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子有衣裳
金吾衛站在過道上,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兩名小吏及一片狼藉的卷宗,盔甲裏的喘息聲在加粗,在惱怒。
隊長用力朝一名小吏大腿踩去,堅硬的金屬靴子嵌進肉裏,如同踏進一灘軟泥,骨頭發出脆裂的聲響,人還是沒醒。
“搜!”他一聲令下,其他金吾衛立即展開行動,哐哐當當推開各扇門,細犬的鼻子在嗅,櫃架搖搖晃晃,案宗砰砰落地。
其中一間房間最裏面的櫃架後,窗戶是開着的,寒風飕飕往裏吹,有人影慌忙朝外逃竄。一群人見狀,急忙沖去追。
他們不是沖她來的,溫萦想,轉而凝視蕭椯。他在發現金吾衛離開後,大為松了口氣,随後顯得有些恍惚、呆滞。
蕭椯很少會流露出這樣神情,即使她比其他人見過更多面的他,在他十歲後也沒見過這副模樣。他向來做了壞事臉不紅心不跳,氣息平穩地在大人面前栽贓到她身上。
如此看來,只有一種可能。她盯着地上的女屍又看了一眼,膚若凝脂,面若桃花。“你該不會是失身了吧?”
蕭椯瞬間回過神來,好生瞪了她一眼。“我在這院子裏辦理卷宗交接,正好遇上高泉屬下,閑聊一會兒案子,喝過遞上來的茶有些暈,醒來就躺在這具女屍旁。”
他眼睛觑了一眼地上沾血的匕首,是幾年前中土陳國的親王途徑曼方,到蕭家做客時,見他聰明伶俐、談吐不凡,一時欣喜送的,刀鞘花紋頗具異域特色,境內十分罕見。這件事當時還登上邸報,贊譽蕭憫教子有方。曼方城內的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津津樂道。
溫萦摸了摸屍體的脖子,尚且未硬,應該沒死多久。女子衣着花鳥枝紫緞衫裙,指甲纖長染色,身上有一股玫瑰粉的味道。她曾經在平康坊的女子身上聞到過。
右手幾根拇指都被一節節折斷,面色猙獰而蒼白,嘴上胭脂塗抹不勻,腹部有幾個血窟窿,對應牆上也濺有血跡。
女子應該是被人從身後捂嘴,用此匕首連紮幾刀而死。
蕭椯的官袍雖然有大片血跡,但從兩人身高看位置并不符合,也沒有血濺在衣服上的痕跡,看上去更像是被人事後用血浸染的。
但,這種事很難解釋得清楚。
剛才他要是被金吾衛逮住,就會面臨停職等候調查,縱使事後費力證明自己清白,一名年輕官員同妓女同處一室傳到外面去,名聲差不多毀了,仕途也跟着到頭。
“這個人還真是恨你。”溫萦啧啧嘆道。“只是他為何不直接告知金吾衛,這間密室所在?”她不禁感到納悶。
“金吾衛明顯不是沖我來的。”蕭椯淡淡說,精神已經完全恢複。“他們不管風紀,也不會輕易闖進察院調查,應該是那人利用自身,吸引金吾衛過來,想讓我正好撞到他們面前,這樣不管也得管….只是他臨時又改變主意把他們引走,可能是不想讓人發現你也在這裏。”
溫萦覺得脖子上的紅蓮微微發癢,除了連環兇手外,她想不出還有別人。“放心吧,這個人交給我處置。”她惱火而又篤定說。
蕭椯懶得理會她,開始蹲下身拖屍體。溫萦凝視這具屍體,越發覺得眼熟。“你覺得不覺得,這個人有些像我?”
