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淳被人綁架了,就在她出門買黃酒的這短短一刻鐘裏。
綁架者要求方路南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用五百萬贖人,單獨見面,一報警就撕票。
方路南全都答應了。
為了溫淳,別說五百萬,五億他都會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搶來。
電話斷了,方路南只用了十秒鐘就冷靜下來。他一抹泛紅的眼眶,越過譚臨就要出門。
“等等!”譚臨拉住他,“你先別着急。”
他直覺這事很蹊跷,似乎……和自己有關。
“我怎麽能不着急?!——”方路南甩開他拉他的手,吼道,“我老婆被人綁架了,我能不着急?!剛才她還在這裏和我說話,沖我笑,現在人就不見了!我他媽怎麽能不着急?!——”
譚臨皺了皺眉:“我覺得……”
“沒有什麽你覺得!”方路南粗暴地打斷他,“我現在就要去救我老婆,你他媽別攔我!”
他梗着脖子大吼,怒目圓睜,是真的着急了。
譚臨怎麽可能讓他就這樣出去。他狠狠地拉住了方路南,以同樣的聲音壓制住對方。
“方路南,你冷靜點!”
方路南的動作一僵。
譚臨看準這個空檔,一把把方路南拉回來,摔到沙發上。
他沖方路南吼道:“我覺得這件事和我有關!”
方路南緊抿着唇,看着他,不說話。
譚臨的眼眶也紅了。溫淳和方路南是他看着走到一起的,他們兩個确定關系的那天晚上方路南還興奮地給自己打了一個小時電話,說自己找到了一個多麽多麽好的姑娘。
結果現在,他們可能因為自己陷入這樣的險境。
譚臨心裏是自責,是懊悔,是自我厭棄,更多的是強迫自己要冷靜下來的聲音。
溫淳被人綁架已成事實,無法改變,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冷靜地走對每一步,才不至于造成更毀滅性的局面。
方路南開口,聲音有些啞:“你他媽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我就一句話:無論我是死是活,我老婆,必須活着。”
“我知道。”譚臨坐下,回看方路南的眼睛,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兩人對坐無言。
方路南手肘壓在膝蓋上,将手深深地埋入頭發之中。
他沉默片刻,突然胡亂地摸了兩把頭發,擡頭問譚臨:“要不要報警?”
報不報警?
馬隊長明顯有問題,報警就是自動暴露了自己。可是如果不報警,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憑什麽覺得溫淳能平安回來?
譚臨想了想,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
“喂?”
電話那頭的是一個姑娘的聲音。
“白意。”譚臨道,“我想請你的那個法醫朋友幫個忙,可以嗎?”
*
十幾天後。
北海市,冠頭嶺。
程樹坐在趙老二身邊的沙灘上,窩着身體,舉着機子拍了他一整天。
臺風剛剛過境,海邊的游客又慢慢多了起來。趙老二又占據了冠頭嶺海邊最好的地段之一,來來往往的老鄉很多,看見扛着攝像機的漂亮女人,都會湊過來問上一兩句。
“是電視臺的人吶?”
“在拍什麽咯?”
“拍他?他有啥好拍的?”
趙老二笑嘻嘻地趕走他們:“拍我怎麽啦?看不起我這個算命的啊?去去去,別影響我生意。”
拍攝過程中,程樹永遠保持沉默,将自己的氣息收斂到最低。
她就像一只眼睛,沉默地看着,沉默地記錄着,不發表任何看法,不作出任何判斷。
這就是獨立紀錄片——或是非虛構藝術,最迷人之處。
這個世界,遠比我們想象得更加荒誕,更加不可思議。
一天拍下來,趙老二和她慢慢混熟了,在鏡頭裏也越來越自然。冠頭嶺周圍就是村落,迷信的不迷信的,意氣風發的人生失意的,全都是絕好的素材。
程樹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點感覺。
這一天下來,起碼有幾十對男女過來向趙老二求算姻緣。
程樹站在事外看他們,只覺得“緣分”這個東西玄妙極了。趙老二和她說的,“感情這事情,眼睛毒了十有八九都能看出來”,她竟然也能慢慢體會到了。
比如一對情侶走過來,手摟着腰,頭靠着頭,看上去無比親密,程樹卻覺得他們走不下去,趙老二的卦算出來果然是不好的。
這東西,好像是存在一種氣場的。
一天快結束的時候,程樹還拍到一個得之不易的珍貴片段。
有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獨自一個人走到趙老二的攤前向他道謝,她說,之前和前男友來這裏算過命,趙老二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當時前男友還把他罵了一頓。
結果這姑娘回去,越想越不對勁,就和她前男友分手了。
沒過多久,她就聽說她前男友出車禍死了。
這姑娘說,如果不是因為趙老二,那她也會和他一起死了。所以她特地來感謝趙老二,說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程樹在一旁沉默地拍着,無言。
等一天的拍攝結束,程樹和趙老二告別,收拾東西回旅館休息。
她沒有換地方,依然住在冠頭嶺附近的那家廉價小旅館裏。依然是這間臨巷的大床房,推窗出去,就是深幽彎曲的破敗小徑。
