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姻
沈寄雪擡眸看向被魔侍帶進來的長淵, 身形修長挺拔，縱然白衣染血、長發略顯淩亂，行走間仍不減翩翩風度。
她倚在榻上, 随意擺了擺手，魔侍領命悄然退去，随後眼神落在距離軟榻幾步之遙、長身玉立的神尊之處, 掠過他肩胛兩側的血跡, 微微一頓, 心下多了幾分玩味。
這是······專門給她看的？
緊扣靈竅的鎖鏈一去，以他的修為讓傷口立即愈合也不為過，換掉這身染血白衣、整理儀容亦是揮揮手的功夫，現下卻還頂着這副模樣來她面前, 他抱着什麽心思自然不言而喻。
沈寄雪并未起身, 輕輕拍了拍身前位置, 向他伸出手，“過來。”
長淵眉眼微動, 冷峻驟然退去, 浮現出幾抹難得一見的溫柔和無奈，他步履一動行至榻前，握住她的手順勢落座。
見她默不作聲、只撩起他一縷長發捏在手中把玩, 便知這招“苦肉計”被她識破了。
不過他并不在意, 緊了緊握住她的手，于溫熱相交的掌中感到難得的心安，恨不得将這一刻與她獨處變作永恒。
沈寄雪指尖不自覺地摩挲兩下，對上他垂落的柔軟黑眸, 故意板着臉問道，“你的大軍囤聚在我界邊境, 打算如何解決？”
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長淵未嘗看不出來，但他卻擰眉思索片刻，認真答道，“兩界之間恩怨糾纏數千年之久，一時難消，我本無征戰之意，原想着和談，但不論神界還是魔界皆有私心，和談并非朝夕就能達成。”
沈寄雪本是随口一問，瞧他所言細致，不由也跟着嚴肅起來，“你想和談并非不可，魔界戰與和兩派雖争吵不休，卻也不敢越過我去，和談亦不過是我一句話的事兒。”
言至此處，她神色微冷，“只是你那邊一幫倚老賣老的恐怕不會輕易同意，他們巴不得就此滅了魔界，好教神界徹底成了六界獨尊。”
眼神一轉看向長淵時，她神色倏然緩和，“你若想促成此事必定要費上許多力氣，可有把握？”
見他沉默，沈寄雪眯了眯眼，“如若不然那便打吧，不論輸贏，待打完總能坐下來談談。”
長淵這才搖了搖頭，“阿雪，你雖修殺生道，卻并從不濫殺無辜，我知你并無挑起戰争之意，只是和談艱難，我有一計，不知你意下如何？”
還與她還兜圈子？
沈寄雪起了興趣，眉梢微挑，“說來聽聽。”
只見他眸色微沉，緩緩俯身靠近她，反被她伸手抵在胸前，阻止他繼續貼近。
長淵察覺她并未使力，便握住她的手輕輕移開，待近到不能再近、呼吸糾纏之間，眸間笑意溶溶。
“你我聯姻，神魔兩界便可和平。”
沈寄雪一愣，随即眉頭微皺正要說話，卻見他身形一晃，頭頂發間竟幻化支棱起兩只毛茸茸的月白虎耳，與那張清冷的臉相襯，竟顯出幾分詭異的可愛來。
随後長而有力的虎尾纏上她的手腕，眨眼間便變作一只與九元靈聖無異的小白虎，親昵而又放肆地鑽入她懷中，小腦袋在她頸間蹭來蹭去，半點沒有百妖之王的模樣，倒像個黏人的小狗一般。
她手掌撫過柔軟順滑的皮毛，沒想到長淵這般沒臉沒皮，竟連這般招數都用上了，以前怎沒看出神色漠然的神尊有這等本事。
沈寄雪想起在妖界時忍不住揉搓司偃的場景，擡手揉了揉眉心。
她幼時被扔進魔獸林，後被性情柔和的金離獸叼回去養大，自然對這等毛絨絨的獸類有幾分好感，沒想到會被長淵察覺，如今用這招來使她心軟。
沈寄雪好笑之餘又頗為無奈，不自覺地撫摸懷中小老虎的脊背，聽他發出舒服的“呼嚕”聲，再未提及方才的反駁之語。
“堂堂神尊以‘色’侍人？”
她捏着頸間皮毛将他提起來，盯着伸出粉紅小舌頭不住舔她指尖撒嬌的小老虎，看了半晌應道，“你我聯姻也可，但需你入贅魔界、做我的魔後，我便答應你。”
“如何？”
她本想着為難一二，哪知長淵立即變回人形，将她整個人攏入懷中，發間耳朵輕顫，暴露出主人的激動，連帶着虎尾也纏在她腰間，生怕她反悔一般。
他迫不及待道，“一言為定。”
什麽示弱撒嬌，分明就是在等她松口。
沈寄雪察覺後踹他一腳，笑罵道，“長淵，你如今真是半點臉皮都不要了。”
“分明是阿雪先提的，怎能賴到我身上。”
他聲音無辜，發間兩只耳朵動了動，側首啄吻她的面頰，“天道在上，你我二人早已結為道侶，如今不過是走個程序罷了，更何況尊主大人金口玉言、重逾千金，可不許反悔。”
沈寄雪擡手捏住他的耳朵，輕笑一聲，“好大的膽子，算計到本座頭上來了？”
雖是威脅，語氣之中卻無半點怒意，長淵便知她是真的同意下來，心間波瀾驟起，滿腔愛意幾乎将他淹沒，随即手臂再度收緊，眼尾竟染上幾分赤色。
沈寄雪察覺他氣息變化，頗為驚訝于他們二人分明已有了肌膚之親，他怎這般純情，卻也覺得心中酸軟，擡手環住了他。
他們之間兜兜轉轉本就不易，如今也算是話本子裏說的那般“苦盡甘來”，只是······
成親之事大概還要往後推一推。
她輕嘆一聲，打破此間靜谧，轉而提起另一件事，“無盡之淵的封印，你有何看法？”
長淵一怔，瞬間明白她的意思，雖有些可惜但也并無異議，六界安危比之他們二人的情愛，孰輕孰重他分得清。
