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神界, 白玉京。
紫霄霞光之上，雲霧缭繞之間，浮雲為島、宮闕萬間, 樓臺殿宇連亘不絕，其間白玉為階、金龍盤柱，氣勢巍峨。
最高處雲海之上, 有一琉璃白玉宮, 大殿之上衆神聚集, 一道金光自三十三重天降落于寶座之上，裹挾着極為龐大的靈力震蕩開來，幾息之後又回攏而來，掀起一陣狂風。
金光散去, 有一人端坐其上, 緩緩睜開了眼。
“恭迎君上渡過此劫, 成功歸位。”
衆神俯首，躬身道賀。
然而下一瞬, 卻見寶座之上的神尊面色驟變、猛地起身, 倏然化作一道流星，直奔神魔兩界邊境。
“神界現下屯兵邊境、異動頻頻，分明心懷不軌, 我等又何必相讓, 不如趁神尊尚未歸位，借此機會出兵神界，他們群龍無首必然不敵！”
魔君離焰拱手恭謹而立，口中振振有詞, 恨不能當下便率大軍進攻神界，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另一位魔君巽辰卻不贊同, 當即皺着眉頭言道，“我們雖與神界仇怨頗深，但五百年前那一戰雙方皆損失慘重，好不容易修養至今，再挑起戰争于子民而言并非好事，神界既增兵于此，我們也增便是了，率先出手實在不妥。”
“巽辰，你是不是在東南境待傻了，”離焰滿臉不屑，“上回我們便是被神界先發制人，這才處于下風，此次我們率先出手必然一擊即中，神尊不在更是天賜良機。”
高臺之上斜倚座間的魔尊閉目不語，任由他們二人吵得天翻地覆，其餘幾位魔君與朝臣“眉來眼去”半晌，也無人出聲阻止。
畢竟他們是除了蒼澤魔君之外唯二受尊主器重之人，現t任離焰魔君乃沈寄雪親手提拔，南境尚武，魔界四分之一的兵力盡在他手，巽辰則掌富庶之地，魔界一向流傳着“東南境，聚寶盆”的說法。
一兵一財，哪個敢惹？
他們二人領地相鄰，卻一向性格政見不合，起初在沈寄雪面前還收斂着，後來仗着寵信藏都不藏了，在大殿之上吵得不可開交再常見不過。
只要尊主不開口，他倆能吵上三四個時辰不帶停的，後來還是蒼澤魔君看不過去才阻止，今日怎麽又來了。
符星荏不由頭疼，瞥了眼一旁面色沉穩、兩耳不聞吵架聲的蒼澤，又看了眼神情平靜的沈寄雪，心中長嘆一聲。
自從沈寄雪回來，撤了夜臺結界昭告魔界出關，主戰派與主和派便整日在朝堂上吵得激烈，偏偏管事兒的不拍板，副管事兒的也不吱聲，這倆人看着沉默，實際上才是一唱一和的君臣代表。
沈寄雪從未表現出偏向哪一方，符星荏卻知曉她不想出兵，卻又不可明說，畢竟魔界之中主戰還是多于主和，驟然否定只會引來更多不滿，索性讓他們自己去吵，總有吵累的時候。
符星荏不知她在歸墟具體經歷了何事，但歸墟之主突然換了人做的消息定然不假，她獨自一人回到夜臺，答案不言自明。
終究是殺了長淵。
争吵之聲回蕩在大殿之中，眼看着兩人從出兵與否讨論到軍費、再從軍費到約架，恨不能就在殿上打起來，殿外魔侍突然沖了進來，跪倒在殿中。
“尊主！”
“邊境來報，神界大軍正向我界邊境聚集！”
快将大殿屋頂掀翻的争吵聲驟停，衆人心中一驚，看向猝然擡眼的沈寄雪。
“可有進攻之兆？”
那魔侍搖了搖頭，面上閃過一絲疑惑，停頓一瞬說道，“不僅大軍聚集，那些神君······也來了。”
殿內陷入寂靜，沈寄雪眉頭緊皺，卻聽離焰出聲，“尊上，這恐怕是要與我們宣戰啊！”
“還請尊上早做決斷，出兵······”
沈寄雪不耐皺眉，立于高臺之上垂眸盯他一眼，“閉嘴。”
離焰當即噤聲，憋了個紅臉，旁邊的巽辰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充滿了幸災樂禍之情。
沈寄雪沒空管他們，擡手揮袖，半空出現一面水鏡，其間正是邊境之景。
“這些平日深居簡出的老家夥怎麽都來了，咦？”一臣子揉了揉眼，看向衆神被簇擁的身影，“不是說神尊渡劫去了，不在神界嗎？”
符星荏眉頭緊皺，擡眸看向沈寄雪，只見她盯着那道身影眯了眯眼，随後瞬間消失在大殿之上。
眨眼間，水鏡之中的邊境景象便見魔尊親臨。
離焰第一個跟着去了，緊接着其他人也一并前往，蒼澤正欲跟去，卻被符星荏攔住。
她細細觀察畫面中長淵的神情，抱臂悠閑道，“打不起來的，放心吧。”
見她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蒼澤心思百轉，回想起百年前夜臺那次她與“空氣”交談的模樣，頓時有了些猜測，便也立于原地未動，看向水鏡之中的景象。
荒原之上。
魔尊與神尊對立而望，一時間兩方氣氛劍拔弩張，魔界與神界諸人握緊手中武器，只待自家尊上、君上一聲令下便沖殺而上。