程樹洗完了澡躺在床上。身邊的位置上曾經睡着譚臨,他的呼吸聲,他的輕鼾,他在那張椅子上聽她說話聽到睡着,就好像昨天剛剛發生的事情。
而事實上,他們已經分開大半個月了。程樹知道譚臨在忙家裏的事情,她也從來不是一個纏人的女人,拎得清孰重孰輕,更何況,她自己也在忙,也在拍片子。
她躺在床上良久,看着頭頂上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布滿暗黃色的黴斑,燈光昏暗,照在她的眼睛裏。
程樹翻了一個身,将臉埋進身邊的枕頭裏。
她和旅館的老板說過,不用換枕頭,就一直放在這裏。
大半月過去,譚臨的氣味日漸消散,黴味愈發得重了。
程樹拼命地呼吸了幾口,突然爬到床邊,抓起手機給譚臨打電話。
電話通了,但沒人接。
程樹手機的通話列表裏,密密麻麻都是他一個人的記錄。程樹将手機從耳朵邊拿開,看了一眼列表,皺了皺眉頭。
從好多天之前,她沒有和他通過話了。
都是這樣的。
電話打得通,但是沒人接。
她給他發消息,他也沒有回。
程樹有些擔心,可是等她仔細想一想,卻發現自己對他的世界實在知道得太少了。
朋友,家庭,或者工作——她什麽都不知道。
除了他高中時候發生的那場意外,她對他,一無所知。
除了不停地打他留下的這個電話號碼,她也別無選擇。
程樹把手機扔到一邊,又仰身躺在床上。
有點煩。
北海市人不多,冠頭嶺又在郊區,所以夜晚格外安靜。程樹就這麽靜靜躺了一會兒,耳朵裏輕輕淡淡,似乎又響起了金屬刺耳的轟鳴聲。
怎麽回事啊……
程樹叫了一聲,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怎麽一離開譚臨,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就又都回來了呢。
她赤腳下了床,從包裏掏出一盒藥,按了幾顆在手上,又從包裏掏出一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
還沒把藥吃下去,她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不是譚臨。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程樹皺了皺眉,接起來。
“誰。”
“喂?你好?”是個男人的聲音,“是程……樹小姐嗎?”
程樹覺得這不是詐騙電話就是推銷電話,直接挂斷。
她把安眠藥片一口含進嘴裏。
手機又響了起來。
還是剛才那個號碼。
程樹有些不耐地接起來:“沒錢投資,沒錢被你騙,所以別打了,行了吧。”
她又要挂電話,那邊的男人連忙叫住了她。
“哎哎哎!你誤會了!”他說,“譚臨是我朋友!”
程樹的手指本來都按在挂斷鍵上了,此刻一愣。
“譚臨的朋友?”
“嗯,我叫方路南。”男人自我介紹完,問她,“譚臨他,和你在一起嗎?”
程樹心裏升騰起一些不好的預感。
“他不是回去了麽?”
“沒有,他不見了!”方路南道,“前段時間,他非要去查一個陳北及被殺害的事,後來出了點意外,最後查出來警方果然冤枉了人。可能他不能接受嫌疑人是誰這個事實吧,我一不留神,他就不見了!找來找去找不到,我就想也許跑去找你了,看來也不是……”
這一串信息把程樹砸懵了。
譚臨竟然在查……陳北及?
她的手驀地抓緊話筒,将口中的安眠藥吐了出來。
那邊的方路南恨恨罵道:“都長這麽大了這小子竟然還玩離家出走失蹤這招,看一我找到他,我要不打死他我就改姓譚!”
程樹的心“砰砰”地跳起來。
她倒不是擔心譚臨的安全。
譚臨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對死亡的恐懼,也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絕不會做沖動的決定。
只是,她隐隐有種預感:
如果她這次找不到譚臨,她就永遠失去他了。
程樹迫使自己忽略耳朵裏嘈雜的轟鳴聲,快速冷靜下來。
如果沒有找自己,他會去哪裏?
電話那頭的方路南還在說:“媽的,不就是知道嫌疑人是誰了麽,有什麽大不了的!被殺的人又不是他,被綁架的人也是我老婆,他有什麽資格比我更恨……”
程樹的心念一動。
下一秒,她脫口而出。
“殺害陳北及的人,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停更寫結局,然後還會有幾篇番外,差不多就完結啦。
方路南的故事開在隔壁,《配槍朱麗葉》。大家估計已經看出來了這對cp,熱血糙漢x文藝軟妹,還是挺萌的。
反正就是,溫淳是朱麗葉,方路南是神他媽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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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了一部獨立紀錄片,超!級!好!看!這簡直是我入獨立紀錄片坑以來看過最好看的片子!!!
是周浩導演的《大同》,譯名Chinese Mayor,講的是大同市前市長耿彥波。
不知道有沒有來自山西的小夥伴,有空我一定要去大同走一走。
抱歉因為我本人沒有拍過獨立紀錄片,所以文裏呈現獨立紀錄片的東西還是不夠多,我盡量在接下來的文裏多展示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