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祁氏建築的一樓大廳人滿為患,在臺風中受傷的工人家屬們堵在大門口不肯挪步。
他們其中有好多人從昨天晚上就坐在門口,連眼睛都沒合上。
冉卓昊站在位于七樓的會議室裏,站在落地窗前向下眺望着,眉頭越來越緊。
身後祁國強的聲音仍然刺耳:“這群人真是陰魂不散,又不是不賠他們,一直堵在門口像什麽樣子。”
冉卓昊沒有說話。
當時有十三人受傷送往醫院,有一位傷勢嚴重,至今生死未蔔。
從現場的監控來看,當時他正站在吊塔上,即便是風雨交加也沒有回去的想法。
祁國強心情煩悶,話也多了不少:“要我說,就是運氣不好,這臺風來得真不是時候,晦氣!”
冉宵聞原本只是安靜地坐着,并不想摻和這件事,但聽到這話,他也無法繼續無動于衷。
“什麽叫運氣不好?”他反問道:“明明是你們沒有做好山牆穩定措施,再說了,臺風天還讓工人出去工作,虧你們想得出來。”
祁國強似乎是看冉宵聞年紀輕,又是外行人,便趾高氣揚地教訓道:“你懂什麽?我們也是想把項目做好做快,我們做得越快你們不就能馬上開業嗎?”
冉宵聞不甘示弱,回嘴道:“做快就意味着豆腐渣工程嗎?”
祁國強被戳到痛處,整個人跳了起來,怒斥道:“你說誰豆腐渣工程?我們祁氏在西京也有些年頭了,從來沒有人質疑我們的施工質量!”
“好了,都別說了!”坐在一旁的冉玲此時發了話:“華庭和祁氏本來就是一條船上的,這個時候糾結是誰的責任也沒意思吧?”
祁國強立刻抓住了冉玲的話頭,繼續說道:“是啊,都是一家人,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說罷,他沖着冉宵聞眨着眼睛,說:“你說對吧,女婿?”
聽到這兩個字,冉宵聞只覺得惡心。
現如今,整個西京誰不知道祁國強為了拉攏冉家的勢力,但又不忍心自己的小女兒嫁給風評如此惡劣的冉宵聞,費了老大工夫找到當年遺棄在孤兒院的祁千瑤。
小女兒的幸福至關重要,大女兒就無關緊要了。
這套雙标玩得夠溜。
冉玲見冉宵聞和冉卓昊都不說話,便笑着搭過了腔:“祁總,好在沒鬧出人命,到時候你出點錢和家屬和解,這事也就過去了。”
這話是說到祁國強心坎上了,他連連點頭:“破財消災,破財消災啊!”
說罷,兩人竟哈哈大笑起來。
但冉宵聞只覺得恐怖。
明明有十三個人躺在醫院,可他們卻好像什麽都發生似的,仿佛只是處置一把椅子一般,輕輕松松地就解決了。
花點錢,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至于那些在樓下為自家孩子擔憂的老人,又有誰會關心呢?
他們中有些坐了三天兩夜的綠皮火車趕到這裏,只為給自己賺錢養家的孩子讨個說法。
出門時還是好好的,怎麽就突然躺在醫院裏了呢?
冉宵聞氣不打一處來,剛想說些什麽,卻被一股堅定的力量按住了肩膀。
他回頭看去,只見冉卓昊站在他的身後,微微地搖了搖頭。
看到他的暗示,冉宵聞也只好作罷。
他們倆不說話,會議室變成了冉玲和祁國強的主戰場。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熱鬧。
冉玲:“國強兄,雖然出點錢就完事了,但該承擔的法律責任還是要承擔啊,你有什麽打算?”
祁國強只是笑笑,回答:“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是老潘,我跟他說好了,到時候他頂一頂。”
冉玲嘴角笑意更甚:“這老潘倒是義氣。”
祁國強假裝惋惜的模樣,搖着頭說:“沒辦法,他家孩子不是得了病急着用錢嗎,我也算是幫他一把。”
冉玲聽罷,眼角的皺紋竟也舒展開來:“能幫他一點也是好的,國強兄,該給的還是要給人家,你可千萬別舍不得。”
祁國強點了點頭,說:“那是一定。”
冉宵聞聽着他們的對話,只覺得惡心。
或許也是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一直逃避着家裏的生意,不願過多參與其中。
商場上爾虞我詐,盡是虛僞和冷血,還不如自己的酒吧來得清淨。
這時,一直沒開口的冉卓昊輕咳了一聲,終于開口:“祁總,我後來也讓手下的人去查了查,你們用的材料好像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
祁國強怔在原地,很明顯地心虛了。
他将那原本就不算大的眼睛轉向冉玲的方向,似乎在向她求助。
冉玲立刻心領神會,說:“卓昊,這用什麽材料有什麽關系,只要給你造好不就行了。”
但冉卓昊卻只說了句:“別忘了華庭才是出錢的那個。”
冉玲聽罷,只好閉嘴。
這句話,不僅将祁國強的氣勢打壓了下去,更是提醒着冉玲,她的屁股究竟應該放在哪裏。
祁國強見場面陷入了膠着,便打趣道:“卓昊,這事我們以後慢慢商量,現在不是在說要緊事嗎?”
