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63 章 有所不知

沒聊多久,杜重瑕便拉着商繁胥出去了,說是要單獨囑咐他一些話。

他們一走出去,柳兆衡便對師兄們道:“明天一戰過後,我們就等着在決賽與九霄天相遇了。”

烏子纓聽她這話說得篤定,笑道:“為什麽決賽會是遇上九霄天,你對新暇派的實力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完全沒誤解,新暇派的另外兩個參戰弟子我沒瞧見,但劍術展示的唐慎顯我是見過的,他看上去笑眯眯的,就不是個多厲害的人。”柳兆衡說出自己的觀點,“新暇派的唐師伯我也見過,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能說出這樣的話,小師妹果然是什麽都不知道。”葉全聽她這段日子來的天真言語,也是料定如此。

雖然葉全是料定了如此,但其餘師兄弟們還是對她心存希冀的,總覺得她不至于什麽江湖見聞都沒有吧?!

丹月西對她問道:“小師妹,你看他們新暇派唐家父子二人,一個總是笑呵呵,一個總是笑眯眯,就覺得他們與世無争的是吧?”

玉荀笙接着這話,繼續道:“人家父子的确是與世無争,因為也沒多大争的必要了。”

“這話怎麽說?”柳兆衡疑惑,自己是沒從這父子二人身上感覺出太大威懾力來。

“你不會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吧?”對于她的無知程度,陸文虎确實很驚訝。

這時,何寬道:“那小師妹可知,我們樞機庫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而且,不僅是名門正派之首,我們可謂是整個江湖門派之首。”

“是啊,這還用說嗎?”自家師門自然是武林裏最厲害的門派。

葉全道:“但江湖不僅有正,也有邪,正派視我們為首,邪派卻有對此不認同的,所以,我們才時常展開對邪派的清剿工作,就是為了肅清這些毒瘤。”

“這我是聽你們說過的。”柳兆衡如此回答。

“那我們沒說過的,看來你是什麽都不知道了。”馮南煙也重複了這一句,并且笑了起來,“雖然我們陸續将部分□□清剿了,又勸得部分歸降了,還不斷在教導那些猶猶豫豫的趕緊來通過考核,但那些邪派中陸續崛起的,還有存立多年不滅的,依然是很多。”

丹月西道:“而在這些負隅頑抗的□□中,現存最古老最強盛的,便是雲霄宮,他們如今的宮主嵇芳臺被稱為當世魔主,她既是□□之首,又是新暇派唐嘉山之妻。”

“啊!”這麽厲害的來頭,被稱為當世魔主,聽上去應該是個絕頂高手,她當年怎麽就看上了溫溫吞吞、老好人一般的唐師伯?

當然,柳兆衡驚訝歸驚訝,後面的話也沒有說出口。

玉荀笙趁着她驚訝時,便再次給她介紹了唐慎顯:“所以那新暇派的少掌門唐慎顯便是當世魔主嵇芳臺與唐嘉山的獨子。”

“算得上有些來頭!”柳兆衡點點頭。

但她表情依舊透着不以為然,馮南煙笑道:“你以為人家全靠父母襯托嗎?人家自身就一點能耐都沒有?有着那立足于正邪之巅的父母,他唐慎顯絕不是庸才。”

“那是,畢竟也是進入前四強了,也不可能全憑運氣。”柳兆衡說着,卻也沒太在意。

烏子纓道:“小師妹,你別這麽不當回事,從前,我自負天賦絕頂,心中佩服的也就師父和自家師兄們。”

他這話真是會賣乖,看來從前沒少被教訓,柳兆衡笑問:“然後呢?”

“然後遇上了你,我才知世間天賦高絕并無上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烏子纓也一同誇了誇柳兆衡,然後才道:“但你并不是第一個讓我有這樣感受的人,除了你,我還曾見過有此般可怕天賦的人,那人便是唐慎顯。”

柳兆衡聽着很詫異,說實在的,她并沒看出唐慎顯有多實力超群,但對于師兄們的話,她也不可能完全不信。

她沒說話,玉荀笙又道:“我們都看過小師妹與人交手,若說小師妹是身法華麗,大有賣弄之嫌,人家唐慎顯就是慵懶随性,場場比武都存着糊弄之心。”