“別胡說八道。”他說。
“我們要擡去哪兒?”她好奇問,也跟着幫忙。
“先藏起來,抓到真兇再說。”他說。
他們所在的密室,其實就是廢棄的雜物間,裏面堆滿破舊的書架、幾案等物,兩人從其他房間裏找到包書用的油紙,将屍體密密實實裹好,放在舊書架的頂板上,再用擋板遮住。
溫萦不知從哪兒翻出兩只死老鼠,又拿匕首在它們身上劃了幾刀,驚得蕭椯險些跳起來,他心痛他的刀。
她把一只塞進狹窄的斜木板後,只露出小半截尾巴,另一只藏在更裏面,只看得見影子,但完全摸不着。
冬季裏屍體腐敗慢,味道不大。如果外人聞到味,只會以為是它們發出的。
官員不會親自進茶水間倒茶,小吏們也不會花時間打掃,若是他們有這個閑心,儲物間也不會堆放成這樣,最後用櫥櫃把它徹底擋住,再則,即便真的把這邊木板拆開打掃,也不會影響到放屍體的櫃架。
“幸虧,我們倆是好人。”溫萦感慨說。“勿怪,勿怪,實在迫不得已,一定幫你找到真兇。”
外面夜已經深了,四周靜悄悄的。兩人蹲坐在湖畔邊洗刀。“光用水洗還不夠,血腥氣會讓蒼蠅聚集。你回去後,記得拿酒洗過,最好用火烤一遍。”溫萦提醒。
“我不要了。”蕭椯嫌棄說。老鼠啊老鼠…
“那也不能扔這裏,一對比傷口,首先就抓你。”溫萦驚道,把匕首裹在絹帕裏,塞進腰間。“把官袍脫了吧。”
他的眼神如同看傻子一樣。
确實,深青官袍在夜間可以隐身,誰會注意到衣服上的血跡?要是脫了只剩白色中衣,反倒更為招搖,溫萦想。
“你等着…”
“诶!”蕭椯還沒來得及抓住,她已經轉身朝舉人休息的地方跑去,看到她消失在夜色的背影,心漸漸失落起來。‘想要抓住你,總是那麽難。’
湖面有船駛來,臨近警戒線,船上的人同另一邊岸上的鄭祈他們招了招手,拿着孔明燈又駛向遠處。天空繁星璀璨,兩三盞孔明燈起起落落,亥時的鑼聲敲響,她還沒回來。
他探出頭看到金吾衛也站在鄭祈身邊耳語,兩地距離不過百來米,有柳樹和院牆作為遮擋。突然間,他又不想溫萦回來。她現在混入舉人當中的話,以她的口才很容易蒙混過去。
舉人院子燈火熄滅,門也從裏面關上,沒有人出來。他暗暗松了口氣,或許是被人攔住了。這件事本該他一個人面對。
須臾,草叢裏傳來腳步聲。他轉頭,瞬間說不上話來,溫萦衣擺濕透抱着一個包袱過來,小心翼翼靠近。
“拿着!”她爽快遞過一件幹淨的男子便服。
“你怎麽搞的?”他蹙着眉頭問。
“這個嘛~”溫萦支吾其詞。這件事她犧牲很大。她回去的時候,衆人正在鋪床,說自己坐久了不小心坐翻馬桶,之後去湖邊清洗又不慎落水,璩歡深表同情,貢獻出自己的衣服。她又借口東西掉偏廳裏,跑出來找。
“總之先換上,璩歡這個人愛幹淨,衣服不會髒的。”說着把衣服塞他手裏。
“他是今天抱你那個麽?”蕭椯冷不防問,突然想到早上那幕,那個男人的眼神絕不單純。
“別扭捏!”溫萦自己也帶了衣服來,正替換掉濕外衣,擡頭見他手竟然就攤着,璩歡的衣服滑落進水裏。“一股脂粉味。”他嫌棄。
“你去死吧!”溫萦猛然把他往湖裏推,他腳下一滑急忙抓住岸邊的小舟。舟撞擊湖岸的聲音,引來鄭祈那邊的注意。
“是誰?”那邊有人試探問,有院牆作為遮擋,看不到這邊的情景。“興許魚撞的。”鄭祈專注在天空的孔明燈上。金吾衛不放心,提着燈籠朝這邊走來。
蕭椯一把将溫萦拉進舟裏,兩人用雨布結結實實把自己遮蓋住。大風起,湖面水波蕩漾,相鄰的幾艘舟也發出撞擊聲。
金吾衛停下腳步,略看了一會兒,又轉身回去。
“走了麽?”溫萦悄聲問,看到蕭椯抱緊她的臂膀,恨不得咬上一口。“再等等…”
湖水持續在蕩漾,等兩人撩開雨布露出眼睛觀察,舟已經飄離湖岸,套在岸上的繩索不知何時松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