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完)
“往哪兒走?”
沈寄雪身形一閃, 擋住沉鈞退路,幾乎同一時間,長淵亦出現在他身後。
她眉梢輕挑, 折九霄聽令而動,凜冽劍光與熾熱利箭齊發,又有長淵持槍纏住他無法盡數避開, 任沉鈞也覺得頗為棘手。
當他看見梧山腳下的太虛之境時,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們二人哪有負傷之姿, 分明是給他演了一出戲,想來決裂亦是為了讓他放松警惕而已。
可正如沈寄雪所說,晚了。
沉鈞咬牙看向已打開入口的太虛之境,沈寄雪與長淵所圖他如何不知, 竟妄想通過太虛之境回到他誕生之初, 未免太過天真。
刀光劍影越逼越近, 眼見就要跌入其中,沉鈞怒喝一聲, 猛然揮動長戟, 将攻擊悉數擋開,随即抛起長戟雙手張開——
“來!”
沈寄雪與長淵同時回首望去,只見遠處戰場數道邪氣乍起, 頃刻間便凝成鋪天蓋地的黑色雲霧向沉鈞湧來。
她眸光一厲, 當即召回折九霄,拉住長淵快速道,“你去阻擋邪氣,我來對付沉鈞, 絕不能讓他吸取邪氣增長修為!”
雙手交握間,長淵緊緊握了瞬她的手, 随後迅速松開,“好。”
沈寄雪擡眼,與他相視一笑,“放心。”
說罷,二人雙雙轉身奔向戰場。
勝負,在此一舉。
沈寄雪立于半空,與那雙血色獸瞳對視,此刻運籌帷幄的自信褪去,其間滿是恨不能生啖血肉的殺意。
她雙目微斂,雙手執劍垂立身前,周身靈氣爆發,四周景象都為之扭曲,随後折九霄一化二、二生三······直至九把劍環繞于她。
沈寄雪猝然睜眼,腳下劍陣突現,九道劍光直通雲霄,竟隐隐與天道共鳴,發出極為低沉卻刺耳的嗡鳴之聲。
她擡手,九把劍倏然縱起,劍尖直至沉鈞。
“去!”
沉鈞面色驟變,正欲提戟抵擋,卻被那轟然劍意壓得身形遲滞,一時間慢了一拍,只擋開了其中五劍,另外四劍分別釘入四肢,攜萬鈞之力壓他墜入太虛之境。
而沈寄雪緊随其後。
“此乃,九霄劍陣。”
“以我血肉,鎖你之魂。”
沉鈞死死盯着沈寄雪,唇角忽然勾起,“區區劍陣,真當本座沒辦法了嗎?”
沈寄雪瞳孔驟然緊縮,只見沉鈞并指操縱長戟,生生砍斷雙臂,然而下一瞬黑霧自斷裂處湧出,環繞在傷口處,眨眼間斷臂新生,握住插入腿部的長劍。
她手中烈焰金弓數箭齊發,也沒能來得及阻止。
沉鈞手臂發力、折斷長劍,沈寄雪只覺心間悶痛,皺眉壓下t喉間翻湧的腥甜之氣,唇邊緩緩滲出一絲血跡。
九霄劍陣并非普通劍陣,那九把劍皆為她劍意所化,經千年蘊養與她心脈相連,方才沉鈞擋開五劍她尚且能承受,現下被沉鈞生生折斷兩劍,與折損心脈無異。
“九霄劍陣,你師尊當年也用過,”血瞳陰沉,極盡嘲諷,“只可惜,她已經死了,而你,今日也将死在本座手中。”
話音剛落,長戟直沖沈寄雪而來。
“锵——”
側邊伸出的銀槍挑飛長戟,太乙玄紋流光閃爍,槍頭一轉貫穿了沉鈞胸膛。
沈寄雪伺機而動,身形一沉狠踏銀槍尾端,連同長淵一并發力,壓着沉鈞直直墜入太虛之境!
時空亂流詭谲萬分,落在身上與刀割無異,若非三人調動周身靈力護體,早被攪碎在亂流之中,這也是為何太虛之境只能以神魂進入。
“爾等豈敢?!”
