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宮規矩頗多,柳兆衡想着進宮第一要緊是能親口嘗嘗禦膳是什麽味道,萬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疏忽大意壞了規矩影響到與吃有關的事,所以自從入了宮門,盡管宮中華麗景致很能吸引人,但這一切看了填不飽肚子又帶不出去的虛設,在柳兆衡心裏及不上吃食之萬一,她緊跟在商繁胥身後,不管身旁有何人經過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順着商繁胥指點,幾乎是他怎麽吩咐她就怎麽做,全程溫順謙遜、乖巧懂事,很讓商繁胥滿意。
一路拜見過來,終到太後的壽安宮。太後的貼身宮女映月姑姑先接待了他們,她率領一衆宮娥,帶着他們在偏殿等候,說這時候太子正和大學士府的公子在向太後問安,待會太後才有空接見他們。
映月姑姑走時,商繁胥稱自己好久沒有嘗到宮中的點心,分為想念,映月姑姑當即指揮宮娥端來了兩盤點心,然後施施然領隊離開。商繁胥這時對柳兆衡說:“兆衡好像為了留着肚子來吃宮中的膳食,早上都沒吃幾口,這下我們在偏殿等候,一時半會兒還用不到午膳,你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吧。”
柳兆衡點頭,高高興興吃着點心,又問:“太後是公子爺的姑奶奶,按理說不算外人,現在太子和某個公子在拜見她,我們怎麽不一起去拜見了,也省得太後要這個接見那個接見的麻煩。”
“不是麻煩不麻煩的事,而是規矩如此。”笑看她吃得心滿意足的樣子,商繁胥也不禁嘗了一塊點心,感覺味道不過爾爾,她怎生吃得如此可愛?他說:“而且,我卧病多年沒見太後,雖然太後聽爺爺說我已然康健許多,但心中還是有疑慮,萬一拜見太子時,我在殿前支撐不住倒下了,豈不丢臉……”
“怎麽會支撐不住?”興許是吃着點心心中歡喜,柳兆衡沒多想就說:“你站不穩,我不還可以扶你一把嗎?”
商繁胥似笑非笑看看她:“是嗎,你肯扶我嗎?我還以為你連一根指頭都不會讓我碰到呢!”
被他這一說,柳兆衡不吭聲了。
半個時辰後,映月姑姑又過來了,傳話說太後可以接受他們拜見了。柳兆衡跟着商繁胥亦步亦趨地過去,到了太後鳳儀前,商繁胥如何跪拜,她也如何跪拜,待到起身,她是腿一蹬就爬起來了,而商繁胥跪地上起不來了!
柳兆衡愣了愣,只見商繁胥沖她不停使眼色,示意她趕快過去扶他起來……這個賊人,居然玩這種損招!
他是不覺得丢人是吧?
可衆目睽睽下,她卻不好對他撒手不理,只得上去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讓他萬不得已裝出一副勉力起身的模樣,誰知他起身後,又趕快靠向了她,她正準備又掐他,就聽太後說:“我的繁胥啊,聽你爺爺昨天進宮來說,你身體已經大好了,沒想到還是這麽虛弱,映月,你們快來扶繁胥坐下。”
映月姑姑率着一衆宮娥迎過來,商繁胥卻賴着柳兆衡不撒手:“不勞煩映月姑姑了,我這邊有我義妹攙扶,站一會兒沒事的。”
看着商繁胥和柳兆衡一副相互扶持的樣子,太後這才把目光放在這個長得平凡無奇的丫頭身上。想當年商立秀和商立拙姐弟兩人都位列在群芳譜和群賢譜上,商立拙的兩個兒子也同是群賢譜上人,而到了商繁胥,更是位列了群賢譜第一位,誰曾想到今日與他匹配的會是這樣一個丫頭?!太後大為感嘆:“想當年繁胥身在群賢譜第一位,是何等的英姿飒爽,天下的名門閨秀誰不對他趨之如骛,哎,丫頭啊,你能在繁胥身邊伺候,不知是你上輩子積了多大的福分了。”
柳兆衡沒說話,只想趕快把這一茬過了,吃宮裏的午膳要緊!
