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祁千瑤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腦袋裏像被灌了水泥一般沉重。
但奇怪的是,即便是喝醉了,昨天晚上的記憶卻如電影般歷歷在目,異常清晰。
那如雨點般降落在皮膚上的吻,和他溫柔的觸摸。
一想到這裏,祁千瑤便尖叫着将頭埋進了被子裏。
從醒來到現在,都沒有見到冉宵聞的身影。
但幸好他不在。
有一點僥幸,也有一點失落。
祁千瑤跳下床,走遍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卻連冉宵聞的一絲痕跡都沒有發現。
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出現在這個房間過似的。
原本緊張不安的心情瞬間化為難以言說的頹喪,祁千瑤垂着腦袋,緩步走向了洗漱臺。
她擡頭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因為醉酒而略顯浮腫的臉頰,淩亂的頭發,以及……白皙的脖子上一抹淡淡的粉紅。
這下她終于确定,那并不是一個夢。
而是确确實實發生過的荒唐。
但後來進行到哪一步了呢?
祁千瑤呆滞地望着水龍頭裏清晰而出的水流,大腦一片空白。
記憶總在最關鍵的時刻斷線,好像前後連接不通的盜版小說。
在紛亂的畫面中,那句話尤為刺耳。
她記得她用生平最嬌媚的聲音對他說:“今天晚上,你是我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祁千瑤将頭撞向鏡子,砰砰作響。
她要瘋了。
到底是出于什麽樣的目的和心境,才會說出這麽難以啓齒的話。
這樣一來,她原本優雅端莊,沉着冷靜的成熟女性形象豈不是蕩然無存了嗎?
一想到這裏,她便無法繼續假裝冷靜。
于是她快速洗漱完畢,提起行李箱便朝着電梯跑去。
果不其然,到達一樓之後,遠遠地,她便看到冉宵聞坐在大堂的沙發上,低着頭認真看着手中的雜志。
剛剛還飄蕩在腦海中的人此時近在眼前,可祁千瑤卻瞬間沒了上前質問的勇氣。
明明昨天胡鬧着的是自己,他只是配合着表演罷了,她有什麽資格去責備他呢?
可是,他就這樣順其自然地接受了嗎?
如果昨晚喝醉的不是她,是祁書函,或者其他女性,他也會做出同樣的舉動嗎?
就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瞬間,她的腳步往後退了幾厘米。
而冉宵聞的目光朝這邊望了過來。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起身,只是這樣淡淡地看着。
祁千瑤深吸一口氣,終于決定走上前去。
“早啊。”假裝若無其事般,她朝他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
随即走到他面前的座位上坐下。
冉宵聞微微皺眉,眼神迅速地回到雜志頁面上,只回了句毫無感情的:“早。”
空氣似乎凝結在兩人之間,連路人的腳步聲都顯得異常刺耳。
祁千瑤尴尬地笑着,将手搭在脖子上,假裝四處看風景。
她看到前臺的那位年輕女士似乎在辦理退房。
身後的一對夫妻在讨論孩子接下來的教育計劃。
從大門口走進來的男士滿身大汗,似乎剛晨跑完回來。
而她,還在為接下來說些什麽而傷透腦筋。
祁千瑤輕咳一聲,然後指了指冉宵聞手中的雜志,沒話找話般問道:“你在看什麽雜志?”
即便是再遲鈍的人也能嗅出這句話的別扭與尴尬,于是冉宵聞頭也沒擡地回答:“旅游雜志。”
祁千瑤探過頭撇了一眼封面的內容,長長地“哦”了一聲。
空氣再一次沉了下來。
祁千瑤靠回到沙發上,低下頭滑起了手機。
以前經常聽那些女同學聊八卦,她們總說男人是一種又理性又冷漠的物種。
其中最常見的表現就是翻臉不認人。
特別是當他們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後。
祁千瑤以前對此沒有太深刻的看法,但現在居然也能稍微理解了一些。
她偷偷地用眼神觀察着冉宵聞的反應,卻發現他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表情上的變化。
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冷漠。
祁千瑤簡直要崩潰。
明明昨天晚上還如此親密,怎麽僅隔了數個小時就能換了一副臉孔?
她再次試探道:“我昨天晚上……”
冉宵聞的眼角肉眼可見地抽動了一下,但立刻又恢複了鎮定。
但即便是如此細微的變化,也還是被精準捕捉到了。
祁千瑤繼續說道:“我昨天晚上沒說什麽夢話吧?蘇清月以前總說我說夢話來着。”
冉宵聞終于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漆黑的眼眸中藏着一絲捉摸不透的意味。
他回答:“沒有。”
祁千瑤輕咬下唇,繼續說:“昨天你沒喝多吧?後來大家玩到幾點?”