沉鈞目眦欲裂,血色獸瞳凝成細針,擡手握住釘入胸膛的弑魔槍,數道黑色邪氣攀附而上,卻見槍身之上太乙玄紋光芒大盛,将邪氣盡數驅散。
他冷笑一聲,不顧太虛之境中的時空亂流,雙臂齊齊發力,瞬間将弑魔槍拔了出來,連同長淵皆被他掀翻出去。
沈寄雪見勢不對,當即召出折九霄,擡手便向他刺去。
沉鈞躲也不躲,劍尖即将刺穿身軀之際,他身形一偏攻向沈寄雪,長劍倏然回撤,寒光一閃而過,削去伸來的利爪。
擡眸見沉鈞唇邊勾起一抹笑意,沈寄雪頓時察覺不對,正欲後撤卻覺胸口一痛,耳邊似乎響起長淵的呼喊。
她垂眸,只見長戟穿胸而過,鮮血滴落,散落在亂流之中。
眼前人嘆息搖頭,擦肩之際滿含憐惜,“我本不想殺你的,只可惜,你一心要置本座于死地,這才不得不殺你。”
說罷,他閃身至沈寄雪身後,猛然拔出長戟、鮮血飛濺,側眸便見長淵攜磅礴殺意而來,然而他無意糾纏,當即後撤避開銀槍,飛速向即将閉合的太虛之境出口處沖去。
沈寄雪視線模糊一瞬,咬牙忍住痛意,“別管我,攔住他!”
長淵面若寒霜,單手飛速掐訣,自眉心處抽出一縷神魂送入沈寄雪體內,轉身追了上去,将沉鈞攔在出口處。
此刻生死一搏,沉鈞也沒了之前逗弄的心思,出手皆是狠戾殺招,沈寄雪重傷、長淵終究不敵。
眼見出口即将閉合,沉鈞顧不上許多,拼着被長淵砍斷一臂,終于甩開他沖向出口,沈寄雪當即召出鴻蒙鏡甩了出去,“十四,靠你了!”
鴻蒙鏡與太虛之境同掌時空法則,故而十四身為器靈,并不會被時空亂流所影響。
這便是他們的“萬全準備”。
銀龍長嘯破鏡而出,長尾一卷攀上沉鈞小腿,随後龍身弓起向裏猛蹿,将快要逃出太虛之境的修羅王瞬間拉了回來。
下一瞬,最後一絲縫隙猝然閉合,再也沒了出去的可能。
“不!!!”
沉重鎖鏈攀上他的身軀,深深扣入靈竅所在,沈寄雪與長淵以血為印,将其徹底拖入鴻蒙鏡中封印。
銀龍盤旋在沈寄雪身前,焦急道,“修羅王那長戟由邪氣鍛造而成,被其所傷不僅極難治愈、靈力亦會飛速流失,你以真身渡過時空亂流本就耗費巨大,如今受傷該如何是好?!”
沈寄雪輕啧一聲,“大驚小怪,這點傷算什麽。”
她面色蒼白,這話實在是沒什麽說服力,見長淵眉頭緊皺,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能将沉鈞封入鴻蒙鏡,這計劃便已成功大半,接下來只需順着太虛之境的指引回到混沌時期,便可徹底殺死修羅族。”
她頓了頓,聲音忍不住放輕了些,“即便我沒能看到······”
“不。”
長淵擡眼,向來百依百順的神尊頭一次反駁了她,“你一定能看到。”
“我絕不會讓你出事。”
他并指點在眉心,金光自指尖溢散,凝成一道道極細的金色絲線,沒入沈寄雪眉心,随後白衣滲血,與沈寄雪受傷之處分毫不差。
随後他掌心覆于沈寄雪傷口處,流光符文纏繞其上,黑色邪氣一點點被拔除,沈寄雪凝神細看,果然是太乙玄紋。
弑魔槍天性克魔,槍身所刻太乙玄紋更是上古流傳下來驅散邪魔的符文,其間奧妙無窮,沒想到竟對修羅所用邪氣亦有淨化之能。
沒了邪氣作祟,傷口自然漸漸愈合。
“此後你我神魂相融、同生共死。”
那被他親手抽出的金色絲線乃是神魂,自此之後,她生、則長淵生,她死、長淵亦不能獨活。
沈寄雪心間一軟,笑着吻上他的唇,“好。”
十四眨了眨眼,默默縮回了鴻蒙鏡中。
辣眼睛、真是辣眼睛。
混沌。
沈寄雪眉頭緊皺,盯着手中碎成幾片的烏沉鏡面,一時間有火沒處發。
鴻蒙鏡自他們邁出太虛之境的那一刻,竟突然碎成幾片,不僅封入其中的沉鈞沒了動靜,連帶着十四也就此消亡。
