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一下子靜止了。
她的聲音很輕像呓語,說的英文也很好聽。
譚臨想起昨晚的她。她趴在海邊,哭泣着,大笑着,窒息裏有撥雲見日前的絕望。
再看眼前的程樹,他覺得就和做夢一樣。
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程樹的聲音将他拉回現實。
“……你呢?”
我呢?
自然是,選擇你。
譚臨心裏又覺得,這樣說出來未免太俗氣了一點。
他思來想去,收起下巴,慢慢在她的發間烙下一個吻。
“嗯。”
“嗯。?”程樹笑了。
“嗯。”譚臨将臉埋在她的頭發裏,聲音悶悶的,“我也選擇你。”
程樹趴在他的下巴下面,擡眼看了他好一會兒。
“走吧。”她緩緩地從他身上爬起來,“我終于知道,為什麽她會在這裏愛上那個男人了。”
譚臨也爬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草屑。
身前的女人突然轉過了身來,仰起頭踮起腳,用力地吻上他的嘴唇。
譚臨一下子根本沒反應過來,本能地俯了俯身子,方便她更輕松地深入腹地。
吻着吻着,程樹的兩只手臂緊緊纏上了他的脖子。
她冰涼的臉頰時不時觸碰到譚臨的肌膚,兩片嘴唇卻燙得驚人,就像是兩團火澆了油,瞬時間把譚臨的全身都點燃了。
靠得這樣近,女人頭發上水蜜桃味味更加濃了。
這種洗發露大概加多了劣質的香精和精油,熏得譚臨迷迷糊糊,迷糊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他不由自主地擡手按住女人的後腦勺,吻得更深。
鹹鹹的海風從兩人身邊繞過。女人呼吸急促,沁出的汗漬濕漉漉的,清清爽爽,沾到他的白襯衣上。
不過一秒,譚臨便搶回了主動權。
女人就像小獸一樣在唇齒間橫沖直撞,用力且莽撞,似乎在期待更加深入的回應。譚臨靈巧撬開她的牙齒,舌在內壁上輕輕摩挲,激得女人一陣顫栗。
她不甘示弱,指甲用力地掐進他的皮膚,他的身體裏。
身體的摩擦燃起了一團烈火,極度的缺氧讓大腦獲得一種近乎幻覺的愉悅。
程樹很久沒有獲得這樣感官上的刺激了。她就像一個戒毒多年的吸.毒患者,一下子又上瘾了。
這男人真是絕了,她呢喃地想。
“……媽媽,快看他們!”一團飄忽的迷霧中,譚臨聽見腳邊清晰地響起一個小孩兒的聲音。
他的理智一下子被拉了回來,将自己強行從溫柔鄉裏拉了出來,後退半步。
程樹扶住他的肩。
腳邊的小孩兒仰着頭看他們,依然大聲叫他的媽媽:“媽媽!媽媽!叔叔阿姨為什麽要互相咬來咬去啊?痛不痛啊?”
一個年輕女人跑了過來,滿臉尴尬地抱起她的孩子:“對不起,對不起。”她的眼睛裏寫滿“繼續,你們繼續”。
譚臨倒更不好意思了。一旁的程樹沖那個孩子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對他媽媽說:“沒關系。”
等他們走遠了,對話的聲音還時不時傳來。
“……為什麽呢?為什麽呢媽媽?”
“因為那個阿姨很喜歡那個叔叔呀。”
“所以要咬他麽?”
“……是啊。”
“所以,那個叔叔不喜歡那個阿姨嗎?”
“當然也喜歡呀。”
“所以媽媽!我喜歡佳佳,我能咬她嗎?”
“……當然不行。”
“可是明明是你剛才說的……”
“佳佳喜歡你嗎?”他媽媽打斷他。
“嗯嗯嗯。”
“可是她喜歡你有你喜歡她那麽喜歡嗎?”
“……”
“只有她喜歡你和你喜歡她一樣喜歡,她同意你咬,你才能咬!”女人拼命憋住笑。
“好吧。”小孩子的聲音嫩嫩的,充滿沮喪。
譚臨見程樹也忍不住輕笑了一下,看出她對小孩子的友善,随口問了一句:“喜歡小孩?”
