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約
妖皇闕昊瞥了眼身旁頗有興味觀看比試的兒子, 忍不住開口道,“先前看雨師妾與九嬰比試時,也未見你這般感興趣, 可是看中這人族女子做你的護衛了?”
整個妖界皆知,他極為寵愛這個小兒子,蓋因司偃生下來時, 那身金色皮毛與他實在是像極了, 就是性子別扭了些。
“區區人族, 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司偃哼笑一聲,掃過那抹銀色,頗為不屑道, “待她比贏了雨師妾再說。”
闕昊壓下眼中憂慮, 瞪他一眼, “嘴硬。”
二人視線再度轉回逐鹿臺,只見臺上數道烈焰縱橫交錯、熊熊燃燒, 一時間空氣為之扭曲。
火克水, 此為亘古不變的五行生克之術。
但此時完全不作數了。
沈寄雪周身覆蓋着一層冰寒之氣,将蒸騰熱氣隔絕在外,與此同時, 寒冰悄然将烈焰包裹, 随後緩緩将其吞噬冰凍,封印在冰層之下的烈火仍在燃燒,卻怎麽也突破不了堅冰。
九嬰咬牙,全然不似剛開始時那般不屑, 額間漸漸滲出汗來。
她生來可掌握水與火兩種生克之術,自此無往不利, 就連以兇殘著稱的雨師妾對上她也要掂量一二。
可眼前這個人族女子,卻讓她覺得與之前見過的那些修士天差地別,與她對戰極為恐怖,無論下一個動作是什麽,都會被她迅速勘破、找到弱點,從而将她步步逼進早已準備好的陷阱之中。
九嬰明白,與輕敵無關,她的修為遠不及沈寄雪,再打下去只會輸。
可衆目睽睽之下,剛開場時那般喝彩便是已将她架了上去,如今不拼個你死我活,她的臉往哪兒擱,更何況還有陛下和殿下看着。
九嬰深深看了眼沈寄雪,仰頭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嘶鳴,皮膚之上覆蓋細密鱗片,随後生出九只蛇頭、牛身龍尾,身軀變得比之前龐大數倍,如同小山一般。
赤紅獸瞳轉動,緊緊盯着沈寄雪,九只頭驟然噴吐水火,向沈寄雪齊射而去。
沈寄雪身形一閃,快得幾乎看不見身形,繞過水火夾擊,她迅速逼近九嬰龐大身軀,随後縱身躍起,指尖劍氣成型,直直劈向其中一顆頭顱。
痛苦嘶鳴驟起,蛇頭随之落地,腥臭血液噴灑而出,将沈寄雪的身影籠罩其間。
九嬰另外八只頭顱瘋狂甩動,沖着浮在半空的沈寄雪撕咬而去,不住噴出烈焰,顯然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又一道劍光閃過,頭顱落地,銀絲與鮮紅之色交融,沈寄雪周身的結界遮擋住四處噴濺的血液,半點都未曾沾染。
“九嬰姑娘不認輸嗎?”
沈寄雪身形閃動,霜寒扇在她手中上下翻飛,将那噴吐而來的烈焰擋得滴水不漏。
九嬰求勝心切,加之砍了她兩顆頭顱,根本聽不進去沈寄雪的話,周身殺意暴漲,攻勢愈發猛烈。
沈寄雪頗為無奈,也懶得再與她纏鬥下去,身形一晃向後撤去。
這一撤反倒讓九嬰一愣,但也只是一瞬間,那七只頭顱緊接着又聚集在一處噴出炙熱烈焰。
然而沈寄雪不躲不避,只見她揮動霜寒扇,寒氣迅速聚集,随即如巨浪一般猛地釋放,盡數撲向九嬰,竟全然将她籠罩其間,同時堅冰內生倒刺,盡數刺入她的身軀。
尖銳哀鳴聲驟起,回蕩在逐鹿臺之間,在場衆妖倒吸一口涼氣,只覺渾身也跟着痛了起來,紛紛捂住耳朵,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逐鹿臺上。
血染寒冰。
不多時,透明之色被血色覆蓋,難以看清內部模樣。
寒冰将九嬰龐大的身軀盡數凍在其中,唯獨留下一只頭顱。
沈寄雪又問了一遍,“九嬰姑娘,認輸嗎?”