“這就是要緊事。”冉卓昊冷冷地望向祁國強,說:“要不是因為祁氏偷工減料,這高牆也不會坍塌。”
祁國強氣紅了臉,立馬反駁道:“卓昊,可不帶這樣污蔑的,說話要講證據。”
冉卓昊這邊倒是氣定神閑,不緊不慢地說:“我是不是污蔑,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便被扣響了。
一位年輕的員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在祁國強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麽。
只見他原本就漲紅的臉上如今更加五彩斑斓了起來。
他咬着牙,問那位員工:“你說什麽?稅務局的人怎麽會來?”
還沒來得及驚訝,祁國強便遠遠地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一行人。
他面露難色,但還是只好向在座的其他人略帶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各位,先失陪一下。”
看着他走出會議室後,冉宵聞的心情才舒緩了一些。
雖然祁國強是被“請”出去了,但冉玲卻坐在椅子上穩如泰山。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冉卓昊,問:“你又在搞什麽鬼?”
冉卓昊喝了一口水,嘴角咧出一個玩味的笑容:“不知道姑姑指的具體是什麽?”
冉玲冷笑一聲,說:“別裝傻了,稅務局的人是你請來的吧?”
冉卓昊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盯着茶杯裏漂浮着的茶梗,一直盯了很久。
但冉玲卻坐不住了,她走到冉卓昊面前,指着他斥責道:“祁氏和華庭現在是一丘之貉,祁氏出了岔子對我們有什麽好處?”
冉卓昊擡起頭,迎上冉玲焦急的目光,緩緩開口:“不是我們,是你。”
“你名下的那家建材公司,跟祁氏沒少合作吧?”
自己的建材公司和祁氏合作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冉玲自然沒什麽好回避的,便大方承認道:“有錢大家一起賺,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冉卓昊連頭都沒擡,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但冉玲只覺得瘆得慌。
她從小看着冉卓昊長大,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
在他的世界裏,朋友和敵人界限分明,眼睛裏容不得一粒沙子。
但她始終不明白的是,這樣的他為什麽偏偏對冉宵聞一再忍讓。
冉玲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冉卓昊,悻悻地走出了會議室。
比起在這裏和他耗着,她更擔心自己的公司真出什麽事來。
她可得回去看看。
直到這個房間裏只剩下冉宵聞和冉卓昊兩個人,冉宵聞才終于開口:“祁氏之後會怎麽樣?”
冉卓昊淡淡地回了句:“不知道。”
冉宵聞又問:“那姑姑呢?”
冉卓昊想了想,說:“她畢竟是冉家的人,先不管她。”
冉宵聞笑了笑,真不知冉玲是不是應該謝他“不殺之恩”才好。
*
等到冉宵聞回到家時,夜色已深了下來。
他一如往常般将車停在車庫內,卻在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看到他之後,那個黑影如脫缰的野馬一般瘋了似的朝他奔來。
直到距離越來越近,冉宵聞才看清那張在路燈下逐漸清晰的臉。
原來是祁書函。
能在自己家門口看到她,還真是稀奇。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對方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說:“宵聞,你救救我爸爸吧。”
冉宵聞一頭霧水,而祁書函繼續說着:“他們把爸爸帶走了,聽說要坐牢,你救救他吧!”
雖然不知道祁書函是從哪裏聽來的“謠言”,但他還是推開了她的手。
“這事我幫不了你。”
冉宵聞想,說坐牢确實太誇張了點,估計現在只是走到了調查程序。
但偷稅漏稅和以次充好,也不算是小事。
不過一切都在冉卓昊的計劃之中。
祁書函依舊不依不饒,跟着他走上了臺階。
“你去跟你哥哥說說,求求他放過我們家吧,好不好?”她語氣懇切,倒确實讓人于心不忍起來。
或許是門口的動靜過于引人注目,還沒等他開口,身後的大門便從裏頭被打了開來。
祁千瑤望着門口的二人,神色透露出幾分詫異。
看到祁千瑤後,祁書函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撲了上去:“你也說兩句,難道你就忍心看着爸爸去坐牢嗎?”
完全不知來龍去脈的祁千瑤楞在原地,只能木讷地說:“你爸坐不坐牢關我什麽事?”
祁書函急了,指着祁千瑤的鼻子罵道:“他好歹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你還有沒有良心?”
祁千瑤只覺得“良心”二字從她口中說出來确實帶着幾絲幽默的味道。
但她還是平靜地反問:“你們什麽時候拿我當祁家人了?”
祁書函頓時啞火,只能站在那盞并不算光亮的路燈下,呆呆地望着祁千瑤。
冉宵聞走到祁千瑤面前,攬過她的肩膀,剛想轉身,卻被祁書函一把抓住。
“宵聞,你就真的見死不救嗎?”
要是沒有之前那些破事,冉宵聞說不定真的會心軟。
但他低下頭看了一眼祁千瑤緊皺的眉頭和泛紅的眼眶,還是打消了方才的動搖。
他轉過頭,沖着淚流滿面的祁書函說了句:“無能為力。”
大門被無情地關上了,只剩下祁書函獨自癱倒在地。
冰冷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只顯得更外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