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神 第 94 章 真心

真心

“撲哧——”

長淵悶哼一聲, 他明明可以擋住那支藏着尖利長刺的燭臺,卻動也未動,任憑沈寄雪将它刺入他的胸膛。

他握住她的手, 将燭臺拔了出來,指尖用力卸了她手中的燭臺,随手扔在地上, 猶帶血跡的指尖細致梳理她鬓邊碎發, 眸中依舊帶着笑意柔情, 并不在意她想要殺了自己。

“此香名曰聞情,是我親自選的,你可喜歡?”

沈寄雪定定望着他,垂眸看了眼他胸前汩汩流血的傷口, 一把推開他後撤幾步, 皺眉道, “長淵,不要自欺欺人了。”

他仿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上前兩步握住她的手, 滿眼疼惜地吹了吹她腕間傷口,擡手釋放靈力為她治愈。

“阿雪莫要生氣,”他撫過色澤森然的白骨手環, “此乃我的肋骨所制, 你我一人一個,一旦套上,除了我誰也取不下來。”

“阿雪,永遠留在這裏陪我好不好?”

沈寄雪神色平淡, 對上他滿懷希冀的眼神,緩緩說道, “長淵,我曾給過你機會的,是你自己不要。”

“還說、恨我。”

在妖界時,她是真的想與他相守一生,“錯過便是錯過,這樣的機會再也不會有了。”

他指尖一顫,驟然發狠道,“那時我的記憶并未完全恢複,滿腦子都是你殺了我的景象,如何能算數!”

“你不能這般對我,阿雪······”

他近乎祈求,将她攬入懷中,一遍遍在她耳邊重複着那句、對沈寄雪來說再也沒有意義的話。

“我愛你。”

然而再也換不來曾經的真心,甚至連假意溫柔都無,她連僞裝都不再給予,只剩下無盡的漠然。

“愛我?”

沈寄雪嗤笑一聲,“愛我便是欺騙我、瞞着我,甚至生死之際都在想着算計我。”

“從我踏入歸墟之時起,你便盯上了我,自你扮做擺渡人、我們第一次見面,再至忘川之上發狂的玄武、召喚陰兵時讓我帶上的白骨手環,這一樁樁一件件,皆是不擇手段的欺騙,你卻說是因為愛我?”

“長淵,阻你渡劫是我的錯,但你的愛、本座要不起。”

字字句句皆是誅心。

他将她抱得更緊,只覺心痛得無法呼吸。

一步錯、步步錯,或許從一開始他們就不該相遇。

自見到她的第一面起,便為這情劫埋下了因,他終究是渡不過去的。

他緩緩松開她,眼神落在她眉梢,“你可知,我是如何恢複記憶的?”

見沈寄雪不說話,他長嘆一聲,自顧自開了口,像是要将一切都傾訴于她。

“第一世我還是林墨芝,那時你毫不留情一劍刺穿我的胸膛,實在是太痛了,痛到我生出執念,無意識間将一縷神魂留在你眉梢的疤痕中,此後世世如此,直至第四世。”

他頓了頓,“你、或者說你借用的那具身體死後,那縷神魂沒了寄托之所,帶着四世執念的神魂歸于我的神魂之中,至此,我才有了這幾世的記憶。”

“于是我從輪回臺中爬了出來。”

沈寄雪指尖微動,陡然想起初到歸墟時,那個香燭鋪子的掌櫃曾提到,新任歸墟之主是怨氣極為深重的惡鬼,即便喝了孟婆湯、入了輪回臺也不能消弭。

“他們說我怨氣過于深重,将來會永堕惡鬼道,屆時整個歸墟都将永無寧日,便要就此處決了我。”

說到此處,他輕笑一聲,聲音極盡溫柔,“可我還沒見到你,怎麽能就此死去?”

“可你到歸墟卻不是來尋我,”他眸中流露出幾分委屈,“你怎麽能不先來尋我呢?”

“我日盼夜盼,在幽冷的歸墟等了你百年,從一開始的恨,到一閉眼皆是你的一颦一笑,你替我寫下花燈、與我在人間春風一度、手把手教我練t武、時時護我周全······”

“你都忘了嗎?”

“這一世過後我便會投身輪回,你我永生永世都無法相守,所以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開你。”

他眼眸幽深,握住沈寄雪的手也愈收愈緊,“我本想引來玄武,帶你入鲛人水宮,利用那裏的陣法和禁制讓你永遠和我困在一處,誰料中途蹦出來個靈越,打亂了我的計劃,否則你我二人早已相守!”

