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
神尊仍未現身, 而魔尊醒來不過六日,魔界邊境結界便被修羅族攻破。
此事發生的太過突然,好似六界一同陷入醒不來的噩夢, 沒有人不恐懼數萬年前的一切再次重現。
原本駐紮在邊境處的守軍,無一生還。
滿目皆是殘肢斷臂,尚存一息的士兵拖着殘破身軀, 耗盡最後一絲靈力放出報信蝶。
然而撲簌着翅膀的靈蝶尚未浮空, 便被一只如意繡鞋狠狠踏碎。
柔媚女子步履款款, 穿過滿是殺戮的戰場,看向立于窮奇獸首、笑着向她伸手的君王,随即乘風而起,落在了他的身旁。
緊随而至的修羅族張開青黑利爪, 牢牢扣住顫抖着往後縮的士兵的頭顱, 随後猛地一扯, 血線飛揚而起。
随手抛擲在地的頭顱斷裂處尚且有血液汩汩流出,大睜的雙眼卻已失去神采, 連帶着驚恐也随之消退, 只剩亡魂憑着本能奔赴歸墟。
沉鈞手執長戟,直指遠處山巅之上的宮殿,“率先攻入夜臺者, 賞邑萬裏。”
話音剛落, 數道身影飛速奔襲而去。
沉鈞看得清楚,他們攻破結界太過突然,駐守魔界的六界大軍尚未反應過來,慌亂集結大陣未起, 想要沖破他們輕而易舉。
沈寄雪重傷初愈,即便破了夢魇又如何, 她與神界那小子全勝之時聯手、才勉強能與他一戰,現下那小子傷重未醒,二人之間又生隔閡,豈是他的對手。
不出半日,他便可揮軍至梧山腳下。
而待他們繞過梧山,夜臺就近在眼前。
“尊主,修羅大軍已入兕水澗,按此速度、不出一個時辰他們便可出澗直達梧山,而鴻蒙鏡所示、太虛之境兩個時辰後才會現身,是否啓陣拖上一拖?”
蒼澤盯着水鏡顯示的景象,修羅族肆意沖殺、六界大軍節節敗退,卻在不知不覺間被逐步引向梧山,他視線掠過窮奇獸首之上并肩而立的兩道身影,眉頭輕輕一蹩。
兕水澗乃天險,出了此處便一路通往梧山,故而此處所設兵力不多,符星荏得知計劃後,便以“梧山防守弱,雖路遠、可一旦繞過便能直抵夜臺”為由游說修羅王轉攻此道,反倒為他們省了不少力。
只是,一旦修羅王察覺有異,她必定即刻斃命。
“不急。”
沈寄雪眯了眯眼,“看來符星荏那番‘讒言’奏效了,總不能讓她這番話落空,本座前去會會他們。”
“讓神界放出消息,白玉京結界已撤、神尊正在趕往魔界,我二人聯手可将他們拖至太虛之境出現。”
說罷,沈寄雪擡手封了幾處經脈,面色頓時蒼白幾分,倒有些重傷未愈的模樣。
她正欲離去,卻見蒼澤上前一步,“尊上此去定難再回,魔界無主恐會再次陷入內亂,尊上可否先立傳位旨意?”
沈寄雪擡眼看他,玩笑般挑眉問道,“怎麽,你想要?”
蒼澤搖頭,他并未弓腰行禮,反而直直與她對視,毫無懼怕之意,“臣并無此意,只是您尚在魔尊之位,自然該如您師尊一般,為魔界後日早做思慮。”
沈寄雪眼含審視,緩步走下高臺,“蒼澤,你不想要這魔尊之位嗎?”
她對外身受“重傷”的這段時日,以及再往前名為“閉關”、實則入長淵五世情劫之時,他雖與符星荏共同處理魔界一應事宜,但多為他決策處理。
她不信,蒼澤這老狐貍不懂她的意思。
按理說,若師尊當年未曾收她為徒,身隕之後這魔尊之位理當由蒼澤來坐,也不會讓其他幾位魔君生出異心。
如今即将登臨至尊之位,反倒突然與她掰扯此事,定是有了別的打算。
她停在他面前,懶得猜來猜去,索性開門見山問道,“本座沒空與你打啞謎,說吧,你究竟想做什麽?”
蒼澤唇角微微勾起,“還請尊主将此位傳于符宗主。”
沈寄雪一愣,這才明白他所圖為何,幾乎要被他氣笑。
她一把揪起蒼澤衣襟,猛地将他拉至面前,“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蒼澤,你好大的膽子!”
“為了護符星荏一命,竟敢用魔尊之位開玩笑,真當t本座殺不了你?!”
然而蒼澤只是靜靜看着沈寄雪,一言不發、毫無辯解之意。
沈寄雪盯他半晌,見他仍是那副不動如山的模樣,輕啧一聲放開他,“與你開玩笑真無趣。”
“随你折騰吧。”
她擺了擺手,蒼澤的能力她再清楚不過,只要他不死得太早,魔界來日只進不退,縱想壓上神界一頭也不成問題。
不過······
沈寄雪突然好奇道,“當年她對你那般殷勤,你都不曾動意,為何如今反倒千方百計将她鎖在你身邊,後悔了?”
蒼澤微微一笑,不露半點情緒,“尊主大人,早些上路吧,若再遲些,修羅族便要提前到達梧山了。”
“不說就不說,”沈寄雪無奈道,“換個吉利些的說法不成嗎?”