“阿雪，可否聽我解釋？”
向來冷漠無情的神尊此刻低聲下氣，用如此親密的稱呼喚了聲魔尊。
肅殺氛圍一滞，在場諸人驚得下巴都掉了，周邊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
離焰抖了抖身體，看了眼不遠處殺氣彌漫的自家尊主，神情呆滞地轉向旁邊同樣怔楞的巽辰，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以至于開口時都有些結巴。
“他、他、他喊尊上什麽？”
巽辰正欲回答，卻怎麽也說不出那兩個字，張了張嘴又閉上，他害怕一開口就會被折九霄砍成兩段，心中竟突然對神尊多了點敬意。
沈寄雪卻笑了笑，甚至并未召出折九霄。
她負手而立，将結界打開僅容一人通過的口子，“過來，你說我便信。”
長淵面色沉靜，不顧衆神阻攔，閃身而入，眨眼間便到了沈寄雪面前，二人僅有幾步之隔。
背後結界迅速合攏，将神族擋在外側，為首的神君出言警告，“魔頭，你若敢傷了君上，神界定與魔界不死不休。”
沈寄雪黑眸一轉，越過長淵看向他，唇角微勾，眼中卻無半點笑意，未待她出聲，長淵先行呵斥。
“不得無禮。”
兩方愈發摸不着頭腦，但離焰見那神君被嗆，當即幸災樂禍笑出了聲，引來怒目而視。
長淵擡步向沈寄雪走去，神色認真而又鄭重，“阿雪，我并非有意欺騙你，只是這情劫之中又含······”
話音未落，沈寄雪毫無征兆猛然出手，身形一動，手握折九霄向他刺去。
劍勢如虹，長淵卻并未召出弑魔槍，他還記得她所說死劫一事，心中頗多忌諱，自然不願動用。
他頭也未回，一一避過殺招，出聲阻止欲沖将上來的神界衆人，“你們莫動，此乃我與阿雪的私事。”
魔界諸人見此，也停了進攻之意。
沈寄雪冷笑一聲，眉目凜冽殺意愈盛，手下沒有半點留情之意，她此刻怒極，一劍掃過威力巨大，看得衆人膽顫心驚。
長淵只攻不守，不多時便渾身血跡，看着好不狼狽，他幾次欲解釋一二，都被她一劍刺來打斷，只得閉了嘴。
“怎麽，神尊渡劫五世，連弑魔槍都拿不起來了嗎？”
劍影缭亂，綿密如細雨避之不及，又如高山傾頹威壓撲面，饒是長淵也有些抵擋不住。
他明白沈寄雪生氣，心中卻又忍不住泛起欣喜，她這般恨不得殺了他洩憤，正說明她格外在乎他，否則一個眼神都不會給他。
長淵輕嘆一聲，索性不再躲避，立在原地束手就擒，任由長劍刺入胸膛，可就在那一瞬間，劍尖微偏，刺入了肩胛處。
他眉頭微皺，眸中卻滿是笑意，他賭對了。
沈寄雪察覺他的用意，眸色更冷，握住劍柄又推進幾分，長劍沾染着金色的神血自他後背穿出，她眼睛卻眨也不眨，沒有半點心疼之意。
“長淵，”她靜靜看着他，眸中浮現失望，“算計我有意思嗎？”
他瞬間慌亂起來，顧不上傷口，“阿雪，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如此。”
察覺她要拔劍離去，長淵擡手握住劍身，又向前刺了幾分，直至與沈寄雪僅一臂之遠。
他話語之中飽含委屈與乞求，小心翼翼去握她的手，恍惚之間沈寄雪似乎看到了沈南洲曾經與她撒嬌時的模樣，不由皺了皺眉。
長淵見她有一瞬的失神，當即再接再厲，哪裏還有從前冷漠無情的模樣。
他放低聲音，眨了眨眼露出無辜神色，學着記憶中沈南洲那副屢試不爽的撒嬌之法，指尖捏住她的衣袖邊角輕晃，“你我已證告天地結為道侶，不可以抛下我不要。”
“除非你将我殺了，否則此生都別想甩開我。”
沈寄雪幾乎要被他這副無賴模樣氣笑，拍開他的手拔出折九霄，神色厭煩，“滾回你的神界去，別逼本座真将你殺了。”
長淵對上她瞥來的冷淡一眼，知她真動了殺心，方才的有恃無恐頓時消散無形，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心慌與懼怕。
她真的會殺了他。
他要留不住她了。
幽深雙眸一錯不錯盯着甩去劍身血跡、轉身離開的背影，眸中再度湧現瘋狂之色，只聽他一字一句道，
“我同你回魔界好不好？”
“無論你将我變作階下囚、或是徹底殺了，我都不會離開你。”
“阿雪，我不做神尊了，你帶我走吧。”
“求你。”
她腳步一頓，轉身看向那雙猩紅眼眸，“好。”
猩紅褪去，黑眸瞬間亮起點點璀璨星芒，一錯不錯地盯着她，實在有些刺目。
沈寄雪眯了眯眼，垂眸避開他的視線，“長淵，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來日莫要後悔。”
“阿雪，我甘之如饴。”
他甘願套上枷鎖做她的囚徒，即便永不見天日，也要求這份相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