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97 章 情意知否

杜輕舟暫且把他的話聽了進去,與他拉拉扯扯一陣過後,好不容易把他按在了床上:“我數三聲,你趕緊睡着了,我好回去休息。”

“你這麽把我守着,我怎麽睡得着?”商繁胥斜躺着身子,依依不舍地拉起她的手。

杜輕舟雖未抽開手,卻也是面色不善:“三……二……一……”

當她數到二時,商繁胥已然乖乖地閉上了雙眼,數到一時,他拉着她的手也松開了,然後一翻身,背對着她,貌似已經成功入睡了。

他哪能這麽快就睡得着呢!

其實杜輕舟也知道自己這是在強人所難,可她就是想試試看,這人一旦聽話了,能順着自己到何種地步……

還好,他乖巧的時候确實是夠聽話……無奈的是,他乖巧的時候并不太多……

替他關好房門,喚靈令一動,門栓也給他拴上了。

杜輕舟轉身回到自己房裏,回想今日種種,她嘴角不禁流露笑意……

哎,那所謂的志不在此只怕不是騙她的假話,只是,即便他志不在此,卻偏偏是天性使然,他所說的一切都在掌握中,并非是他想着要去掌握某個人某件事……

他所想要的,從來都是“掌握”二字本身給他帶來的樂趣!

就像這一回,這雲霄宮之行,他所說的安排好了,到底是指了什麽呢?

她目力所及的,若是那段勇斯和喬善因真對她動了聖物一事心懷不滿,怎麽就嘴上說說,沒有動真格?

當然,那段勇斯也是一來就動真格了,可為什麽之後當商繁胥沖過來幫自己的忙時,在他看到雲霄傘又有動作時,這麽慌張地把段勇斯推開了?這不就代表他不想拿段勇斯的命去嗎?

然後還有申文文,從她和商繁胥的眼神交流上她就覺得這二人有古怪,且不說什麽有私情了……這商繁胥潔身自好這麽多年,倒不是個來者不拒的!

但他和申文文是必定有些私交的,而且不僅是申文文,還有段勇斯和喬善因,皆是和他有私交的。不過,這三人是否知道彼此都與商繁胥有私交,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另外,看這雲霄宮衆人的态度,似乎在他們心中,雲霄傘的地位更甚于雲霄宮的宮主。若是這雲霄仙人與宮主同時對雲霄宮的教衆們發號施令,只怕這些人,會先聽仙人的旨意,再考慮是否該聽聽宮主的吩咐……

仙人的威儀大于宮主的權力,嵇芳臺身為雲霄宮的宮主,自然對此會心有不滿。

好在元集真不是個專權之人,且僅是每一年才出來顯聖一次,還偶爾有不搭理人的時候,否則他這雲霄傘的尊身,不知多久前就會被某任宮主找個借口給毀掉了吧!

或許,元集真心中自己賜福定義便是:

心情不好,懶得去理;

心情太壞,弄死活該;

心情還行,好歹給點;

心情愉快,傷人命脈!

真叫一個随心所欲!

但即便如此,他的存在還是為歷任宮主所忌憚,一旦他哪天哪根筋不對了,被有心人利用,借勢做出點事來,雲霄宮宮主的位置只怕就難以安穩了。

所以,他們來借走雲霄傘,對嵇芳臺而言并不是什麽不能允許的事。

只要他們是在五月六日過後接走雲霄傘的,并在來年的五月六日前将雲霄傘歸還過來就行了。因為平時雲霄傘就一直被供奉在無人可見的地方,也一向不好自動跑出來鬧事,嵇芳臺只怕有雲霄宮之內的教衆搶到了雲霄傘作亂,而他們這些外人,雲霄傘若是被他們拿到了,對嵇芳臺則無太多妨礙。

之前也是見識過的,人家雲霄宮的一幹人等,并不會因為他們被仙人青睐而對他們另眼相看,反而是因為他們被仙人賜福了,引得雲霄宮的人要對他們群起而攻之。

對他們而言,雲霄宮內部的人,若是有誰得到仙人垂憐,那便是因為該人德才兼備;而雲霄宮外部的人,若有誰得到了仙人賜福,那便是該人其心可誅了!

在嵇芳臺的領導下,這雲霄宮上下是如此一個齊心協力、衆志成城的局面,也是很難得了!