沈寄雪只猜到玄武是他動的手腳,卻未曾想到連鲛人水宮也在他計劃之內,她擡眸看向眼前神色瘋狂之人,一字一句道,

“長淵,你瘋了。”

他垂眸,擡手撫上她的面頰,“只要你能留在我身邊,怎樣都好。”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于他而言、她意味着什麽,他想要将一切都說與她聽,可是一步錯便步步錯,如今就算他說了她也不會聽的。

不如不說。

只要她能留在他的身邊便好。

或許早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就瘋了。

“阿雪,”他眸中滿是沈寄雪看不懂的深情,近乎執拗地重複道,“只要你能留在我身邊,怎樣都好。”

沈寄雪垂眸,“晚了。”

她擡手推開長淵,背過身去不再看他,身後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門扉開合聲響起,屋內再度恢複了安靜。

沈寄雪轉身快步靠近門扉,伸手想要拉開它,卻被結界擋了回來,她眸色一暗,貼近門邊靜聽片刻,待确認外間無人之後才安下心來。

她撥開後頸處的長發,對着鏡子只見發根之下有一道極細微的紅線,不過半根指節大小,指尖細細撫過那處,随後拿過一旁的燭臺拔了蠟燭,将其上針尖緩緩刺了進去,沿着紅線劃開皮肉。

額間滲出薄汗,她咬牙忍住痛意,從裏面摸出了一樣指甲蓋大小的物件,用衣袖擦幹淨後,乃是一枚極薄的玉色甲片。

沈寄雪并未理會頸後傷口,眨眼之間它便已有愈合之兆,再過幾息除了殘留的血液、連道疤痕都沒留下。

她搓揉甲片,直到它散發出淡淡的柔光。

不多時,裏面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你在哪兒?!怎用上了這個?”

沈寄雪沒有回答,反問道,“神界如今可有異動?”

她現身無盡之淵,處置了一批被烙上修羅印之人,神界必會知曉,而恢複記憶的長淵也在此處,難保會被神界主将認出來,如今她被囚于此,若他們借此機會對魔界做點什麽,簡直是再順利不過。

沈寄雪居然動用了華風獸的護心甲片,可見已無法動用靈力,符星荏在另一頭急得轉圈,聽她問話連忙回道,“神界今日在邊境增兵數萬,但只是操練起來,并未有進攻的架勢。”

“我知曉了,”沈寄雪心間一沉,當即吩咐道,“讓距離邊境最近的乾南盯好神界大軍,一旦發現異動你與蒼澤務必率軍守住邊境,等我回去。”

“你怎麽辦?”符星荏急道。

“不用擔心我,”她聲音中透出一絲冷凝與殺意,“我自會回去。”

她松開甲片,将其放入懷中,垂首坐在梳妝臺前,幾息過後擡眼看向鏡中之人,露出自嘲神色。

沈寄雪想起自己方才那點心痛,險些笑出聲來。

她的推測果然沒錯。

長淵恐怕在進入封印之前便已于神界主将有所聯系,這才在生死之際算計了她,設法将她囚于此地,再将魔界無主的消息傳回神界,借此機會讓神界增兵邊境,向魔界施壓,真是一步好棋。

這便是長淵口中信誓旦旦的“愛”。

她垂眸看向腕間白骨手環,長淵,是你自己找死。

“阿雪,這是歸墟特有的玲珑糕,是用靈草所制,入口即化、清甜可口,你要不要嘗嘗?”

長淵溫聲與面無表情的沈寄雪說着話,将糕點向她推了推,半點不在意她的态度。

她已冷落他三日,唯獨今日沒有趕他出去,這邊算是不小的進步,長淵心中欣喜,便多說了幾句。

只可惜還是不理他。

長淵正欲起身離開,卻聽沈寄雪開口道,“你替我給魔界遞個口信。”

“好。”

他驚喜一瞬,沒有半點猶豫便點頭答應,“阿雪想說什麽?”

沈寄雪瞥他一眼,“若我說,讓他們來救我呢?”

“阿雪,”長淵伸手撫過她的鬓發,柔聲道,“莫要與我開這等玩笑,我會忍不住的。”

“忍不住什麽?”沈寄雪挑眉。

她今日像是有意挑釁一般,繼續說道,“忍不住殺了我,還是忍不住揮軍魔界?”

長淵依舊神情溫柔,漆黑眼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仿若眼中只有她一人,“我怎會殺你?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你愛護魔界每一位子民,我自然也不會傷害他們。”

沈寄雪心中嗤笑,“若來日真的傷了我,又該作何解釋?”

“那必定非我本意。”

他神情嚴肅又認真,反而将沈寄雪看得一愣,她猛地垂下眼,過了片刻說道,“與你說笑而已。”

“你只需差人告訴符星荏,替我報一聲平安便是,我若久久不歸,她真會來歸墟尋我。”

“好。”

長淵點頭應下,随即反應過來,落在她發間的手顫抖起來,連帶着聲音都斷斷續續,不敢置信一般問道,

“阿雪,你、你這是······”

沈寄雪握住他的手,似乎被他這激動不已地模樣逗笑了,“長淵,我并非真的對你無情。”

“四世之情,一開始我是沖着殺你去的,可後來、感情向來不由人,我沒想到你會為了我而死。”

“這世上除了我父母,再無人為我做到此等程度。”

“你是第一個,大概也是最後一個。”

她頓了頓,擡眸看向他,“你可知,‘你不死,我便不能活’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