“嗯?”程樹轉眼看他,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不。”
她頓了頓,又鄭重重複一遍,“我不喜歡小孩。”
譚臨看着她,沒說話。
遠處一波一波的海浪聲音傳來,程樹也轉頭看他:“走吧?”
“嗯。”
回到北海市區,才剛剛過了午飯時間。譚臨想帶程樹到處走走,沿途問人,一路走到了老街。
老街有一百多年歷史,沿街全是中西合璧騎樓式建築。沿街騎樓上卷拱雕塑精美,線條流暢,遮蔽夏天烈日,帶來一點可貴的清涼。
從前,老街的中段賣的是來自蘇杭的綢緞,東段賣曬幹海貨,西段靠近外沙港口,多的是漁網船釘。
北海現在發展衰敗,只旅游業撐着,老街便和雲南山西的古鎮一樣,漸漸多了些千篇一律的小店,賣南海珍珠和越南紅木,還有一些特色小吃。
到底還是有些不同的。
譚臨給程樹買了個蝦餅,她破天荒地吃了大半個。等經過一家糖水鋪,她又提出想進去喝一碗紅豆糖水。
這裏的紅豆和他們平常吃的都不一樣。很大顆,有點像赤豆,又甜又糯,和哇哈哈八寶粥裏頭的一樣。
程樹吃了一顆,把碗推到譚臨面前。
“你也吃一口。”
“你先吃好我再……”
“不。”程樹擡着眼睛看他,催促道,“你快吃。”
在今天之前,譚臨是萬萬不可能想到程樹談戀愛的時候竟然是這樣的。
女人的眼睛亮亮的,偶然露出的天真神色把一切陰郁的東西都驅散得一幹二淨。他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乖乖照做。
等他吃了一口,程樹又把碗拉了過去,自己又舀了一口。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膩膩歪歪地吃完一碗紅豆湯。
譚臨和阮穎談戀愛的時候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們坐在糖水鋪靠門的位子上,門外騎樓下的長廊裏坐着一個擺攤的老頭,睜着一雙渾濁的眼睛左顧右盼。兩人吃糖水吃得久,他視線掃得多,便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他們。
那老頭的攤子不過是一個手編的竹簍,上面倒扣一個平竹箕,擺放了一些小玩意兒。程樹向來敏感,注意到他的目光,也回視了過去。
看到竹箕上的什麽東西,她拍了拍譚臨的手腕:“哎,看那邊。”
譚臨依言轉頭:“什麽?”
“他竟然賣紅豆手鏈。”程樹說,“我總是想買,但總是遇不到。”
雖然全國好多地方都有賣,可是她總是遇不到。
譚臨一挑眉:“我去幫你買一對來。”
“不用了。”程樹按住他的手腕,搖搖頭道,“算了。”
譚臨就沒動。
程樹說:“我曾經有一對。”
“嗯?”
“很久之前買給我和誰的……我已經忘了。我當時天天帶,天天帶,穿裙子帶,穿羽絨服也帶,下暴雨騎車的時候帶,大晴天也帶。後來你猜怎麽了?”
譚臨自然不知道。
“我們分手了,那天我洗澡就把紅豆摘了下來,扔在抽屜最裏面。等過了梅雨季節,有次我無意間翻出來才發現,紅豆都已經發黴得不成樣子了。”
程樹繞着手腕比劃了一圈。
“你能想象嗎。我用水也洗不掉,上面都是黴斑,特別特別惡心。”她看了一眼老頭竹簍上的紅豆手鏈,“新鮮的時候多好看啊,多可愛啊,變質以後,讓人看都不想再看第二眼。我把它扔了,後來,就再也買不到了。”
譚臨沉默着,将最後一口糖水留給程樹。
“還想吃什麽嗎?”他問。
程樹搖頭。
吃完糖水,她上樓上廁所。下樓的時候,譚臨已經買好單,正襟危坐地坐在桌子旁等他。
他面前的桌面上,擺着兩串顏色鮮豔的紅豆手鏈。
程樹有些愕然:“你怎麽……”
“我問過了,放心吧。”譚臨笑了笑,“只要不沾水,天天戴,紅豆就不會發黴。”
程樹愣在原地。
他的神色近乎溫柔。這種神色在他沉默的臉上極少出現。
“我向你保證:我會天天戴着它的。所以,我的紅豆不會發黴。”
“我不能保證永遠。但起碼是,有生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