接下來,五月五日,是供奉之日的提前一天,若是沒有緊急大事要處理,各個堂口的朝聖者都陸續彙集到了總壇:魯國之內的各位堂主和家眷還有得意的手下至少要來五人,最多能來八人;魯國之外的各個堂口,則是堂主和手下至少得來二至四人。

雖然來的人這麽多,但杜輕舟跑到總壇門口一看,外面那護法大陣依然是雲霧濃密着,并沒有因為來人不少就撤下了霧氣。但見那點點紅光閃爍在雲霧籠罩的陣法內,無疑,那便是申文文曾說的,堂主專用的可以在雲霧中發光的寶石了。

來人陸續進入總壇後,便被領去沐浴更衣,男女各有不同的公共浴池,按照傳統是要洗某種草藥熬制的藥浴,沐浴過後,各人便自帶了一種藥草的香氣,然後,堂主着紫衣雲紋,家眷着青衣雲紋,手下着藍衣雲紋,依次都有規定的,不得穿錯顏色。

因昨日喬善因是匆匆進入流雲殿,杜輕舟沒見他穿這邊的規定中的雲紋服飾,但到了今天,看着他赤衣雲紋現身,才知道原來護法是穿這個顏色的。

然後是之前從未見過的四大長老了,他們個個黑衣雲紋,看上去都是年紀比嵇芳臺還大出不少的老者。

商繁胥見杜輕舟在總壇內外走來走去,東看看西瞧瞧,貌似對人家這邊的供奉儀式很是好奇,便過來對她道:“別只顧着看人家了,明天的供奉禮儀嵇宮主特許了我們也可以參加的,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沐浴更衣啊。”

“我們也可以穿他們這樣的衣服嗎?”杜輕舟聽後很開心的問。

商繁胥道:“我們的沒有雲紋,衣服是灰色的。”

“那也好啊,沒想到居然給我們準備了……”杜輕舟說着就興沖沖跑到雲袖身邊去了。

此刻雲袖正指揮着侍女仆從們,還得不時應對某些脾氣別扭的堂主,已經是忙得不可開交了,眼見杜輕舟往自己這邊跑,趕緊對她道:“輕舟仙子,你的東西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交給商掌印了,你看,你自己過去找他拿好不好呀。”

“那好吧。”

哎,都怪自己不把話問清楚就跑了,随即杜輕舟又興沖沖跑回商繁胥身邊:“商掌印,雲袖姑姑說她把東西給你了是吧?你快把衣服給我呀……”

見她去而複返,雖然是跑得氣喘籲籲卻不見絲毫生氣,看來她是心情極好了。商繁胥想到這裏,對她微笑道:“不僅要更衣,更衣前還得沐浴呢!”

“是啊,是啊……”

杜輕舟把手伸向他,自己還趕着去大浴池裏看看呢,好多姑娘們都去了,自己去晚了只怕沒位置了。

商繁胥拉住她的手,把她往自己眼前一帶:“你怎麽能去和她們一起洗,要洗也得我們一起洗啊。”

杜輕舟一擡頭對上他黑漆漆的眼睛,一時有些懵:“我們怎麽一起洗,男女有別……”

商繁胥又不懷好意地将她往懷裏一抱,熱切地在她耳邊低吟:“我是你義兄,一起洗有什麽不行?”

杜輕舟趕緊把他推開:“就算是義兄,我們也不是夫妻,你怎麽能說出這麽不成體統的話來!”

商繁胥面露遺憾,笑着又對她确認了一次:“喔,原來是夫妻就可以了?”

“算是吧!”杜輕舟一時摸不準他這是想确認什麽,但還是硬着頭皮點頭了。

商繁胥聽罷眼睛一亮,随即又眉開眼笑對她道:“行了,不逗你了,已經讓人在你房裏準備好了浴盆,你就別去和人家湊熱鬧了,省得又惹出什麽事來。”

“我哪有那麽愛惹事!”杜輕舟嘟囔着道。

雖然覺得商繁胥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她還是跟着他往房間這邊走了,臨着要進房門時,杜輕舟對他提醒道:“我這就進去沐浴更衣了,你不用在門口守着我,也不要偷偷胡想瞎想的,更不許突然闖進來……”

商繁胥脾氣很好地一邊聽一邊點頭,看她不說話了,還好心道:“好,還有什麽不行的,你都說說說看呀!”

杜輕舟低頭尋思了一下,擡頭後又對他嚴肅道:“我暫時沒想到,反正就是不許打擾我洗澡,我們就算是義兄義妹的關系,但還不是夫妻,有些事說什麽都不能做!”

商繁胥聽得有些納悶:“你指的是什麽事?”

杜輕舟瞪着他,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裏,臉都漲紅了……

“好好好,不逗你了!”商繁胥趕緊笑着把她送到了房裏。

在她關上房門的片刻,就聽他在門外自言自語:“總算知道害羞了,挺好呀!”