但商繁胥完全是維護她到底的模樣:“姑奶奶,兆衡對我很好,能有兆衡做義妹,是我積福了。”
太後看他情深義重,更為他抱不平:“哎,你現在身子還沒康複,先讓這個丫頭伺候着吧,等過幾年你身體複原了,我再讓人給你多找幾個妹妹回來,好讓我們商家開枝散葉。”
商繁胥看了一眼柳兆衡,她簡直就沒把這話當自己的事在聽,商繁胥說:“姑奶奶,繁胥得了兆衡,此生足已了。”
太後嘆了一嘆,對他笑得很是慈愛:“你呀,現在不和你争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因為考慮到商繁胥身體尚在恢複期,太後也并沒太過釋放自己的關愛,沒聊幾句,就貼心的讓他們退下了。
這下,按耐了這麽久,總算是給柳兆衡等到一桌王宮中禦膳了。看她吃得一臉開心,似乎連之前發生的聽到的什麽事她都沒在意,商繁胥是搖頭又苦笑,她是真沒把自己當回事啊。
午膳過後,商繁胥準備帶着柳兆衡回家,可好賴讓他們進一次王宮,怎麽可能輕易讓他們離開,就算幾年裏他閉門不出,可一旦出門,該來的絕對會來……
這不,才從壽安宮裏出來,他們就被一位帶路的公公意外帶往了練武場的方向。柳兆衡一路走一路覺得這個王宮可真是夠大的,來去的路線都不重樣的,然後朝商繁胥瞥了一眼,只見這人正保持着禮儀周全的微笑,一副完全不知道即将會發生什麽事的模樣。到了練武場附近,那公公一溜小跑不見了。随即,他們被一群侍衛模樣的人團團圍住,不分青紅皂白就帶進了練武場內。
柳兆衡問商繁胥:“這算什麽情況?”
是商家貴公子想要考驗她身手嗎?
她正躊躇滿志,就聽有人向商繁胥招呼,柳兆衡幾乎立時反應過來,原來,是有人想要考驗商繁胥的身手!
此刻,正是将軍府的關虔公子每周進宮一次教宮中最年幼的九王子射箭的時段。
說來,這關虔也是人中龍鳳,本人位列在群賢譜上,母親大人是太後最寵愛的公主,父親大人在軍中地位尊崇,他自幼得名師教導,可稱是出類拔萃的人物,怎奈何,從小身邊有一個更奪人目光商繁胥存在,長年都是把他欺上一頭!即便是後來商繁胥得了怪病,自己也沒有揚眉吐氣的時候,人人為着商繁胥的怪病操碎了心,哪曾顧念他的感受!
昨天聽聞商繁胥得了良藥痊愈大半,今天已然能進宮拜見太後。正好他進宮來了,關虔立馬就要見他一見!
眼前的商繁胥,人是消瘦了許多,但氣韻仍在。關虔先不急着和他說話敘舊,先故意在他面前顯出一套雙箭連射,第一箭射中靶心,緊接着射出第二箭将第一箭從中間剖開,又直擊靶心正中。
這确實是好箭法,一看就是天賦加苦練的成果。
記得當年評定群賢譜前十位排名的開場比試就是慧眼如炬,比箭法,商繁胥似乎一登場就來了這雙箭連射,當時柳兆衡就覺得這招純屬是顯擺,沒實戰意義,如今再看依然是炫技,就不知商繁胥看在眼裏,有什麽心得體會了?
商繁胥是沉默着,在場響起的是九王子的歡呼聲。關虔指了指被強請進來的他們,對着九王子問:“殿下,還認識對面站着的這位嗎?”
