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親
次日一早, 沈寄雪就帶着沈南洲出了延川城。
“師父,‘白骨新娘’之事如此便算是解決了嗎?”
“他們自己造的孽,自然自己來抗, ”沈寄雪神情冷漠,“戰亂之時承了那山鬼保護,卻又為了治好自己的兒子貪人家一身修為, 末了還要尋人來讓它魂飛魄散, 天道有輪回, 哪有這樣的好事。”
“山鬼便是那個新娘嗎?”沈南洲有些疑惑。
沈寄雪搖頭,“不是,那新娘不過是個被盯上靈根經脈的可憐人罷了,從決定迎娶她的那一刻起, 她的結局便已經注定了。”
“周城主不知用了何種法子欺騙山鬼, 說服她為自己的兒子換了靈根經脈, 最後又趁山鬼虛弱殺妖奪丹,生生将數千年修為移至周子瑜身上。”
她靈識探入周子瑜身體時, 便發現他體內那股強大的力量很是蹊跷, 縱然她殺楚長淵時經脈破損、境界有所跌落,但也不至于按不住剛剛修好經脈的周子瑜。
現下将那位曾被稱為青鸾山“山神”、實為山鬼的女妖聯系起來,真相才水落石出。
想必是山鬼死後懷有滔天怨恨, 游魂拒入歸墟, 奈何人界陽氣繁盛,實在不适宜魂魄久待,無奈之下她才附在了死去不久的新娘身上。
靜待時機,報仇雪恨。
“可此仇她只殺城主便是, ”沈南洲想了想,“為何要謀劃殺害全城百姓?”
沈寄雪睨他一眼, “那你為何不想想,她附身于新娘屍體之上,她自己的身體去了哪裏?”
“自古以來,食妖之人并不少見。”
人族自古以來因自身弱小,故而崇拜生來強大的種族,同時心懷極強的畏懼與自卑之情,上古時期曾迷信地認為食用強大種族的軀體可使自身強健。
蚍蜉撼樹從來不是妄想,神亦因之隕落。
上古之時訂立的六界盟約,不準其他種族随意進入人界,恐怕其中亦有保護其他種族之意。
沈南洲眸色一沉,于戰亂中保護人族的山鬼,卻被她所保護的百姓背刺,趁她尚未恢複之際将她宰殺,最後分而食之。
他垂下眼簾,他們死的不冤。
快到怡江城時,沈寄雪突然察覺府中所設禁制被破,想必是她的行蹤已被那些修士尋到,索性與沈南洲沿着怡江順水而下,尋了個繁華之地住下。
颍川較之怡江秀美,又是人界往來經商必經之地,此處魚龍混雜,不願透露身份之人衆多,沈寄雪身着黑袍倒也不算顯眼。
沈南洲那張臉放在哪裏都格外惹眼,他們租了小院居住下來,就被鄰居的張嬸盯上了。
她先是自以為隐蔽地觀察了幾日,見他們二人平淡度日,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眼光,于是多次上門,鐵了心要給沈南洲介紹一門好親事。
“哎我說,南洲他姐姐,這可是第二十三個來打問你們家南洲的姑娘了,這姑娘家對南洲一見傾心,又家境分外殷實,你真不考慮一下?”
張嬸心中不斷盤算,他們姐弟二人搬到這裏也有段日子了,聽沈寄雪偶爾提到之言,他們姐弟二人少年失怙,母親亦随之而去。
先前一直在各處漂泊,行至颍川見此地人傑地靈、繁榮興盛,這才決定在這裏住下。
只是沈寄雪整日裹着黑袍看不清面容,說是被一場大火燒得毀了容,怕吓到旁人才做這樣的打扮,但看沈南洲那極為俊美的樣貌,想必她若是容貌沒有被毀,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實在是可惜了。
沈寄雪笑着看了眼身旁眉目溫良、默然倒水的“自家弟弟”,“張嬸,南洲喜歡誰我亦不知,又怎能随意定奪,得他自己的選擇才是。”
張嬸連忙勸道,“哎呦,都說長姐如母,你替他定了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兒輪得到他拒絕。”
“你聽嬸子一言,這次可是城東謝家的女兒,雖然、雖然是個克夫命,但他們家那權勢地位你是知道的,你和南洲一窮二白,初來此地無甚根基,難免日後受人欺負,他若娶了謝家小姐,你們也算是有了靠山,後半輩子也就不愁了。”
沈寄雪嘆了口氣,裝作為難樣子,“既如此,南洲,要不你去見見這位謝家小姐吧?”
她這是存了心刺激沈南洲,他裝得太好,險些連她都騙了t過去,多虧青鸾山上那一眼,才讓她确定了他的心思。
沈南洲原本靜靜坐在一旁喝茶,等着自家師父像之前一般忽悠張嬸幾句将她送走,誰知竟等來這麽一句紮心窩子的話。
“噹——”
他手中茶碗蓋發出清脆碰撞聲,垂眸應道,“好。既然姐姐想讓我去,我便去見見那位謝家小姐。”
張嬸頓時喜笑顏開,迅速起身,對着沈寄雪好一頓誇贊,“看我說的沒錯吧,南洲年紀小,哪裏懂婚嫁之事的重要之處,還是要你這做姐姐的拿主意。”
她看了眼垂着頭不說話的英俊少年,只以為他是害羞,捏着帕子捂嘴笑了起來。
她拍了拍沈寄雪的手,“我這便去給謝家回話,見面應當就定在這兩日,好好給你家弟弟置辦一身衣裳,若是銀錢不夠,來找嬸子要便是!”
“多謝張嬸,”沈寄雪點了點頭,“南洲,送送張嬸。”
目送兩人出去,她摘了兜帽,端起一旁的靈茶抿了幾口。
腳步聲越來越近,沈寄雪擡眼望去,沈南洲面色頹然、眼眶通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着倒讓人有幾分心疼。
“師父是不要我了嗎?”
