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相門[異人&解謎] 第 129 章 結契續命

結契續命

兩個人同時被送往醫院。

蛇有毒,毒性烈,好在醫院有抗毒血清,囡囡的情況很快得到控制。

然而,從一開始,大家的注意力就集中在雨仁的身上。

他昏迷了,吸入的蛇毒本不足以致命,但是,那點毒進入後,一種可怕的連鎖反應開始在他體內進行。

雨薇寧來了,給他用了針劑,然而,沒起作用。

不但如此,雨仁的生命體征幾乎就是急轉直下。

“沒告訴過他離危險遠遠的別作死嗎?!”甲四宗雙眼中盡是血絲。

時間不過才過去幾個小時,他卻像熬了幾個通宵,喝了烈酒。

“說過的,”雨薇寧聲音很輕,帶種穩重可定人心,“每天都說,他也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知道還這樣?!”甲四宗幾乎就要發狂。

雨薇寧于是掀擡起眼皮瞧甲四宗一眼,依舊的平靜無波:“因為是囡囡,所以他什麽都顧不上了。”

甲四宗:“囡囡,囡囡!這麽說還是囡囡的不對?!我就不該帶她回來!”

說罷轉身抱起同一病房中的囡囡:“我這就走,帶囡囡走,永遠不再回來!”

雨薇寧安靜瞧着,不再說話。

甲天祿也幾乎一動不動:“走不了的,宗兒,把囡囡放下吧。”

“怎麽就走不了?!”甲四宗便突然在這句話中暴起,他抱着囡囡,囡囡的手臂上還連着輸液的管,動得急了,扯掉了連在上面的輸液袋。

稀裏嘩啦聲裏,甲四宗還是吼:“我現在就走!”

“誰敢攔我!”

“我同他拼命!!!”

一字一句,幾乎就是咬着牙吼出來的,如同困獸。

“沒人會攔你,”甲天祿站在病房中,向來矍瘦挺拔的身子在那瞬有了種垮塌,好似突然老去十歲,“因為不用攔,你躲不掉。”

像是為了驗證這句話,随着雨仁呼吸的清淺,囡囡的身上開始起了某種變化。

其實,同樣的變化甲四宗身上也已經出現。

那是種很難描述清楚的變化,好似,有種療愈和複蘇在以他們的生命為代價。

甲四宗見過塊莖植物的成長,一開始,植物的嫩莖嫩葉能同塊莖達成某種和諧,但很快的,植物的成長便會榨幹塊莖裏的所有營養,塊莖會迅速枯萎腐爛直至最終消亡,成為新生植物的養料。

而那時,甲四宗和囡囡身上的變化,便讓他無端聯想到這種關系。

自然,世人的眼中,一切都只是尋常,但如果世人能見雨仁所見,便能夠看見,囡囡和甲四宗身上的氣正在源源不斷地朝着雨仁身上流瀉。

而那種流瀉将甲四宗和囡囡身上的光帶走的同時,也帶走着他們身上的氣。

說不清那種氣是什麽,但雨仁早就發現,那氣代表了對方生命狀态的充盈與否,生病、疲憊或者饑餓時,那種光亮便會少些、淡些。

因此雨仁直覺,那種光一旦消失,對方也就會消失不見的吧。

他曾聽雨薇寧說過某人死了、走了、離開了,他雖然不知道什麽是死亡,也不知道死亡的意義,但他知道,那之後,他再也沒見過那些人。

他不想讓囡囡和甲四宗從他的世界消失,他想要,一直能夠看見他們。

所以,他第一時間吸出囡囡小腿上的毒液,因為他看見,那毒液在以相當快的速度消融着那層光亮。

雨仁雖然被叫作傻子,但他不是真的傻,他知道那點毒液對一個正常人意味着什麽,他也當然知道,他吸走那些毒血會有怎樣的危險。

可是,他等不及,根本等不及。

雨仁閉着眼,卻能看見這一切,他說不出,也無法同四年前達成契約那般做出抵抗,他想反抗,想怒吼,想讓一切停下,但是,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甲四宗和囡囡身上的光順着那萦繞在三人身上的通道源源不斷地湧來。

“爸!!”

甲四宗急得沒了辦法,他雖然看不到光和氣的流逝,卻因着血脈的關系,有些秘術功底在身上,知道囡囡的生命正在流逝,他突然抱着囡囡跪落在地,滿是紅血絲的眼底湧上滾滾的淚。

“爸!”

“你想想辦法!爸!!”

“爸!”

甲四宗膝行而上。

“她才八歲!”

“她叫你爺爺!”

“她是您的親孫女兒,是您唯一的孫女兒!”

“爸我沒求過你什麽!這下我求您!您救救囡囡啊爸!”

冷白的燈光從天花板上罩下,将甲天祿攏在明亮裏,甲四宗擡頭,不知因為逆着光亮還是他精氣神的流逝所致,入眼只是一片暗沉,那裏面有他父親的臉,但是,他卻看不清那種表情。

像是隐忍,像是無奈,但更多的,在甲四宗看來,只是一種似乎無甚緊要的視而不見。

“沒法子的,宗兒,”甲天祿終于動了動,他想攙起甲四宗,手上卻根本使不上勁兒,“仁兒如果挺不過去,不單是你,是……囡囡,也包括我和你雨婆都活不了。”

“不不不!”甲四宗不肯相信,他抱着囡囡膝行到雨薇寧面前,近乎瘋狂,眼裏含着兩汪淚,淚很滿,卻奇跡般地沒有落下,“雨婆婆,你也很喜歡囡囡的對不對?她那麽可愛,她才八歲,她還沒長大,我們怎麽能看着她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去!”