“莫要生氣,”長淵握住她的手,柔聲勸道,“十四選擇不說,定是知你一旦知曉必會反對此事,它與修羅王皆誕生于混沌時期,受時空法則所限,必然不能出現在此間。”
“或許,這便是它的天命。”
沈寄雪一怔,思及一路引導她入長淵五世情劫、再到引出修羅族,又言明救世之契機在他們二人身上,這一步步走來,皆因它數千年前有所感應、費力推演,才為六界争得一線生機。
她心中長嘆,天命······難違。
沈寄雪收起碎片,擡眸環視四周。
混沌時期并無日月、亦無天地,她本以為是永夜,卻沒想到足以視物,只是五尺之外盡是霧蒙蒙一片,而行走其間,除了偶然得見的怪石枯山之外,便是滿眼荒蕪景象。
“修羅王誕生于虛妄之澤,前身是其間混雜而成的邪佞之氣,現下只需找到虛妄之澤,将那團邪佞之氣擊散便是。”
沈寄雪與長遠并肩而行,正說話間,便見前方影影綽綽間顯出巨大黑影,二人對視一眼,見那黑影并不動彈,應當是一死物,這才擡步走了過去。
“混沌空心柳?”長淵打量眼前巨大的柳樹。
沈寄雪心中一喜,“我記得師尊提到過,虛妄之澤便在空心柳後方十裏,應當不遠了。”
二人并未停留,繞過空心柳快步向後側走去。
無邊無際的大澤之上霧氣彌漫,灰蒙蒙地很是壓抑,沈寄雪皺眉看向其間。
虛妄之澤縱橫萬裏,若要查探一遍恐怕十日不止,更何況他們現下要找一個竄來竄去的“氣團”,還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日。
混沌時期三千魔神混戰,虛妄之澤積蓄的血腥殺戮之氣可不在少數,一旦修羅王在此期間成功誕生,吸收了這些氣息,他們豈不是功虧一篑。
長淵突然道,“它不好找,我們引他來便是。”
見他劃破指尖,沈寄雪頓時了然。
血液滴入澤中,順着水流一路擴散,沈寄雪持劍立于長淵身旁,将聞味而來、尚未成型的邪佞之氣一一斬落,直到半柱香後,一團有如實質的黑色氣團沖出迷霧。
二人對視一眼,沈寄雪率先出手,劍光化作牢網将它罩在其間,任憑它肆意沖撞也無濟于事。
眼見它越來越暴躁,長淵手持弑魔槍立于半空,催動槍身太乙玄紋,流光閃爍之際飛身而下,将銀槍釘入氣團之中。
那氣團先畏縮一瞬弱了下去,待二人即将放松警惕之際,猛地反撲而來。
沈寄雪眸光一凜,沒想到那氣團竟已生出神智,手掌微擡狠狠壓下,劍光調轉瞬間刺入其中。
長淵口中法訣愈發快速,符文流轉間,只聽一聲凄厲嚎叫,漆黑氣團猝然潰散奔逃而去!
千鈞一發之際,數道利箭劃破灰蒙霧氣,将妄圖逃竄的黑氣一一射落,太陽真火遇水不滅,卻将其間邪氣一并引燃。
目之所及皆是金紅烈焰,熊熊燃燒經久不息。
自此,修羅族再無誕生之機。
改變過去便要承擔因果,沈寄雪和長淵一早便知。
耳邊雷聲滾滾,無形威壓自四面八方而來,他們攜手立在虛妄之澤,相視一笑。
縱世間無人記得、此身湮滅,亦無悔。
唯願新生與希望永存。
“這雷怎麽還不落?”
沈寄雪眨了眨眼,側耳細聽,“聲音也越來越小。”
“天道威壓似乎也消失不見了。”長淵皺眉。
二人靜默片刻。
沈寄雪摸了摸下巴,“這麽說,天道看我們勞苦功高,放過我們了?”
長淵忍不住笑道,“應當如此。”
“看來我們要在這裏待很t久了,”她頗為無趣地撇了撇嘴,“除了只知道打打殺殺的三千魔神,這地方什麽也沒······”
她眼神倏然一亮,拉着長淵快步向來路走去,“快快快!”
“怎麽了?”
“混沌時期遍地是寶,方才那空心柳雖不如鴻蒙鏡和太虛之境,只掌空間法則,但樹枝一劃跨越千裏,亦是不可多得的法寶。”
“如此說來,鴻蒙鏡出世之處離此地亦不遠。”
沈寄雪挑眉一笑,“那我便再做一次它的主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