,她轉身離去,徒留他一人倒在原地。

已散去的紅霞竟有些“刺目”,他緩緩閉目,水珠順着臉頰混入鬓發,留下一道不明顯的水痕。

過往種種皆化作一聲喟嘆。

“阿雪······”

魔尊與神尊刀劍相向,喜事變戰事讓神魔兩界格外緊張,邊境再次大軍集結,看熱鬧的其他四界倒覺得這才符合一貫情理,若非那兩位重傷陷入昏迷,就此開戰也未可知。

夜臺再度被結界籠罩,白玉京亦如此,兩位“主心骨”重傷甚至陷入了昏迷的消息不知從何處傳出,一時間神魔兩界人心惶惶、暗流湧動。

符星荏匆忙趕到,正欲進去看看時,卻被結界擋了回來。

她面色一沉,之前沈寄雪自己啓用結界,尚且準許她進入,如今卻将她也擋在了外面。

夜臺說是宮殿、實為法器,為代代魔尊掌有,只有一種情況下才會出現此等現象,那便是為了保護重傷的主人,夜臺自行啓動陣法,屆時會将一切人員隔絕在外,直到主人擺脫危險。

看來真如流言所說,沈寄雪傷得不輕,甚至、重傷昏迷。

她轉身欲走,卻被蒼澤一把拉住,沉聲安撫道,“無事,尊主會好的,當務之急是先穩住邊境事宜,你随我來。”

蒼澤離去前,又在夜臺之外設下陣法,以防有生了異心之人靠近探查,打擾沈寄雪療傷。

故而無人知曉,重重宮殿之內,有一白衣人正坐在床榻邊沿,心疼得眼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