“我就說我不能喝酒,他們偏不信。”
“不知道邱琦她們怎麽樣了。”
說到這裏,冉宵聞才終于将手中的雜志放了下來,露出了一張完整的臉。
完全看不出醉酒的痕跡,和往常一般神采奕奕。
他挑了挑右眉,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祁千瑤被如此直接的問題問住了,慌亂之下只好随意敷衍道:“沒什麽啊,就是随便聊聊。”
她心虛地不敢看他,卻還是在一閃而過的眼神漂移中看到了他始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移開視線。
于是,他再次拿起那本雜志。
卻在即将擺到眼前時被祁千瑤一把奪過。
“別看了。”她說。
冉宵聞也不生氣,只是靜靜地坐着,等待着她說出自己想要聽的話。
似乎早就知曉一切般,耐心又篤定。
祁千瑤終于忍不住了,便将頭湊了過去,小聲問:“昨天,後來沒發生什麽吧?”
她警惕地觀察着四周,于是錯過了冉宵聞快速閃過的那抹嘴角笑意。
他反問:“你指的是什麽?”
“就!”祁千瑤的分貝頓時大了起來,引起了身旁路人的側目,于是她只好再次縮起脖子,小聲說:“就,那種事情。”
冉宵聞繼續裝傻般反問:“哪種事情?”
祁千瑤擡起頭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說:“就男女之間的那種事情啊。”
她幾乎是咬着牙齒說出來的,心裏想的卻是:少裝了,哪種事情你不清楚嗎?
她覺得,冉宵聞明顯就是明知故問。
但冉宵聞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哦,你是說那種事啊。”
牆上的時鐘指向九點的方向,大堂的人流也密集了起來。
祁千瑤轉移了陣地,一下子跳到了冉宵聞的身旁。
她湊過頭來,問:“到底有沒有啊?”
冉宵聞沒有回答,竟然抱着雙臂,低下頭假裝沉思起來。
祁千瑤有些不耐煩,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道:“你快說啊。”
他不是昨晚沒喝多嗎?也不是什麽很難回答的問題,至于思考這麽久嗎?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轉過頭來,凝視着她期盼的目光,回答道:“你希望有嗎?”
祁千瑤無語:“是我先問你的,你幹嘛反問我?”
冉宵聞轉過頭,以祁千瑤無法閃避的速度迅速将臉湊到了她的跟前。
如此親密的距離,她覺得但凡再往前一厘米就能碰到他的鼻尖。
于是她垂下眼,躲避着他熾熱的目光。
也躲避着他的問題。
冉宵聞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如果我說有,你會怎麽做?”
祁千瑤感覺自己的心髒瞬間墜落在地上。
即便沒有照鏡子,她也能預想到自己的臉現在有多紅。
她用手擺動着衣角,不敢擡起頭。
“真,真的嗎?”
她的聲音支支吾吾,難以分辨,于是冉宵聞将耳朵湊到了她的嘴邊。
雖然他沒能聽到她說什麽,但是卻聽到了她如此分明的心跳聲。
咚,咚,咚。
他本想再逗弄她一番,但擡起眼,卻在看到她的臉龐後止住了想法。
畢竟,他已經無法分辨這擲地有聲的,究竟是她的心跳。
還是自己的。
于是他迅速離開她的身旁,端端正正地坐回沙發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放心吧。”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在你親口說願意之前,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祁千瑤的心跳更快了。
仿佛要沖出這具束縛着的身體,飛向雲霄似的。
為什麽她甚至在期待着,他說點別的。
比如,我會對你負責的。
明明什麽都沒發生已經是萬幸的事。
她只好用玩笑掩飾着尴尬:“什麽嘛,沒想到你這麽正人君子。”
冉宵聞皺着眉,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煙,動作娴熟地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他苦笑着說:“我在你心裏的形象就這麽不堪嗎?”
甚至是會趁人之危的小人。
說實話,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祁千瑤沒想到自己随意的一句話玩笑話居然引起了他的誤解,便連忙解釋:“不是的,我只是覺得你的感情經歷那麽豐富,應該會很習慣于這種事。”
冉宵聞按下打火機,幽藍色的火焰在他的眼前跳躍,但還是在即将觸碰到煙的前一秒熄滅了。
他把打火機放在桌上,斜着眼看着祁千瑤,問:“這種事是指酒後亂/性嗎?”
祁千瑤啞然失笑。
他就非得說得那麽清楚明白嗎?
他放下手中的煙,深深地嘆了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冉宵聞的聲音才再次傳了過來。
他說:“祁千瑤,我不知道你究竟怎麽看我。”
“但是,我不會傷害你。”
祁千瑤一下子失了神。
她記得,自從那次她嫌棄他的煙味後,他便再也沒有在她面前抽過煙。
餘光中,她看到林沐和邱琦他們從電梯中走了過來,邱琦甚至還朝她揮着手。
祁千瑤往冉宵聞身邊移了幾分,肩膀幾乎和他的貼在一起。
雖然眼神飄向了邱琦那邊,但她的話是對他說的。
她說:“嗯,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