“那便祝尊主大人化險為夷、絕處逢生。”
他從善如流地改了口,神情卻鄭重許多,沈寄雪笑着道了句“借你吉言”,轉身向殿外走去。
即便有所安排,仍舊擋不住修羅族殺戮之态。
沉鈞看向隐藏在六界大軍中不斷救人的一道不起眼身影,挑了挑眉,察覺到了他的意圖。
他指尖微動,絲縷邪氣溢出,借着混亂的戰場緩緩向那人靠近。
突然,天邊金烏齊鳴,三道纏繞烈焰之箭猝然而至,将那抹邪氣釘死在地面上,連掙紮都無,便被太陽真火消滅殆盡。
其餘兩箭則射穿了窮奇的眼睛。
上古兇獸怒嚎一聲,因疼痛劇烈扭動身軀,沉鈞與符星荏早有察覺躍至地面,擡眼看向浮在半空之中的玄金身影。
女子手執赤金重弓、衣袍獵獵,身後又現萬千劍影,攜濃重殺意悉數向他們攻來。
修羅族尚未反應過來,眨眼之間劍光已至,頭顱落地之時還大睜着雙眼,充滿了不敢置信。
頃刻之間,數萬修羅族身首分離、就此長眠。
然而修羅王不死,他們便不死。
沉鈞身形一閃便至最前方,單手揮動手中長戟擋住劍光,随後擡手,無數邪氣自四面八方而來,随後四散而去,攀附纏繞在已無聲息的斷裂脖頸之上,漸漸形成頭顱大小,待徹底消散時,方才死去的修羅族又重新站了起來。
符星荏亦出了手,變幻莫測的法器藏于她袖間,唯有紅袖翻舞時隐隐有金屬之聲響起,将長戟遺漏的劍光一一攔下。
然而劍光之後還有利箭,太陽真火猶如流星墜落般砸向地面,帶起熊熊烈火,六界大軍在沈寄雪出現的那一刻便退至她身後,是以被困在其間的只有慌亂逃竄的修羅族。
沉鈞掌中黑沉之氣起伏,迅速纏繞在烈焰之上,不過片刻便将烈焰撲滅。
他擡眼看向沈寄雪,身影猝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便到了沈寄雪面前,她執劍抵擋揮向面門的長戟,頓時火星四濺、風波驟起。
眨眼間二人便過了幾十招,一時間地動山搖,連遠處的梧山都被劍氣波及,削去了半個山頭。
劍影缭亂,衆人根本看不清二人身影,僅散發出的威壓都讓他們有些腿軟,退避三裏不敢靠近。
突然一道身影自半空跌落,狠狠砸入地面,衆人凝神看去,只見玄金衣袍沾染泥土,随即長戟垂落,猛然插入沈寄雪頸側土地。
沉鈞俯身,血色的狐貍眼對上那雙不屈的眼眸,微微彎了彎,他擡手撫過她面頰上的細微傷口,随後舌尖一卷将那抹鮮紅吞入腹中,獸瞳瞬間收縮至針狀,其間欲色翻湧、興味難言。
“你那迷陣可害得本座好苦,”沉鈞眨了眨眼,語含委屈,“現下一見面更是要殺本座,實在是傷透了本座的心啊。”
“真的嗎?”
沈寄雪輕輕一笑,“傷沒傷心,這樣本座可看不出來。”
話至此處,她頓了頓,語氣陡然一轉,“挖出來看看便知。”
折九霄脫掌而出,繞至背後直取他後心,沉鈞唇角微勾,長戟向後一揮,便聽“锵”地一聲,長劍應聲飛出。
然而下一瞬,劍身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垂眸,還未來得及看清她的面容,便被沈寄雪一腳踹開,緊接着萬劍齊落,将他紮成了刺猬,牢牢釘死在地。
沈寄雪正欲催動靈力化作鎖鏈,卻見那人頂着滿身劍光站了起來,随後劍光寸寸碎裂,長戟沖出向她攻來。
天邊白光劃過,銀槍突現,挑開了已動殺意的長戟。
沉鈞眯了眯眼,收手向後撤開,打量對面神情冷淡的二人,“你們重傷未愈,即便聯手也不是本座的對手,不如趁早降了,本座還能留你們一命。”
長淵神色冰冷,“今日縱死在此處,也絕不會向你低頭。”
“我說二位,王上的實力前任魔尊和神尊已經領教過了,”符星荏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立在沉鈞身後不遠處,施施然插嘴說道,“即便折損修為壽命,也只能将修羅一族封印萬年,何必如此執拗?
見他們二人不說話,符星荏再接再厲道,“不如與我等共襄盛舉,屆時這魔界與神界還在二位治下,甚至領土再擴大些也不無可能······”
話音未落,沈寄雪目光一厲,眸中滿是冰冷殺意,瞬間閃至符星荏身前,一劍斬落卻被她匆忙躲開,飛身逃了出去。
“本座平生最恨背叛,符星荏,你該死。”
沈寄雪足尖一踏緊追不舍,沉鈞亦緊随其後,那雙狐貍眼笑得眯成了縫。
沈寄雪這話一出口,長淵那臉色瞬間變了,他分明瞧見,那把被譽為神器的弑魔槍尖都抖了抖,可見其主人心緒不穩。
符星荏逃得快,四人一路糾纏打鬥,難分輸贏,沉鈞尚處在樂趣之中,一招一式多為挑撥,嘴也沒閑着,眼見沈寄雪與長淵出手愈發狠戾,他才察覺不對。
擡眼卻見沈寄雪微微一笑,嘴唇一張一合。
“晚了。”
太虛之境,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