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事
“敢問劍尊, 這話是什麽意思?”傅清風忍不住問道。
他好不容易收了個天資悟性絕佳的弟子,剛獲得衆峰主豔羨目光,楚長淵一句話便将他襯得像個醜角。
就好像是, 楚長淵看破了沈寄雪難成大器,才将她讓給了斂清峰和他。
楚長淵看他一眼,挑了挑眉, “實話罷了。”
葉玺的目光在二人之間巡睃一圈, 見傅清風手背上拱起的青筋, 以及全然無視傅清風挑釁的楚長淵,無奈之下只好出來做和事佬。
然而他話未出口,楚長淵就起身一步邁出,身影瞬間消失不見, 只留下暗自咬牙的傅清風和一衆心思各異的峰主和弟子們。
葉玺心中深深嘆氣, 正欲安慰幾句傅清風, 卻見這位平日難窺波瀾的師弟亦甩袖離去,頓時心塞不已。
師叔說話怎麽一點餘地也不留!
他此言一出, 傅t師弟小心眼又要面子, 那小姑娘日後在斂清峰恐怕不好過啊······
沈寄雪跟着雲星華領了宗門令牌,又一路給她介紹三十六峰之名,還提及新入門、尚未築基的弟子可每三日去落霞峰領些吃食, 不過大都是些幹餅、饅頭等易存放之物, 并不好吃。
“你若是想吃什麽跟我說,”雲星華拉着她踏上虹橋,“我從前在家中也學過點廚藝,可使用的靈谷靈植我也有些存貨, 屆時我做給你吃。”
沈寄雪乖乖點頭,心中卻頗為詫異, 雲星華與她并不算熟識,回玄霄宗的路上她身受重傷,雲星華身為宗門弟子有照顧之責尚能說得通,可如今她已經痊愈,怎依舊對她多加照顧。
雖說她的天資出衆,但雲星華自身也不差,也不至于“谄媚”,她一時摸不清眼前女子究竟圖些什麽,反倒不知該用什麽态度對待她才好,索性她說什麽都乖乖點頭答應。
“多謝師姐。”沈寄雪笑着道謝。
“與我客氣什麽,”雲星華笑着擺手,“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只管來浩渺峰找我便是。”
沈寄雪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就見一道身影禦劍從她們身旁飛過,雲星華率先反應過來,擡手打招呼,“傅師叔。”
哪知傅清風只是瞥了她們二人一眼,随即像是沒看見一般,冷着臉離開了,留下一頭霧水的二人。
“哎!”身後又一人追上來,“師弟你慢點,倒是把你這小徒弟帶上啊!”
“季師叔,”雲星華拱手,疑惑問道,“傅師叔這是怎麽了?”
季岚川見追不上傅清風,嘆了口氣歸劍入鞘,落在虹橋上。
他看了眼沈寄雪,斟酌片刻委婉道,“劍尊說你執念過重,日後需多注意,你師尊他······與劍尊争辯了幾句,正在氣頭上,并非故意不理你。”
雲星華一愣,随即想起沈寄雪在幻境中所為,眼中浮現擔憂,側首看她,卻見沈寄雪神情真摯,拱手謝道,“多謝師叔告知,我曉得了,師尊也是擔心我才會這般,我日後定不會讓師尊失望。”
季岚川被她一番話說得面上險些撐不住,他輕咳一聲含糊道,“微雪真乖,你師尊聽見這些話也會很欣慰的。”
“師叔還有事,就先走了,”他召出靈劍,頓了頓特意叮囑雲星華,“星華,斂清峰人少,浩渺峰距斂清峰不遠,你平日多顧着些微雪。”
說罷,他深深看了眼沈寄雪,擺擺手禦劍離去。
雲星華自然察覺到了季岚川的不尋常,但她與沈寄雪一同出來,并未聽見劍尊究竟說了什麽,一時間也摸不着頭腦。
不論劍尊說了什麽,安頓好沈寄雪才是當務之急,至于其他,回頭問問顧淮吧。
“阿雪,”她看了眼情緒有些低落的沈寄雪,牽起她的手,“走吧,我們馬上就到斂清峰了,将你安頓好我再走。”
沈寄雪定定看她,扯了扯嘴角,“師姐,我殺他是錯嗎?”