他松開她，兩人對面而坐，神色肅然，“駐守無盡之淵的六界士兵千年輪換，封印出了裂縫絕非一朝一夕，恐怕中招者不在少數。我此番歸位匆忙，神界身負修羅印者尚未來得及處置，你這邊可處置了？”
沈寄雪搖頭，“我并未動手。”
長淵疑惑一瞬，随即了然，“你怕其中牽涉甚廣，或有倒向修羅族之人，一旦被察覺恐怕會破罐破摔，設法解開封印。”
“正是。”
沈寄雪眯了眯眼，“自無盡之淵離開時，我曾秘密下了禁言令以防此事外傳，那邊又有厲震坐鎮，一時生不出什麽亂子。但那些曾經鎮守無盡之淵、如同泥牛入海回歸六界之人，縱有封印阻擋、修羅印無法奏效，也終究是個禍患。”
“斷然留不得。”
她說這話時殺意浮動，尾指卻被對面之人勾動，捏在手中輕柔撚動，眸中殺意倏然散去，只聽長淵說道，
“此事不難，尋個機會将他們集在一處，一并殺了便是，”他頓了頓，“只是确定何人被烙下修羅印倒是有些困難。”
沈寄雪回捏他兩下，她本想着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但無辜之人怎可為他人之錯買單。
思及此處，她沉聲道，“我倒是有個法子。”
“就是······”她沉吟一瞬，“過于冒險了些。”
他笑了笑，攏住她的手，“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支持。”
神尊再度回歸神界，并要與魔尊成親的消息迅速傳往六界，一時間收獲震驚無數，神界與魔界的朝堂之上更是吵得不可開交，苦口婆心勸說自家尊主莫要沖動，小心此乃“美人計”。
沈寄雪坐于大殿之上，支着下颔眼簾微阖，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任憑他們吵鬧之聲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符星荏眨了眨眼，擡肘撞了撞身旁的蒼澤，向着禦座之上的沈寄雪努了努嘴，八卦道，“你說她到底聽着沒？我怎瞧着這人的神思已不在這兒了。”
蒼澤瞥她一眼，高深莫測道，“在與不在，又有何幹？”
符星荏翻了個白眼，心道就不能好好說話嗎，但也明白他話中深意。
別看這幫人此刻吵得熱火朝天，恨不能t将前任魔尊也搬出來說道一二，可真等到沈寄雪開口定下此事，又有哪個敢與她硬碰硬，不過是一群紙老虎罷了。
符星荏心中輕嗤，看了幾眼還未回神的沈寄雪，突然察覺到什麽，擡手遮住唇邊笑意再度湊近蒼澤。
“你說，尊主大人此刻會不會正與神尊說悄悄話呢？”
蒼澤垂眸，那雙深青色的眸子落在她身上，閃過一抹波動，在她尚未察覺之前盡數掩去，聲音輕泠，顯得頗為冷淡。
“我會怎知道。”
符星荏頓覺無趣，她身為合歡宗主，千百年來無數男人拜倒在她腳下，唯有蒼澤不茍言笑，像一棵不會開花的鐵樹。
她也曾被他這副模樣激起幾分勝負欲，使勁渾身解數撩撥，卻被他一一拒絕，還說出讓她自重這般冠冕堂皇的屁話，讓她想要撬開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石頭腦袋，看看裏面是不是只有政務。
符星荏從未嘗過的挫敗，在蒼澤身上嘗了個遍，但她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一次不行二次、二次不行三次、三次不行······便去他奶奶的。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貪戀一棵樹。
她這邊偃旗息鼓，蒼澤卻與她的接觸多了起來，只是她再沒了那份心思，也就不以為意，反倒錯過了許多細節。
禦座之上的沈寄雪神思回攏，停了與長淵的交談，掀起眼時正巧看見蒼澤未收回的眼神，頗為驚訝地挑了挑眉。
符星荏幹得那些事兒她一清二楚，沒想到沉默持重到幾乎不像個魔族的蒼澤，竟真被這妖孽撩動了。
真是······
可喜可賀。
思及合歡宮那一屋子男寵，沈寄雪便忍不住幸災樂禍，鐵樹開花難得一見，只是這開花的鐵樹修為極高力壓海棠，于那尚不知情的海棠可不是什麽好事。
“閉嘴。”
争吵聲戛然而止。
她皺了皺眉，眉間浮現一抹厭煩之色，一一掃過恭謹而立的殿中衆臣，上位者的威壓盡顯，“此事已定，無需再議，若再有反對者，日後就不必來此了。”
“今日就到此處，退了吧。”
方才你一嘴我一言之人頓時如同鹌鹑般縮在一處，彼此暗中對視一眼，讷讷不敢言。
符星荏見狀，心下正樂不可支，便見禦座之上的沈寄雪起身欲走之際，話音一轉問道。
“偷笑什麽？”
她擡頭，正對上沈寄雪看過來的視線，只見她眼眸深邃，挑眉道，“随本座過來。”
說罷，沈寄雪便轉身離去。
符星荏被當堂叫走之事并非罕見，本與尋常無異，但她卻覺心間莫名一跳，一股寒意爬上後脊。
她不會、知道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