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
入夜, 城主府。
“祠堂一般位于西南角,”沈寄雪帶着沈南洲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在府中行走,“應當在這個方向。”
“師父, 這隐匿符真好用。”
他滿臉新奇地湊到巡邏的護衛前擺了擺手,被沈寄雪一把扯了回去,“別作死, 這隐匿符只能維持半個時辰, 除了祠堂還需去一趟那位小少爺的房間, 時間緊迫耽擱不得。”
“據那掌櫃的所說,城主為小兒子娶妻為了沖喜,且他那小兒子在新娘死後痊愈如初,還特意壓着這事兒不讓外人所知, ”沈南洲指尖微微一動, 任她握着手腕帶着自己向前走, “師父,這城主是不是用了什麽‘換命’的陰邪法子?”
沈寄雪眯了眯眼, “是不是陰邪法子,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南洲順着她的視線擡頭,金粉寫就得“周氏祠堂”四個大字古樸拙正,在黑夜之中閃着細碎光芒。
祠堂之中許是沒什麽值錢物件, 仗着鬼神無人敢擾, 門前守衛格外松懈,亦無人把守。
倒也省了僞裝風吹開門,他們二人輕而易舉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燭火搖晃,不慎被吹滅了幾根, 沈南洲背着手合上門,跟在沈寄雪身後向不遠處擺放着幾層牌位的供桌走去。
沈南洲随手拿起供桌上的燭臺一一掃過, 牌位次第擺放排列,輩分由高到低,最低一層放有“先考周元”和“先妣李瑛”兩個牌位,再無其他。
“師父,這些牌位只截止到城主父親,并未見小一輩的牌位。”
沈寄雪點了點頭,面上無甚驚奇之色,“将燭臺放回原位,去看看那位小少爺。”
周子瑜今夜睡得并不安穩。
他被一看不清面容的東西追逐,即便他瘋了一般向前逃去也難以擺脫,眼見那詭異東西離他越來越近,莫名的黑霧自腳踝處攀爬而上,猶如冰冷手掌撫過。
他一時驚恐難言摔倒在地,急促地喘息着,拼了命地蹬踢着,想要逃開那陰涼濕滑的黑霧,他想要伸手去扯,卻發現手臂也被纏住了。
他被驚懼扼緊喉嚨,窒息感将他層層包裹······
下一瞬,他猛地睜開了眼。
“噓——”
黑袍之下伸出一只手,牢牢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
周子瑜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飛天外,頓時劇烈掙紮起來。
沈南洲在外間望風,無暇過來幫忙,沈寄雪心下驚奇,她竟有些按不住他,更加确定了猜測。
方才她一抹靈識探入周子瑜體內,發現他渾身經脈猶如新生,體內隐隐藏着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只可惜周子瑜纏綿病榻多年,雖治好了身體,但體內這股力量還尚且不為他所掌控。
那新娘不過是普通人,必然不會有此等強大力量,如此說來,這其中除了周家父子和新娘之外,應當還有第四個人。
沈寄雪見他掙紮愈甚,索性擡手掐個昏睡訣丢了過去。
“走吧。”
沈寄雪推門出去,“半個時辰快要到了,這裏不能久留。”
沈南洲自然沒什麽異議,伸了個懶腰乖乖跟上,然而出了城主府後卻覺得不太對勁,怎麽越走離城越遠了?
“師父,咱們還要去哪裏啊?”
“青鸾山。”
沈寄雪從乾坤袋中摸出那錠金子,“去會會那位‘白骨新娘’。”
青鸾山白日裏瞧着仙氣缭繞,一入夜卻格外陰森恐怖,鳥獸歸林,夜裏整座山皆是死寂,竟連一聲蟲鳴都聽不見。
“師父,咱們真的要去找它嗎?”沈南洲一副怕極了的樣子,整個人都快貼到沈寄雪身上去了。
沈寄雪盯着在前面帶路的符鳥,無奈道,“你這膽子比老鼠大不了多少······”
然而她話音未落,便覺身後緊緊貼着的人瞬間不見了蹤影,符鳥也随之消失。
她挑了挑眉,環視四周漸起的山岚,神色變也未變。
故弄玄虛。
她凝神屏息,循着金錠上的氣息仔細感知。
在那邊!
冰棱乍現,數道堅冰直沖西北方向而去,所過之處山岚消散得一幹二淨,沈寄雪擡眼望去,果然見不遠處立着熟悉的深紅嫁衣。
那女鬼站在原地未動,寬大的袖袍一揮,冰棱便盡數破碎,只見紅蓋頭随風飄動,土地之中浮起無數凄婉哀怨的陰氣,一時間猶如萬鬼哭嚎,連帶着周邊溫度又降低幾分,已到了呼氣見白的程度。
只見它一揮手,那些灰黑陰氣瞬間擰成尖利形狀,張牙舞爪地向沈寄雪攻來!