“不,這不是你的錯,”雲星華雙手搭在她肩上,對上她有些迷茫的雙眸,神情格外堅定,“萬物衆生皆有情,無愛無恨者無異于只知殺戮的修羅、邪魔。”
她笑着擡手,理了理沈寄雪散亂的鬓發,“阿雪,不論別人如何看你,堅持本心便好。”
沈寄雪斂眸,握住雲星華的手,輕輕“嗯”了一聲。
“師姐,你先回去吧,”她笑了笑,“我一個人可以的。”
雲星華皺眉還想說些什麽,最終沒有開口,她點了點頭,“好,我過兩日再來看你。”
斂清峰一派幽靜,遍山皆是蒼蒼翠竹,清風拂過,竹海間露出幾幢零零散散的竹屋,應當就是居住之處。
沈寄雪走近,幾幢竹屋都長得差不多,也不見人影,她一時辨不清哪個才是傅清風住處,在原地躊躇片刻,一道聲音突然于竹林中回響,
“最左邊那個屋子是你的,桌上有三本書,待你修到築基再來找我。”
沈寄雪垂眸,雖不知傅清風人在哪裏,仍舊恭敬行禮,“是,謹遵師尊教誨。”
見傅清風再未發話,她起身向最偏僻破爛的那間竹屋走去。
她似乎很快就接受了傅清風的态度轉變,待她認真将落滿灰塵的破舊竹屋打掃幹淨,已是日影西斜。
她點燃桌上剩餘的一點殘燭,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三本書,已将上面的內容學了七七八八。
玄霄劍訣、冰系術法、築基功法,都是些晦澀語句,若她真是從未接觸過修煉術法的“沈微雪”,這三本書上的一句話她都看不懂。
沈寄雪心中冷笑,執念過重?
楚長淵原話絕非此意,他應是察覺了她身上的殺伐之氣,大約說她易生心魔、難成大道之類的,否則傅清風不會前後态度差異如此之大。
劍尊楚長淵,乃是玄霄宗的最強戰力,當今人界修為最高者,他的話對玄霄宗來說便是金科玉律,豈敢有人質疑。
傅清風生氣是真,不過并非如季岚川所言為了她,而是知她道途無望,好好的苗子還沒來得及培育,便爛在了手裏,自然也不會再花費心思。
任她自生自滅便是。
殘燭燃盡,屋內陷入黑暗,連同她眸中的玩味神色一并隐入黑暗。
次日。
竹屋旁邊的廚房竈臺年久失修,沈寄雪也懶得收拾,過段時日築基便可辟谷,她又何必費力。
只是凡人的身體一日不進食都不成,實在麻煩,幸好雲星華昨日給她指了落霞峰的方向,否則她真要換個身體了。
若非顧及修煉速度不能過于乍眼,她今日飛升仙界也是輕而易舉。
但她進玄霄宗并非為了修煉,想想怎麽接近楚長淵才是正事,她可不想耗上千百年。
沈寄雪到落霞峰時,領取處已經排起了長隊。
昨夜便滴米未進,此刻胃中隐隐作痛,她看了眼還算能望到頭的隊伍,緩緩走到隊尾站定。
只是她不惹麻煩,麻煩卻會來找她。
“喲,我說這是誰看着眼熟,”一個女孩将她扯出隊伍,面帶嘲諷,“原來是咱們的天才沈微雪啊!”
沈寄雪皺眉,掃了眼她,“你是誰?”
女孩聞言一哽,聽見周圍低笑,換上一副控訴神情,委屈道,“我是應春啊,你我同在林府為婢,測出天級冰靈根你便不理我了,怎今日還裝作不認識我?”