杜輕舟頓時感覺心情有些別扭,皺起眉頭走到浴盆前,看看一旁挂好的一套灰色衣裳,又摸摸浴盆裏還有些燙手的已放了藥草的浴水,忍不住又低頭笑了起來。

不知在這麽手忙腳亂的時候,他是怎麽替她安排好這一切的,說他不懷好意其實也不是在冤枉他,但盡管如此,他為了她用心良苦,也是真啊……

拿出極快的速度,杜輕舟沐浴更衣走出房門,果不其然,商繁胥就是在門口等着她的。

杜輕舟貌似詫異地走到他面前:“商掌印,你這般把我守着,是有什麽不放心的嗎?”

商繁胥見她一身灰衣出現眼前,容顏清麗脫俗,目光狡黠俏皮,得如此一個義妹在身側,的确很令他滿意。心中如此一想,難免眼神中更有些柔情:“我義妹好看成這樣子,我自然就是不放心的。輕舟,難道我說我對你放心不下,這不應該嗎?”

“算應該吧……”杜輕舟被他這眼神看得心裏怪怪的,甚至還為此扪心自問:我有這麽好嗎?他至于這麽眼巴巴看着我對我不放心嗎?

以往對上他的溫柔眼神,自己從來就是視而不見,要不就是認定他在虛情假意……可偏偏這回,自己沉睡兩年再對上他時,竟然就覺得他難能可貴了……

果然,沉睡兩年很傷腦子啊!自己兩年不曾開動腦筋思考問題,果然就差他一大截了,果然自己就該多思考一些問題,對待事情不能盲目樂觀,否則,自己今後怎麽能是他的對手!

随後,因為總壇當中看誰都忙不開,但商繁胥又猜到了杜輕舟對這雲霄宮的總壇存有一些好奇,他仗着自己是樞機庫掌印,查閱過不少樞機庫的典籍,便自動自發給她介紹起了一些雲霄宮舊事。因為熟知她的個性了,商繁胥盡量都揀些新奇好玩的事說給她聽,看她聽得起勁,還特意帶她到了發生那件趣事的原址處給她現場模拟情景……

這一個下午,杜輕舟因他的那些故事,時而大笑不止,時而淚眼汪汪,不知不覺竟對他親近了許多……這晚,杜輕舟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發生種種,只覺這人心機深重,的确讓人防不勝防!

可嘆自己盡管思慮依舊清晰,卻在心底竟開始對他有所體諒了……

甚至還覺得,或許他這人并沒那麽讨人厭啊……

第二天,五月六日,這天便是圍觀雲霄傘如何被人敬仰被人供奉的日子。

這供奉儀式,在雲霄宮裏歷經百年,依舊是莊嚴肅穆又別具一格的。

所有穿着不同顏色衣服的雲霄宮教衆,大家都彙聚在雲霄宮裏只有供奉之日才會開放的齊霄大殿中,嵇芳臺身着白衣,衣服上繡着金色的雲紋,她作為雲霄宮的宮主,主持着這場儀式。這儀式裏包含了:致辭、頌歌、敬獻、放生、撒花等步驟。

在場除了他們幾個外人穿着灰色衣裳的衣服上面沒有繡雲紋,其餘大家都有雲紋。在撒花這一步開始後,不僅是嵇芳臺抱着一捧鮮花向下撒,還有齊霄大殿內的各個龍柱上,也早就站好了許多侍女開始撒花下來。

只見得四周的人都可以歡騰起來:“哇……”

杜輕舟身在這歡鬧聲中也跟着又笑又叫的湊熱鬧……

這時,站在杜輕舟身邊的商繁胥開始嘀咕起來:“是否……”

這身邊人擠着人站成一堆,大家都在為雲霄傘即将登場而歡呼,杜輕舟哪裏能聽見他在說什麽:“啊,你說什麽,我聽不清……”

商繁胥挑眉一笑,貌似勉為其難地靠在了她耳邊,對着她竊竊私語:“是否需要先向雲霄仙人請示一下,你看這麽多人都為了觀看他顯聖賜福而來,要是這一次他又不理人,這得讓多少人掃興啊。”

杜輕舟為防自己說的話他也不能聽清,便踮起腳尖抱着他的頭,對他道:“他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就是了,我何必非逼着他幹這幹那的!”

在她還沒來得及松手時,商繁胥趕忙摟住她又問:“你是真的不打算幫忙嗎?”

“對呀!”杜輕舟說完後,生怕他沒聽清又對着他不住地點頭。

見她回答得毫不拖泥帶水,商繁胥對此很是滿意。還好她沒有多管閑事的想法,否則,一旦她帶了雲霄傘出去,要是到處去施恩不望報,那接下來惹出的禍事可就有得忙了!

不同于他多擔憂的事,杜輕舟如此回答,卻是全出于對元集真的了解。自己一旦對他亂提要求了,以他這桀骜不馴的個性,難保不會陽奉陰違。

得他甘願賜福的人,都是練得要在不久的将來生命垂危了;他不甘不願之下被他賜福的人,那還不是難逃當場暴斃!

