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謎面
九牢解開三重,籠子向裏收縮了一些,但,依舊很大,甚至于,一呼一吸之間好似又恢複了原本的大小。
“你們來看看!”石木天剛叫喚,“這裏面一層是什麽啊?好像有動靜了!”
理論上,上一層解開,下一層就會開始運轉。
難怪,之前在籠子外感受不到半點籠子裏其他層的氣息和動靜,就連味道也都沒有。
誠然,九牢,九層,各屬不同的空間和幻境,身處另外的層裏,自然就看不到其他層裏的存在。
如今解開三層,第四層就該顯出端倪了。
可,漆黑的籠子裏,依然看不見任何東西。
石木天剛湊在籠邊上看,清水丫丫也湊過去,沐雲站在一旁不知在想點什麽。
等秦川上前時,黑暗的籠中,突然生出無數雙血紅的眼。
眼倒懸在枯藤枝蔓上,并不在下方。
當所有人将頭擡起那刻,血紅的眼睜開即滑落倒轉,叽喳怪叫聲中無數撲扇雙翼的小型蝙蝠沖出,漆黑、迅捷、數不勝數,頃刻就将幾人隔開各自的方位。
所有人忙伸手去護住頭臉,只有沐雲,看清蝙蝠那瞬,猛然伸手拉向秦川,卻只落了空空!
身邊有風聲掠過!
不同于蝙蝠撲扇雙翼的聲音,那是……秦川的動靜!
當下,循着聲音,沐雲探手去抓,卻只抓住一只壯實的胳膊:“對自己那麽狠,卻左右舍不得讓這丫頭吃點苦,既然你下不去手,那就……我來幫你……”
蝙蝠散去,幽幽的語氣,是挨千刀的石木天剛!
然而,更挨千刀的是,沐雲凝眸,此人,并非真正的石木天剛……
而秦川,已經回頭,身後有個孩子的聲音:“請問……這裏還有人嗎?”
四周已經沒有籠子,沒有蝙蝠,沒有沐雲等幾人,只有空曠的研究所大廳滿地狼藉,看起來,這是研究所剛剛被遺棄時的情景。
秦川松開遮攔頭臉的手,看見門口瑟縮着一個半大的孩子,臉上淚痕未幹,正朝裏問:“還有人嗎?能救救我媽媽嗎……”
秦川短暫四顧,研究所已經空無一人,她走出陰影,立在大廳正中:“你媽媽怎麽了?”
突然出現的聲音,把孩子吓得倒跌出去,待看清同他說話的秦川時,孩子手忙腳亂爬起來大叫着扭頭就跑!
秦川詫異,難道此時的她又成了別的模樣?
搓開大廳滿地的狼藉,碎玻璃上映出的明明是她的樣子。
秦川不解,眼看自己又進了新的幻境,而沐雲等人不知道什麽緣故并沒有跟進來,研究所四下已經無人,秦川便順着唯一的孩子追去。
孩子跑得很快,邊跑邊叫,像看到了極其恐怖的存在。
秦川不敢追得太近,只是不遠不近跟着。
看孩子跑去的方向,正是先前送走吳琅解開第一重幻境之後顯現出來的桃源村。
村裏?孩子?媽媽?女人?
秦川腦海閃過一系列畫面,先前桃源村中的境況告訴她,此處的村子,和先前所見必定不同。
只是不知道這裏是幻境的起始,還是衍生?
不管怎麽說,見招拆招,秦川只能走下去。
跟着孩子走了半個小時的樣子,面前出現林木掩映下的環形屋舍,這些房子首尾相連,嵌套圍合,瞧不出開始也看不出結束。
每一棟房子朝外的一面都有大門,開門進去,能從對面的建築找到另外一扇同樣朝向另一個地方的大門。
而人,就住在門兩側的房屋中。
這種結構很古怪,看起來裏面居住的人像關系很好,互相之間似乎沒有秘密。
但不知為何,秦川覺出的是相反的味道,踏腳進入村子那刻,秦川只覺得四處充滿盯視和猜疑。
秦川跟着孩子走近其中一棟,見孩子閃身進去後,用腳尖将門留住。
開門,內裏的建築和之前吳琅火燒時的一模一樣,只是沒有先前火燒的痕跡。
看來,這個幻境裏發生的故事,應該在吳琅進村子之前。
卻更加怪異。
明明是大白天,村中卻有一股陰寒之氣,擡腳邁入那瞬,好像踩在了極寒的冰面之上。
而且,沒有一點聲音,極端安靜。
這本沒有什麽,問題只是,此處……到處都是人!