她避也不避,擡手召出許久未拿出來的霜寒扇,握緊扇骨一抖,扇面展開随手揮出,極凜冽的冰寒之氣由近及遠噴湧而出,漫天霜雪以她為中心,瞬間蔓延而去,莫說那陰氣t,便是見勢不對想要逃跑的“白骨新娘”,亦被封在冰雪之中。
沈寄雪踏着滿地寒霜行至它面前,合扇敲了敲冰塊,“現下可以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她指尖劃過,凍住它的冰塊迅速消弭,待化到脖子處她便停了手,以扇子挑開紅蓋頭,一張泛着死白的臉露了出來。
見那雙毫無生氣的黑眼珠充滿敵意地盯着自己,沈寄雪微微笑了笑,“告訴我,你把我的徒弟弄哪兒去了?”
“你做夢,”它陰森一笑,聲音裏滿是凄厲,“他會在一個你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漸漸死去!”
“是嗎?”
沈寄雪冷笑,“既然不說,那我也不必多問,你也就沒有繼續活着的必要了。”
她此次帶着沈南洲出來,捉妖本就是順便,殺了他才是正事兒。
畢竟面對惡妖兇險萬分,死個徒弟實在是常事。
沈南洲那點兒心思她不是沒有察覺,只是尚不能确定,貿然殺了他前兩世積累豈非前功盡棄。
本想着用曉夢香探探虛實,一旦确定他動情便可直接動手。
誰知居然真的半點沒有她的身影,這實在奇怪,每次在他面前摩挲腰間那塊“楚”字玉玦,一轉身的功夫,他那灼熱眼神有如實質,恨不能将她燒成灰燼。
要說沈南洲真如夢中所呈現之景,對她半點心思沒有,鬼才相信。
還有另一種可能,他對她起了防備。
沈寄雪心中嗤笑,她倒要看看,這小子究竟能忍多久。
至于眼前這個嘴硬的女鬼,它的遭遇與過去都與她無關,如今還敢威脅她,殺了便殺了。
見沈寄雪真的起了殺心,它這才慌亂起來,“不、不,求你別殺我!”
“将人還給我,”沈寄雪看它一眼,“我便饒你不死。”
女鬼忙不疊點頭,沈寄雪這才解了凍住她的寒冰,只見它那雙白骨手輕輕一揮,山岚再起,卻獨獨彙聚在地面一處,幾息過後山岚散去,現出毫發無傷的沈南洲,他雙目緊閉,似乎暈了過去。
生怕她起殺心,女鬼連忙解釋,“他沒事的,只是昏睡過去了,不出一刻鐘便會醒。”
既然已将人還回來,沈寄雪倒也無意為難它,随手扔過去一本古籍,“此乃鬼道修習之法,你既舍棄了從前的身體選擇這具白骨,不如從頭修煉,白骨怨氣深重,再加上你從前與青鸾山幾乎合為一體,在此地修煉必定進境神速,何必用那般陰損的法子殺人。”
女鬼明白了她話中暗含之意,神情動容,躬身向沈寄雪深深一拜,轉身消失在原地。
沈寄雪輕輕踢了踢沈南洲,見他仍處于昏迷當中,索性靠在一旁等他醒來。
一片寂靜中,久違的稚嫩音色在腦海中響起,“你終于喚吾出來了!”
銀龍再次爬上她的肩頭,瘋狂投訴起來,“太虛之境後你便将吾随意仍在乾坤袋裏,還不讓吾講話,沈微雪,你不是人!”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确實不是人。
沈寄雪挑眉,“進了骁陽城沒兩日你便呼呼大睡,如今還好意思反過來譴責我?”
十四讷讷,緊接着話音一轉“強詞奪理”,“這能怪吾嗎?那地方時空倒轉,對吾影響甚大,不得已才陷入了沉睡,你不管不問便将吾棄之不顧,比那‘負心漢’也好不到哪兒去。”
它這話聽着格外耳熟,乍一聽倒像是符星荏附體了,也不知是從哪兒學來的。
沈寄雪側首瞥它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若是‘負心漢’,一早便抛棄你收了其它靈器,哪還會想起你來。”
十四氣極,嘴巴一張叼住她肩上衣袍,不管不顧撕咬起來。
沈寄雪還想逗它幾句,卻聽地上沈南洲悶哼一聲,瞬間擡手捏住十四,“別吵。”
随即不顧它罵罵咧咧強制塞回霜寒扇,手掌一翻重新扔回了乾坤袋中。
“師父······”
沈南洲半坐起身,晃了晃腦袋,“我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見了,緊接着眼前一黑,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他正垂首緩解眩暈,卻見一只素白的手伸至眼前,擡眼望去,密林之上漏下幾縷月光,疏疏如殘雪,與面前之人滑落的銀發相融。
月色與雪色之間,沈南洲清楚地聽到胸腔之中怦然作響。
他就要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