何寬道:“是啊,這麽多戰下來,唐慎顯是完全沒在認真的,幾招對付過去就是了,根本沒有重視過。”

“這麽厲害!”柳兆衡聽到此時,不禁道出一句。

馮南煙道:“唐慎顯生母是魔主嵇芳臺,他長在新暇派,但因天賦過高,自幼便被稱作魔童,正道中人,對他即是畏懼又是鄙夷,好在唐嘉山生性豁達,将他也教導得慵懶随性,父子二人皆是與世無争之人,這才平穩生活到了今日。”

葉全道:“但嵇芳臺卻是随時期盼他回去接班的,雖然他出生後嵇芳臺便撇下父子二人回去了雲霄宮,但這麽多年來卻不曾斷了和他們的聯系。”

柳兆衡道:“如此說來,正邪之首都是新暇派的庇護,他們父子二人也就安安心心與世無争便是了。”

葉全道:“不是安心與世無争,是只能與世無争,一旦他唐慎顯顯露出争奪之意,還不等他真的做出什麽,正道中人因畏懼他母親之能,怕他倒戈,就會打着消除邪魔外道的旗號,對他群起而攻之,屆時,江湖人心動蕩,不是樞機庫讓人罷手人家就會罷手的。”

所以,以他的處境,不能做個草包,否則不僅被別人欺負,只怕他親娘也會對他嫌棄,畢竟沒有親手将他養大,會在意他多半是為着他有那樣厲害的天賦;可他也不能一味發揮出自己的天賦,因為他的身份受人忌憚。想到這裏,柳兆衡竟有些和他同病相憐:“這麽說來,只要唐慎顯認真對待,決戰遇上新暇派也不是不可能的。”

馮南煙道:“是啊,武林大會上的比武如何取勝,相信你的義兄給你講過方法的,新暇派戰勝九霄天并非完全沒有可能,僅僅需一人之力即可,只要新暇派有人在其餘兩個擂臺勝負未分前重傷對手至對手下場無力再戰的地步,考慮到比武賽制是必須三人出戰,則當場比武會提前判定有三人出戰能力的門派取勝。”

玉荀笙道:“只需唐慎顯一人在對戰時重傷對手就行了,而且這種情況也不是沒發生過。”

柳兆衡道:“若真是那樣,我就在決賽等着與唐慎顯一戰了。”

烏子纓道:“若真能看你們認真一戰,那絕對堪稱本屆武林大會最華麗一戰。”

年輕一輩,當世天賦之絕高者的對戰,二者都是身懷絕技,骨骼驚奇,且一人身姿華麗,技法靈動猶如鬼魅;一人身形慵懶,卻善于四兩撥千斤……若是親見他二人認真一戰,那該有多好!

玉荀笙雖然也期待看到那一戰,但期待歸期待,他笑道:“是啊,但我們也就想想吧,事實上,即便給你們在決賽遇上,唐慎顯一定會帶着青牛環登上擂臺,受青牛環的壓制,他顯露不出真正實力的。”

“什麽是青牛環,為什麽他要帶這個青牛環比武?”柳兆衡是沒聽說這個物件的。

再次肯定了她是什麽都不知道,師兄們又給她說起了長歌山的四件至寶,一簫一環一畫一劍,而且說,這四件至寶可是名副其實,絕對比天劍門拿出去換金溯還陽丹的所謂至寶要珍貴太多。

然後又給她說起了唐慎顯已娶妻,妻子乃是長歌山的甘小詞,也就是甘小詩的親妹。

原來,唐慎顯自幼便顯露出過人天賦,到了十五歲,其母嵇芳臺強行請他到了雲霄宮小住一個月,等他再次回到新暇派時,體內已有了雲霄宮的邪門內功,原本唐嘉山聯手師父強行壓制,但在他十八歲後,那邪功日盛,他逐漸顯露出嗜血一面,唐嘉山和師父若正日為壓制他的魔性去勞神費力,莫非不做別的事了?為了一勞永逸,就只得去長歌山借青牛環,但長歌山的殷秀風聲稱自家的四件至寶絕不外借,盡管她也是很願意幫一把的……

當時,師父便問殷秀風最心愛的弟子是誰,若她的弟子有難是否願意借出青牛環?殷秀風不疑有他,說自家弟子中最疼愛的便是甘小詞,青牛環給她使用,不算外借。

得她這句話,杜重瑕便帶着唐家父子去了姜國的侯門,也就是甘小詞的家裏提了親!