九王子也就七、八歲,即使曾經與商繁胥熟識,現下多年未見,自然會生疏,九王子虎頭虎腦地看着商繁胥:“好像是見過,又好像沒見過,本王子只覺得有些眼熟。”
關虔說:“那就由為師來給殿下介紹吧,這位公子便是商繁胥,當今群賢譜上把他排第一,而且,他算得上是殿下的表哥。”
九王子瞪大了眼睛去看商繁胥:“是嗎?那怎麽他不是我的師傅,反而你是我的師傅?”
本來,關虔進宮教九王子武藝,就是靠着親緣外加他在群賢譜上有排位的關系,如果,當初商繁胥不曾得了怪病,這九王子師傅的位置便可能不屬于他。想到這裏,才更叫人氣:“因為他上群賢譜沒多久就病倒了,現在即使病情有所改善,也等同于廢人。”
他們之間的對話,毫不避諱,正是當着商繁胥本人在說,而這個本人,聽到有人這麽在說自己,卻是一臉的無所謂。九王子看商繁胥那雲淡風輕的表情,有些吃驚:“啊,本王子不信,他看上去是瘦弱了些,但也不像廢人啊。”
“那要不我們讓這位商公子給我們露一手吧……”繞來繞去,關虔為的也正是這個目的:“如此一來我們就知道,現在的商繁胥是不是真的已經成廢人了。”
此刻,似乎要讓商繁胥受辱,就是關虔的目的。
聽了這話後,商繁胥問柳兆衡:“願意陪我在這裏多站一會嗎?”
見柳兆衡沒有說不,商繁胥便慢悠悠幾步走到九王子面前,先是拱手一禮:“在下商繁胥,拜見九王子殿下。”
九王子問:“你是商老太師家的嗎?”
商繁胥回答:“老太師正是在下的爺爺。”
九王子就笑了:“那你果真是我表哥。”然後歪着頭把商繁胥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瞧了個遍,小腦袋瓜似乎尋思了一遍,才說:“我聽父王說過,我有一個文武全才舉世無雙的表哥,只可惜表哥得了重病,要不然,就讓這個表哥來做我師傅了,原來,說的就是你呀。”
商繁胥說:“在下确實得了重病,多虧我義妹兆衡才将病情控制住,今天入宮就是為了向太後謝恩的,要不是太後的恩旨,我也不會和我義妹遇到了。”
“這樣啊。”九王子點點頭,目光才稍微關注了一下柳兆衡。
但很快,他又把目光放在了商繁胥身上:“你現在病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做我師傅了?”
商繁胥說:“在下現在尚未痊愈,四肢虛乏,根本使不出力氣,是沒有福氣做殿下師傅的。”
九王子眨了眨眼,挺遺憾的問: “那你真的是廢人了嗎?”
商繁胥輕輕點頭:“等同于廢人了吧。”說完,他就轉身,一副很是脆弱又很是依賴的模樣想往柳兆衡身上靠一靠,結果被柳兆衡避開了。
就在商繁胥甚是哀怨地盯着柳兆衡無聲控訴時,哪管他有什麽細微表情的九王子憤憤不平說: “我不信,你在群賢譜排行第一位,你才應該做我的師傅,我現在就要你和他比試,你們誰贏了,誰才是我的師傅。”
雖然被九王子指着說了這些話,但也正好,堂堂正正勝的過商繁胥一次,正是關虔多年心願。
只是,現在的情況,顯然是算不得堂堂正正。可一想起從小到大商繁胥總是欺壓自己一頭的怨氣,關虔義憤難消,這次正好有九王子的話做擋箭牌,關虔認為自己也是時候滅了商繁胥的威風了。
關虔順水推舟說:“聽從九王子差遣。”
商繁胥面露難色:“這羸弱身軀,不知如何能與關少将軍比試?”
關虔卻不管他什麽态度,堅定的要乘人之危到底:“既然九王子說了我們比試,無論如何,你我都得比一場了。”
商繁胥眉頭微蹙:“你想怎樣比?”
關虔笑了笑,從小商繁胥就辯才了得,磨蹭嘴皮子自己從不是他對手,還是得真刀真槍的比。
“這裏是練武場,刀槍劍戟,斧钺鈎叉,不知道商公子更愛比哪樣?”