方才圍觀的衆人還不知道沈寄雪是誰,應春一說“天級冰靈根”,頓時議論聲漸起。
新入門的弟子中有會來事兒的,與師兄師姐們混得好些便有所耳聞,一傳十十傳百,昨日劍尊所言一夜之間已傳遍各峰。
應春這番話也頗有意思。
她就差明着說沈寄雪仗着天資好一飛沖天,便眼高于頂瞧不起之前的朋友,實則細究起來,即便她們二人都在林府為婢,也并不一定關系好,都是應春的一家之言罷了。
一時之間指指點點,接沖着沈寄雪而去。
沈寄雪餘光瞥見不遠處站着的林家三兄妹,眼中閃過厭煩神色,不欲搭理應春。
誰知應春見她不說話,反而變本加厲,面上委屈地癟了癟嘴,伸手去拉沈寄雪的袖子,被她避開後眼眶瞬間紅了。
“你我當年都是流民,進了林府才能活下來,若非老爺夫人心善收留,我們哪有今日造化,”她說着又要伸手去拉沈寄雪,“阿雪,別不理我好嗎?”
沈寄雪任由應春拉住她,垂眸看着那只輕晃衣袖的手,沒有再避開。
應春再接再厲,“劍尊昨日那般說你,你也不要自暴自棄,我相信你一定能克服心魔的!”
“哦?”沈寄雪挑眉,語氣平淡,“劍尊說我什麽?”
“你不知道?”應春瞪大了眼睛,嗫嚅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劍尊說、說你殺伐之氣過重,易生心魔,恐難成大道。”
沈寄雪險些笑出聲,竟與她猜的一絲不差。
她擡手,一根根掰開應春的手,笑吟吟看着她,“你既然相信劍尊說我殺伐之氣過重,就不怕我也殺了你嗎?”
應春一愣,哪會料到她如此直白,頓時瑟縮一下,随即又想起周圍都是人,沈寄雪總不會在這裏動手,膽子又壯了幾分。
“不會的,阿雪最好了,”她笑着搖了搖頭,仿佛真的與沈寄雪關系很好,眼珠一轉說道,“之前我見你身上總有傷痕,是不是大少爺對你不好啊?”
“你說什麽?”沈寄雪眯了眯眼。
“沒事的,如今咱們都是玄霄宗弟子,不再有主仆之分。”
應春笑着安撫她,露出幾t分心疼神色,義憤填膺道,“大少爺多年卧病在床、不良于行,心裏難免沉郁憤懑,我之前偶然見你滿身青紫,若非他虐待你、你······”
看熱鬧的衆弟子嘩然,比起沈寄雪曾“遭受虐待”,那渾身的青紫傷痕顯然更讓他們感興趣,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打量。
畢竟那些世家少爺們的奇怪癖好多了,淩虐一個婢女實在過于常見。
沈寄雪面色冷凝,沉沉看過去,吓得應春結結巴巴住了嘴。
“憑你也敢诋毀少爺?”
她手指微動,空中瞬間出現六道冰棱圍成一圈,尖端向裏直指應春。
冰棱緩緩逼近,應春吓得面色慘白,眼含淚水楚楚可憐,“阿雪,我不過說錯了幾句話,你便要殺我嗎?”
衆人察覺氣氛不對,正欲開口勸解,被沈寄雪一眼掃過,頃刻之間噤若寒蟬,無人再敢上前。
沈寄雪嗤笑一聲,“你該相信劍尊說的話。”
應春瞬間面如土色,此刻才相信沈寄雪竟真的敢在大庭廣衆之下殺她。
還未待她求饒,便見沈寄雪手掌向下一揮,六道冰棱猛地刺了下來,她抱住腦袋尖叫一聲,顫抖着跪倒在地。
“锵——”
劍光閃過,六道冰棱應聲而碎。
沈寄雪垂眸遮住眼中笑意,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