長歌山的歷代掌門是不能成親的,甘小詞原本是殷秀風已經悉心栽培多年的接班人,卻在突然接到家中父母書信說是祖母重病時,告請師父回家數日,等她一去半月後,再回來長歌山時,已經嫁給唐慎顯為妻了。

殷秀風當場氣得吐出一口老血,卻在甘小詞的哭泣央求之下,無奈将青牛環出借。

柳兆衡聽他們七嘴八舌解釋完了,又問:“青牛環我是知道了,那為什麽要帶上青牛環比武?”

馮南煙笑問:“小師妹,聰明如你,你說為什麽?”

“我自當盡興一戰,而他人……”柳兆衡想着自己,是為了一戰成名,是為了師門榮耀,是為了不留遺憾,而人家,“他好像是沒那個必要……”

若是唐嘉山真在決賽中盡力一戰,只怕,是讨不到任何好的!

葉全笑道:“即便是那樣明事理的名門正派長歌山,殷秀風在對世人解釋為何自己悉心栽培的弟子嫁到新暇派時,給出的理由也是說,甘小詞為鎮魔下嫁,由此可見,唐慎顯在江湖中是多微妙的存在了。”

“既然不能盡興出戰,那他何必參加比武?”柳兆衡脫口問出這句,卻又不覺笑了起來,是啊,他也和自己一樣呀,就算裝得有多在乎,終究是不會甘心的。

馮南煙道:“不能太露鋒芒,也不能一味避讓,二者之間只要平衡得當,新暇派立于武林當中,便是正邪兩道誰也不敢來招惹的。”

在師兄們的努力灌輸下,蠻憨無知的自己是又新增了一些見識,看來,這新暇派的比武,除了不争第一,止步于何時是全憑心情!

就不知明天對戰九霄天時,那唐慎顯的心情如何了?

不過族兄一定是知道這些的,明天他們九霄天對戰新暇派,族兄一定會有自己的打算,她還是過問好手裏這些事,否則族兄又該笑話她自顧不暇還操心太多了……

再說,族兄也不一定會對戰唐慎顯,即便他不濟,他同門的師兄弟應該頂得住的,再說了,族兄淡然處事,勝負心沒有那麽重,有沒有非贏不可的理由,結果随緣就是了。

回到自己屋裏,柳兆衡又反複推敲起那招“昨夜星辰”,看來師父和商繁胥要聊的太多,今晚的晚飯商繁胥都沒空來送。

蔣芝素帶着靈蘭過來給她送晚飯,見她開吃就給她說九霄天和新暇派也收到送過去的金溯還陽丹了。柳兆衡吃完了飯就忙着讓她們走,蔣芝素本有話還想說給她聽,卻又想着她明天一戰确實很重要,便聽話地離開了。

柳兆衡獨自冥想片刻,又聽見門外來了人。

是李高義和袁令羽前來,居然是為了贈劍來的。

說明來意後,李高義道:“為迎戰沈星輝那一劍,我們袁師兄并沒用自身佩劍登臺比武,就是想到一旦對上那招‘昨夜星辰’斷劍在所難免。”

臨劍鄉收到烏子纓帶去的一粒金溯還陽丹了,這是柳兆衡說的,她想把自己那粒送給臨劍鄉的袁令羽,畢竟人家是硬生生接下沈星輝那招“昨夜星辰”,當場就被斬斷了劍,想來也是受了極重內傷的。

收到這粒藥後,李高義想着柳兆衡必然會選沈星輝當對手,那麽明日一戰,她也一定會斷劍,臨劍鄉的宗主李書眉便說不能白白承人之恩,要給她贈送一柄寶劍過來,省得明日一戰她的佩劍被毀。

袁令羽現已服下了金溯還陽丹,傷勢已得到控制,與李高義一同前來,就是為了給柳兆衡說一些自己的對戰經驗:“雖然我一早做了提防,但真正對上那招時,卻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實在防不勝防……”

柳兆衡道:“對于明日一戰,我不會心存僥幸,也确實考慮過如果當場被斬斷佩劍該如何是好,現下袁師兄帶傷來對我贈劍,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她話雖如此卻不接劍,李高義正要把劍塞給她,卻聽她道:“但我不想自己帶着顧慮登臺比武,若是換了佩劍,站在擂臺上還沒有出招我就會想……啊,反正這柄劍會被斬斷的……我不能存了這樣的心思去比武……”