商繁胥說:“比什麽都一樣,在下現在的狀态,無論少将軍想比什麽,在下都是上場即認輸,無法動手的。”
他此刻展現出的軟弱無助的一面,自是讓關虔心底得意,但随着這得意之情出現在關虔臉上,一種遺憾感卻也在關虔心中産生,不禁問出:“你就這麽輕易承認自己是廢人了?”
商繁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尚在興頭上的九王子和旁邊站着的一衆躍躍欲試看熱鬧的侍衛,似乎在場絕大多數人都樂于把他當消遣。商繁胥把目光放在柳兆衡身上:“過去如何都是過往雲煙,我只想從今而後能與我義妹安穩度日,若是少将軍執意如此,我定勉力一試,讓少将軍滿意為止。”
商家貴公子這般磨蹭,到底是想裝可憐避戰呢,還是隐藏了實力又想一鳴驚人呢?
柳兆衡心中正在猜測,忽聽關虔朗大笑: “想當年你商繁胥何等風光,如今卻這麽一副茍且偷生的模樣,你所謂的義妹,就是你身邊這相貌平平的丫頭是吧!你說只想和她安穩度日,那萬一我不讓你安穩度日,你又當怎麽辦?”
這下柳兆衡明白了,商繁胥之所以一直采取拖延戰術,不是為了博同情,而是為了轉移重點!偏偏這關虔就這麽順着他的話去聽,居然真的就把她拖下水了!
柳兆衡低下頭,沒做任何表态,關虔只當她一個普通丫頭沒見過什麽世面,所以根本不把她當回事,只沖着商繁胥又喊:“你想好了嗎,要繼續裝可憐還是拿出點精神和我比一場,莫要說我們人多欺負人少……當年恃強淩弱的事,你商繁胥也沒少幹過。”
人家話已經撂下,柳兆衡也想聽聽善于磨嘴皮子的商家貴公子要怎麽說。可商繁胥卻看都沒有看關虔一眼,直盯着柳兆衡問:“兆衡,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在場所有人都是哄堂大笑,柳兆衡面無表情地擡起頭,對商繁胥說:“公子爺,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這種情形下我是拿不出主意的。”
這時,關虔故意說: “如果商公子實在有難處,不如則一日,商公子覺得自己恢複好了,我們再比試。只是今天,你這寶貝得不行的義妹我是要帶走的,先請她到我府裏小住幾日,反正你病怏怏的,也照顧不好她。”
商繁胥的臉上這才有了一絲急切:“這可使不得啊,少将軍。”
他這樣的表現,只會讓關虔更張狂:“你着急了?這有什麽可擔心的,你我自小就是朋友,你的義妹就是我的義妹,你怎麽照顧她的,我就怎麽照顧她,保證分毫不差!”
他的話說得欺人太甚,于柳兆衡而言,這本是與己無關的事,人家志在羞辱商家的貴公子,她任何表态都算是多管閑事!
而且,按往事來算,今天關虔這般苦苦相逼,也是商繁胥罪有應得……
但這個殺千刀的,怎麽就把她給拖進下水了?!
也罷,經她許久的觀察,這眼前的關虔,加上周圍一幹人等,也就是三十招之內的事。以往她不曾指望旁人幫忙,如今更不敢指望旁人不幫倒忙。從小身在族裏,受教于一切都得靠自己,于此地,遇此境,又怎會去對旁人心存希冀?
不過是多吃人一碗飯,難道還沒了骨氣?
不等別人再說什麽,柳兆衡自行一步跨出:“你想怎麽比?”
她終于忍不住了!
商繁胥明白,想要影響她,改變她,這一點一滴的馴養,會花很多心血……所以,是該從現在就開始了……
于是,接着她的話,商繁胥說:“擇日不如撞日。”進而,他擋在她身前:“少将軍,你想怎麽比?”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的吃貨屬性為何而來,以後會詳細解釋
男主是腹黑加陰暗,但又柔情似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