這樣一想,自己不去指示他幹事,就是對人家最大的賜福了!

在請出雲霄傘後,果然如商繁胥所料的,元集真一心惦記着要出去走走看看了,哪裏還有心思在這為人賜福上。但雲霄宮的教衆素來知曉他們家這仙人的脾氣,便也沒人敢怪罪他不來顯聖賜福,都當是那被選中之人不夠誠心祈願,得不到仙人的回應。

五月七日這天,嵇芳臺親自将他們送出了護法大陣。杜輕舟見她這一出手,才真是感覺到自己和她的差距在哪裏……只見,人家嵇芳臺站到總壇門口,她運氣一掌把将前方那陣法中的雲霧給驅散了……如此內力,簡直是嘆為觀止啊!

直到他們走出陣法後,又在傳訊樹邊說了許久的話,那陣中雲霧才依稀聚集起來……杜輕舟見此情景,不禁是對嵇芳臺看了又看。興許是因她這目光太過熱烈,忙着和兒子話別的嵇芳臺也不禁對她笑問:“怎麽?你這孩子竟被這點小事給吓住了?”

杜輕舟對着她由衷感嘆:“不是,我是覺得幹娘實在太厲害了。長得這麽好看,能力又這麽強,我太驚訝了!”

“我且信你是真心實意的吧!”嵇芳臺聽得撲哧一笑,然後又撇嘴說,“大概在世人心中,所謂的‘當世魔主’就該是又邪惡又醜陋的,然後呢,不僅如此,最好還愚蠢又自負,這樣子大家就有讨厭她的理由了,今後若是她式微了,大家組織起來群起而攻之,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就能把她給殺了,然後又到處傳揚說,看吧,這就是做‘當世魔主’的下場了!”

杜輕舟雖然聽她這麽說也跟着笑了起來,卻還是道:“我知道你肯定很有本事的,就算還沒和幹娘遇上,我也知道幹娘一定是令人仰望的存在。”

“為什麽?”嵇芳臺貌似對此有些好奇。

“因為我是見過幹爹和唐大哥的。”杜輕舟說着就看看唐慎顯,然後解釋說,“幹爹是我爹的至交好友,我爹這人的脾氣擺哪裏了,若非當世俊彥如何能被他認可;而唐大哥,既然是你與幹爹的兒子,唐大哥這麽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想來幹娘也該是溫雅睿智儀表不凡的。”

嵇芳臺聽後哈哈一笑,轉頭便對甘小詞道:“小詞,你也要學着點啊。你看人家這孩子多伶俐多會說話,就和她娘當年一樣是個機靈鬼。你別老像你娘……喔,不,是像你師父那樣,整天端正得緊,活得沒一點趣味。”

“婆母教訓得是。”因在長歌山裏受的那些教導,甘小詞素來對嵇芳臺都是又敬又怕,雖然有心親近,卻總是不善于表達。

聽杜輕舟說起了唐嘉山,嵇芳臺也是無限感懷:“是啊,若是當年我又傻又壞的就好了,也省得讓人家那‘俊彥’給看上,惹出這麽多事了……”

“娘……”唐慎顯自然知道她是在說的什麽,便對她溫言寬慰,“爹說過的,若是哪天娘想通了,娘可以回來……”

嵇芳臺對兒子賭氣道:“怎麽不是他想通了過來找我,哼,總之還是他不夠在乎我!”

“娘,當初可是你自己偷跑的,怎能賴給我爹。”唐慎顯裝作生氣道。

“是啊,是我對不起你爹也對不起你。但我既然當初會走,也就絕沒想過還會回頭。”嵇芳臺先是拉着兒子的手進行安撫,而後又讓他幫忙傳句話,“顯兒,回去告訴你爹,要是他哪天想通了,他可以過來找我,我等着他的。”

“我爹也是,一直等着你的。”唐慎顯點頭将話記住了。

這幾日相處,雖不足以一敘母子之情,但好歹有這幾日能相處……母子之間心中都懂,下次再見面,指不定就是兵戎相見之時了……

對于他們母子而言,他們是想見不能見,但對于杜輕舟而言,他們的生離總好過自己與娘親之間的死別。看着駐顏有術的嵇芳臺,與飛仙之境中自己那盛年之下就故去的娘相比,嵇芳臺多度過的這些歲月,并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她依舊是風華絕代的模樣……

可自己的娘……

這時,商繁胥不知何故突然在她肩上拍了拍:“好了,你看人家母子分離,也跟着多愁善感起來了嗎?”

“要你管!”他突然的舉動雖然有些莽撞,卻恰好攔截了杜輕舟徒升的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