就連秦川邁步進入的這間房屋中也是,兩側都有人的氣息。
秦川無心窺探,朝兩側房屋的垂簾格擋道聲叨擾,就要朝前而去。
孩子的身影藏在前方,作為能正常交流溝通也主動做出溝通的存在,不管他是什麽,秦川只想先找到他打聽情況。
追上孩子并不難。
只是,一腳邁入合圍房屋正中路面那刻,詭異的盯視感就愈發明顯了。
秦川回身四顧,有各種閃身躲避的聲音,都發生在關緊的門窗和任何一個縫隙之後。
此時,正午的陽光從天頂直落下來,垂直的光線下,那些合圍嵌套房子下開出的一扇扇門窗便愈發昏暗,如同一只只藏在暗處的眼。
更遑論,門後,真的存在不止一雙的眼。
“你跑什麽?”秦川一把拉住孩子的胳膊,“我很可怕?”
孩子驚恐跌倒在地,掙脫不得,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不不不……”
秦川便軟下聲音:“怎麽了,好好說。”
孩子卻還是害怕,怎麽也說不出一句整話。
“你帶我去看看你媽媽,”秦川幹脆提議,“你之前不是想找人幫忙嗎?”
提到母親,孩子總算恢複一絲神智,他站起來,滿腹狐疑看着秦川,又看向另外一個方向,卻始終舉棋不定。
秦川松開他的胳膊:“我看起來很像壞人?”
孩子不敢說話,下意識地點點頭,随即意識到什麽,又慌忙搖頭。
秦川便苦笑:“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媽媽的事情我也會幫忙想辦法,我保證。”
“那,”孩子終于出聲,“你是誰?”
說話的同時,孩子擡起了眼,那雙眼,秦川一愣,黑曜石一般璀璨。
可,孩子明明是個男娃。
難不成,毒門桑仐還有其他兄弟?
先前沐雲說過,毒門沒有掌門,為什麽?這個流派不存在還是說有其他隐情?
秦川沒有多想,她躬身告訴孩子自己的名字。
“你是醫生嗎?”孩子于是又問。
秦川搖頭:“不是。”
“那,”孩子好像很關心研究所,“你知道醫生都去哪裏了嗎?”
秦川還是搖頭:“不知道。”
“他們還會回來嗎?”
秦川再次搖頭。
孩子便垂頭,似乎有些喪氣,嘟囔着:“你什麽都不知道,又怎麽能幫我媽媽呢?”
“這也不一定,”秦川雖然确實不知道這些信息,但她能夠進來,必定不是偶然,“我看看也不會怎麽樣不是嗎?”
更何況,這只是個幻境,而面前能看見并主動接近她的只有這個孩子。
“可是……”孩子嗫嚅,“他們都不許別人去看我媽媽,他們說媽媽是……喪門星,要打死。”
秦川皺眉,直覺,這個故事并不是發生在桃源村的,只是借了桃源村的殼,如此說來,眼前的場景便只是幻境的衍生,那麽,找到幻境的初始她才能夠離開。
此時的她不知道沐雲幾人是沒有進來,還是進了不同的幻境。
但不論怎樣,她都得盡快找到出路。
因為,根據吳琅精神體織造的那個幻境的情況來看,時間越長,幻境中衍生的故事會越複雜,要想解開的難度也就越大。
“只有山上的醫生會給媽媽藥,不過,”孩子掐着手指道,“他們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那裏面沒人了。”
秦川回眸朝着山上望去,從這個方向,只能看見高聳的屋檐和被框在合圍房屋之中的有限天空。
先前不覺得,此時,秦川覺得這種房屋有種逼仄感,讓人不想多呆:“你帶我去看看你媽媽。”
孩子還是沒有立即答應,只是看着秦川,又看了看腳下的路,而後,在四周房屋中那種令人窒息的窺探感快要将人淹沒時,擡腳朝着前面跑去:“跟上。”
他拉開一扇門,閃身進去,帶着秦川穿過人家的屋子,又從另一扇門中出去,如此反複,一連走了很久。
秦川詫異,村莊并沒有那麽大,房子再是合圍嵌套也沒有那麽多,為什麽他們走了許久還是沒有走到。
終于,在一扇門打開,面前再次出現新的道路後,秦川拉住了孩子:“還有多久?”