沈寄雪無奈,“好端端的哭什麽?我又不是真讓你娶她。”
“之前入贅謝家三名男子皆死得不明不白,他們家人湊了錢聯合遞來的信你又不是沒看,不是你看到他們出價六千靈石,非要吵着接這單子嗎,怎麽今日反倒委屈起來了?”
沈南洲委屈地撇了撇嘴,忍不住道,“那也不用我真的入贅他們家吧,我、我早就有心上人了!”
沈寄雪一愣,挑眉,“你倒是跟為師說說,你的心上人是誰?”
沈南洲整日除了出去買菜,大部分時候都與她在一起,哪來的時間尋心上人?
她當然明白他說的是誰。
但此刻無需挑明,況且沈南洲忌憚師徒這層身份,生怕說出來被她嚴詞拒絕,又顧及她心中有個早死的“白月光”,寧可長久隐忍也不敢直說。
果然,他沉默着說不出話來。
“師父,等這單了結,我們回怡江城吧。”
沈南洲別扭地轉移話題,“這裏一點都不好。”
“怡江城回不去了。”
沈寄雪之前說帶他出來游玩,恰好這單生意找上門來,索性就在颍川城住下。
“為何?”沈南洲怔然,不解問道。
他所有美好的回憶都在怡江城那座小院之中,那是他與沈寄雪相依為命長大的地方,院子裏小到花花草草、大到屋瓦擺設,都是他精心收拾出來的。
他曾經以為,雖然偶爾外出奔波,但終歸他們還是會回到怡江城,他的感情無法宣之于口,此生斷不會娶妻。
他要一生守着她,直到老去、死去,即便她壽命漫長、容顏不老,他也心甘情願。
沈南洲此生所求不多,唯有一個她、一個家而已。
沈寄雪輕嘆一聲,“南洲,我······我之前得罪了許多人,他們恨不得将我除之後快,這也是我一直身着黑袍的原因。”
“我在怡江城逗留多年已是不易,住處的禁制被人破壞,說明他們已經發現了我的行蹤,若再冒險回去,恐怕你我性命不保。”
她眼中滿是歉意,擡手抓住他的手腕,“南洲,是師父連累了你。”
沈南洲眉頭瞬間驟起,反手将她的手攏在掌心,“不,師父不必道歉。”
“若沒有師父當年救我,恐怕我早已經葬身惡妖之手,我這條命是師父給的。”
他蹲下|身子扶着沈寄雪膝蓋,言辭懇切,眼中滿是孺慕之情,“師父只是路過便能毫不猶豫出手相助,品行如何自不必說,若有錯也是他們的錯,師父何錯有之?”
沈寄雪欣慰笑道,“南洲,有你這句話我便心安了。”
“好啦,等結了這單、六千靈石到手,我便帶你去骁陽城住一段時間。”
沈南洲眼中閃過驚喜之色,“師父怎知我想去那裏?”
“你桌子上的圖志和風土人情冊子,骁陽城那頁邊角都磨毛了,我又豈會不知?”沈寄雪拍了拍他,“起來吧,別蹲着了。”
他高興神色突然褪去,眼含擔憂問道,“那師父會有危險嗎?”
沈寄雪搖頭,“無事。”
“骁陽城每日進城者數萬,無人會注意到我們的。”
沈南洲頓時激動起來,伸手環抱住她的腰,将臉貼在沈寄雪的大腿上蹭了蹭,伸向背後的手撚住垂落的銀絲。
他雙目微阖,細細品味手中順滑且帶着涼意的發絲,呼吸間盡是沈寄雪身上的清冷香味,讓他恨不得沉溺其間。
“師父最好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獻身一回吧!”
沈寄雪垂眸,見他睫毛輕顫,隐秘興奮幾乎遮掩不住,她唇角緩緩勾起,看來等不了多久了。
人都是得寸進尺的,縱容他的逾越日久,便絕不會再滿足于這點簡單觸碰。
她拍了拍沈南洲,柔聲訓斥,“男女有別,你這麽大了要多注意。”
沈南洲迅速收起眼中野望,笑着退開身子,舉起雙手道,“知道啦知道啦,徒兒謹記!”
沈寄雪無奈瞪他一眼,“每次都說知道了,下次還是記不住。”
他突然收斂了神色,面無表情地盯着沈寄雪沒有接話,這一刻他幾乎與楚長淵別無二致,看得她有一瞬間的恍神。
“我臉上有東西?”
沈寄雪回神後心虛一般垂下眼,卻聽他語氣格外認真,“師父真好看。”
沈寄雪眉頭微蹩,眼中閃過一抹沈南洲看不懂的情緒,可她的手所去之處卻讓他心領神會。
她避開他探究的眼神,起身向外走去,“好了,自己拿了銀錢去置辦一身新衣服,莫要在那位謝小姐面前出了岔子。”
沈南洲開朗眉目瞬間陰沉下來,直直盯着她離開的背影,雙拳緊握,指甲刺破了手掌,鮮血即将滴落時被他盡數抹在衣擺之上,唯恐沈寄雪發現地面遺落的血跡。
總有一日,他會親手将那個姓楚的從師父心中徹底抹去。
拐進屋子的沈寄雪合上門,安靜了些日子的十四突然出聲,“你就這麽耍他?”
她靠坐在軟塌上,眼神冷漠,很是無所謂,瞥了眼在半空中不住騰挪的銀龍。
“我怎麽耍他了?”
十四輕啧一聲,頗有些為沈南洲抱不平的意思,“你這小徒弟同楚長淵長得那麽像,你敢說當初收養他時沒有半點私心?”
“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