“宗兒,”雨薇寧垂手撫上甲四宗的臉,只輕輕一下,他眼底的淚就滾滾而下,“不是你、就是囡囡……”

“那就讓我來!”甲四宗用力甩開雨薇寧的手,“我可以為囡囡去死!讓我來!讓我為他續命,你們幫我!幫我!!”

雨薇寧嘆氣,甲四宗眼底的淚灑在她的手上,燒灼一般滾燙:“我們決定不了。”

“那誰可以決定?!”甲四宗抱着囡囡站起身,淚珠滾落囡囡肉呼呼的臉,他擡手,試了幾次才能控住暴怒将淚珠輕輕擦掉。

上湧的熱血和莽撞好像便也在那溫柔的擦拭中慢慢冷靜下來:“那是誰……誰可以決定……”

他的聲音變得輕柔而低沉。

随即,臉上綻出一點笑容,初時極盡溫柔,而後,頃刻變得狠戾,他暴跳而起,身手相當淩厲,頃刻就已經破開賈天祿和雨薇寧的圍堵,跪壓在雨仁雙肩之上。

“是他?”他輕聲,像哄着孩子入睡,“那就讓他去死好了……”

“他死了,囡囡就沒事了……”

“宗兒!”幾乎同時,甲天祿和雨薇寧再次出手。

卻已不抱希望,這麽近的距離這麽強勢的壓制下,他們根本救不下雨仁。

但,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就變得安靜。

安靜了那麽一瞬,或許更久,甲天祿和雨薇寧才靠上前去,随即在看清眼前一切的那瞬,濕了眼角。

甲四宗單手緊緊抱住囡囡,幾乎泣不成聲。

光和氣強到極致,原來能教常人也看清。

甲四宗按壓的袖中匕首下,斷金分鐵的鋒刃下,雨仁的脖頸幾乎脆弱得不堪一擊。

雨仁不會反抗,那時也無法反抗。

但,在鋒刃和脖頸之間,有一團氣,如同兩只交握抱緊鋒刃的小手,将匕首緊緊攔住。

可那只不過是一點子帶着光亮的氣,就算身負血脈,可也不過就是個孩子的,如何能夠阻住甲四宗的攻勢。

可偏偏,甲四宗停了下來。

因為那氣,來自他懷中昏睡不醒的囡囡。

囡囡不想讓雨仁死,或者說,不想讓她的爸爸,她最愛的爸爸甲四宗死。

那些發生在他們之間的對話,孩子原來都聽得見。

而那些流逝的氣帶走的生命裏,孩子也都明明白白……

與此同時,在雨仁腦海中一片光的世界裏,小小的囡囡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地上畫着什麽。

雨仁的腳步靠近,站定,囡囡沒有擡頭,只是低頭繼續在地上劃拉:“小叔叔……”

她說:“我是不是醒不過來了?”

雨仁搖頭,想要将囡囡抱起。

卻看見囡囡努力用手指劃拉開的,是罩在面前的那層光,而光的背後,是她的爸爸,幾乎泣不成聲的爸爸。

“小叔叔,你為什麽不說話?”囡囡擡頭。

看着面前的囡囡,雨仁還是搖頭,他明明已經離開了,已經放棄了,那些發生在幾人之間的争吵他也同樣聽得明白,聽得清楚。

他離開,不是死亡的那種離開,只是離開,如同一具靈魂離開了這個軀殼,他想,應該是可以的吧。

可以讓甲四宗和囡囡都好好地活下去,也可以讓甲天祿和雨薇寧好好活下去。

而這,也是他一直以來努力在做在堅持的。

他并不傻,他很聰明,所有的東西都懂得深刻,也很早就明白,自己的存在對這些人而言既是一種寄托也是一種負擔。

他只是說不出而已。

那麽,他離開,靈魂的離開,對所有人來說,或許是種雙全。

他走了,身後還有幾人的争吵,但他不想看了,覺出一種輕松。

面前是漸行漸暗的開闊,也可能是狹窄,他其實沒太看清,反正,看清看不清也沒有所謂。

他一向就是如此,不願意或者說不能夠将那些常規的東西看得很清。

直到行進黑暗,直到伸手不見五指,直到,那些聲音也再傳不進,直到,這個世界好像只有他,而他,也即将就要消失不見一般。

那一瞬,他沒有恐懼,反而覺出一種安靜,真正意義上的安靜。

第一次,他的世界裏什麽都沒了,沒有駁雜的充斥所有感官的顏色和聲音,沒有那些過載的他要很用力才能分清的世人所謂的意義。

現在,只是安靜,安安靜靜。

他有點滿意,雖然,還是寂寞……

他忽然就想回頭,想看一眼來時的路,但是,終究是止住了這點沖|動……

可,腳下的黑暗中突然出現星星點點的光,如同黑夜誤入螢火蟄伏的水面,螢蟲相繼綻開光亮,頃刻将黑暗地面照成燦爛星河。

星河燦爛正中,囡囡蹲在地上叫他:“小叔叔……”

第一次,這聲音沒有任何幹擾,只是幹幹淨淨的孩子的聲音。

他于是走近,想要将囡囡抱起,便看見囡囡指下,那層光被劃拉開,內裏,是甲四宗泣不成聲的臉。

“小叔叔,我知道你為什麽不說話……”囡囡說。

又說:“可是,小叔叔,你為什麽不數數了?”

擡頭,囡囡本是漆黑瞳仁的眼底,突然開始流轉起一種詭異的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