“快……快了……”孩子并不擅于撒謊,一開口,秦川就聽出端倪。
“快了?”秦川不信,“我們已經走了半個多小時。”
“真的,”孩子擡頭,眼裏噙了淚,“快了……”
這要沒鬼就真的見鬼了。
秦川蹲下,同孩子平視:“怎麽了?”
她其實不擅于同孩子打交道,尤其這個孩子還長着同毒女桑仐一樣的眼。
見孩子還是莫名要掉淚珠,她只能再溫柔了聲音:“你好好說,沒事的。”
“我……”孩子說着,果然還是掉下了淚,“找不到路了。”
“找不到路?”秦川設想過很多種可能,但卻唯獨沒有想到這一點,難道,這個孩子不是這個幻境的精神體,不然,何至于自己都找不到路,“你以前也迷路過?”
孩子搖頭,金豆子掉下來。
秦川替他抹去:“沒關系,屋子裏有人,我們去問問。”
說罷,牽着孩子的手要去。
孩子卻不動,金豆子掉得更多,說話也開始抽噎:“他們……他們……不會給開門的……他們說……我是小喪門星……他們……從來不和我……說話……”
“只有……媽媽,媽媽同我說話,可……媽媽快死了!……”
秦川皺起眉頭。
進村到現在,她能明顯感覺到,所有人都在屋子裏,每一個門縫和窗縫後面,都窺探着不止一雙眼。
這個村子不但古怪,而且,處處透着冷漠。
雖是正午時光,但秦川也沒來由覺出一股惡寒。
來自人心。
最近一戶人家,秦川牽着孩子敲門。
門沒開。
秦川垂眸,一腳踹了上去,卻始終留着分寸,不至于真将門踹飛。
門被頂得嚴實,一腳之下,可以感覺到不小的阻力。
“誰啊?”裏面終于有人瑟縮在門後出聲。
“是我……”孩子忍住哭泣,怯怯地,“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能告訴我嗎?”
孩子很禮貌,說得很清楚,內裏卻在聽出他的聲音後,咚一聲再次将門頂得死緊,人也頃刻躲遠,再也不出一聲。
秦川愈發疑惑,想要再拍門,被孩子攔住:“沒用的,姐姐,不用問了,他們不會告訴我的。”
秦川不信,連試了數家,情況都是一樣,門不開聲不出。
到最後,秦川幹脆不拍了,扯着一家人的門頭翻身上了房頂。
房頂上,視野一下開闊,他們已經走到了最中間,往四面而去,都是差不多的房屋。
秦川細看,屋舍全為嵌套連接的圓形建築,樣式一樣,大小一樣,連青磚碧瓦都沒有什麽不同,首尾不知在什麽地方,而那些門開的方位和走向也并不簡單。
若不清楚具體的路徑,盲目地走只會越繞越迷糊,是絕對走不出去的。
顯然,這些房屋圍成了一個陣,無怪乎他們一通亂走,卻怎麽也走不出去。
“上來!”秦川朝下伸手,将孩子拉了上來,“認得出家是哪間房嗎?”
這其實也不簡單,畢竟,在房頂上,所有的房子愈發地都是一個樣兒。
但孩子點頭,輕而易舉指出一個方向。
坐在房頂上,孩子終于止住哭泣,露出新奇。
他看向遠方,孩子氣地問:“姐姐,你說那些大山的後面是什麽?”
“山呗……”
秦川随口一答,她正試探着找出最近的路,因為,即使身在房頂,秦川發現,那種陣法的延伸依然存在,如果沒有找出正确的路就貿然前行,也是出不去的。
忽然發現這個回答後孩子的眼暗了那麽一下,秦川便再次蹲下:“山的後面還是山,山外還有山。不過,在那些山裏,有很多不一樣的東西,等你長大了可以自己去看,會發現很多不一樣的精彩。”
“我能長大嗎?”孩子的眼依舊暗沉。
“為什麽不能呢?”秦川反問,“每個孩子都會長大的!”
“那,”孩子的眼亮起,“我能走出這些山去看姐姐說的那些嗎?”
“當然可以!”
孩子的眼便徹底亮透。
也是這點亮透,讓秦川發現,他的眼和桑仐的還是不同,帶着希冀,更加動人。
“姐姐……”孩子于是站起,将手指向村外,同家的方向完全不一樣的一個方向,壓低聲音道,“你去那邊,出去了,就不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