“但你不這樣去想又如何,你的佩劍确實會被人斬斷呀!”李高義道。

柳兆衡道:“這斷離是我的佩劍,我在哪裏它便得跟我去哪裏,若是它無法陪我一同上場,它的存在就失去了意義……”

既然她這樣說了,李高義便也不再苦勸,畢竟人家不似他們臨劍鄉,有佩劍若毀人便也不能獨活的祖訓,就想着若是她斷劍,自己再從臨劍鄉的名劍中選一柄好的贈與她便是。

他二人正要走時,柳兆衡還是問了句:“若是斷離劍被斬斷,你們能不能幫忙接上?”

原來她的顧慮還是有的,李高義笑了笑:“我們臨劍鄉的鑄劍術獨步天下,屆時定會盡力而為的。”

柳兆衡被他看穿了心思,也是笑道:“那我也盡力不讓你們盡力而為吧。”

送李高義和袁令羽走出幾步後,柳兆衡便趕緊回房了,省得走遠了又給族兄碰上!

她如此想着,卻不知息律濯和邱若笛以刑天之境為掩護,早已等待在她房外多時了。

自收到藥王莊贈來的金溯還陽丹,息律濯得知原委後心中一直不安,最後實在靜不下來,就找了邱若笛和自己一起去看看柳兆衡。

他的理由是,自己為柳兆衡對戰天劍門一事擔心,他認為柳兆衡也會因為自己對戰新暇派擔心。

邱若笛勸他道:“她也不一定知道新暇派有那些淵源,何至于替你擔心?”

息律濯道:“她身在樞機庫,即便她不知道,樞機庫那些人也會說給她聽的,她知道那些後,一定會想見我的。”

邱若笛道:“我看不一定,你這幾次見她,不是一劍向她刺過去,就是苦口婆心的勸她要遵守族規,還有就是拐彎抹角的數落她沒長進,我覺得她就算知道了一些事,只要想到你這個态度,也不會想着見你。”

“不可能,阿衡是擔心我的!”息律濯卻認為自己更了解柳兆衡,“即便阿衡沒空找我,心裏也一定是對我放心不下的。”

“是啊,她肯定擔心你,但一定是想着你是她族兄,你一向能耐很大,所以可能就沒那麽操心了也說不定。”他要自我安慰,邱若笛也只好随着他。

息律濯點頭,如今和邱若笛到了柳兆衡門口,看她送走了藥王莊的人,又送走了臨劍鄉的人。

“看來,阿衡最近交了不少朋友呀。”看她和人家的相處,息律濯心情複雜。

邱若笛提醒他:“阿衡總該交些朋友的,否則接下來幾年,我們又顧不上她了,她在外面,要怎麽過?”

息律濯看了他一眼,突然道:“我們回去吧!”是啊,若她身邊除了自己就不再有人了,自己一走開,她該怎麽活……等幾年後自己再來接她,也不知她在哪裏做孤魂野鬼了……

邱若笛挑了一下眉,笑道:“好,都随你。”

這一晚,過得挺漫長的,她原以為族兄會來的,但他沒有來;她也以為商繁胥會來的,但他也沒有來……正好,他們都不來,她就可以全部心思去想明日對戰自己該如何做了……

想得越是久,越是有了自信,卻又因為自信太多,而陷入迷茫……是不是還能有更好的方法……怎樣才能萬無一失……不斷劍的方式,若自己真以那樣的方式去做,是不是真的可行……

想得太過投入,這下是睡不着了,不如再多想想,或許有更好的辦法……如此逼迫着自己,反而更加緊張起來,雖然她也嘗試冷靜下來,但确實是做不到……明日一戰,她是越來越重視了……

當她意識到自己想獲得絕對勝利的時候,突然就變得氣息不穩,頭冒冷汗……這是延年令受自己緊張情緒的影響,又不安分了!

她試圖不再想對戰的事,想想別的,盡力讓自己放松下來……腦海中浮現出很多畫面,卻久久無法真正平靜,就在慌亂時,她心中響起了一曲簫聲……

啊,是劍術展示時聽過的……

她這樣想着,一口鮮血嘔出,人也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