她神情平淡與她對視,好似真的在詢問她的意見,實則那寒冰正緩緩逼近,刺骨寒意讓她幻覺那冰霜正緩緩蔓延而上。
倘若她說個“不”字,下一瞬便會将她徹底凍在其中,任人宰割。
“我、我認輸······”
九嬰早已撐不住了。
旁人不知,那寒冰刺入她體內後,順着血液迅速蔓延,但凡有液體之處盡數凍結,無異于讓她感受自己一點點死過去的過程。
縱然她再皮糙肉厚,也難以承受這樣的恐懼。
沈寄雪笑了笑,撤去寒冰,九嬰龐大身軀轟然倒塌,身上盡是數不清的血洞,她癱倒在臺上,粗喘聲在寂靜的看臺中回蕩。
妖族的自愈能力為六界之中最佳,那血洞愈合地極為緩慢,可見有多深。
逐鹿臺上、生死不論,強者為尊從來都是殘酷的。
沈寄雪看向早已愣在當場的裁判,他感受到她的視線後打了個冷顫,忍不住後退一步,随即反應過來自己是裁判,這才敲響了手邊的鼓。
“······此場比試,沈微雪勝!”
“三日後,雨師妾對戰沈微雪!”
嘩然驟起。
司偃垂眸看向場中黑衣銀發、未沾染半點血跡的身影,不經意瞥見她眉梢處的疤痕,心中突然閃過一抹難言情緒,細細分辨,竟似是恨意。
這恨意實在來得莫名,待他再看時,卻又被她的一舉一動吸引,怎麽也挪不開眼。
闕昊皺眉看向九嬰,“我看下一場不用再比了。”
“為何?”司偃收回目光。
“九嬰雖實力不如雨師妾,但她拼死一搏時就連雨師妾也要有所忌憚,”闕昊伸手點了點正下臺去的沈寄雪,“而她全然不懼,甚至沒有使出全力。”
“若如父皇所說,這女子當真深不可測,”司偃眯了眯眼,起身行禮,“父皇,兒臣還有事,先行告退。”
“去吧。”
闕昊擺了擺手,待他的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端起茶杯遮住了唇邊笑意。
逐鹿臺設了十餘日,比了數十場,雨師妾穩居第一,可他這個兒子就是不松口,非說要再等等,說不定還有更厲害的。
如今倒是等來了更厲害的,只是他瞧着······怎麽有些不對勁?
客棧內。
“他為何請你去見鶴樓一敘?”十四繞着方才妖仆送來的帖子盤旋,“你們又不認識,有什麽好敘的?”
“聽聞這位九皇子殿下脾氣古怪、喜怒無常,”沈寄雪合上帖子,“總不會無端邀我一見,打得什麽主意去看看便知。”
十四歪了歪腦袋,頗為嫌棄道,“吾怎覺得他不懷好意。”
沈寄雪笑了笑沒有答話,深深看了眼趴在桌上姿态慵懶的銀龍。
沉戟閣裏它死皮賴臉地非要認她為主,還自稱是霜寒扇的器靈,因簽訂契約所用乃是“沈微雪”的血,故而霜寒扇雖為她的本命靈器、但她與霜寒扇的鏈接并不深。
器靈極為難得,她的折九霄與敕金烏乃是神器,與長淵手中的弑魔槍不相上下,都只是初生靈識,若要生出器靈時日尚久,更何況還要機緣合宜。
區區玄霄宗,一個人族修士煉制出的靈器,當真能生出器靈嗎?
只是當初她想不通假扮器靈、跟在她身邊于它而言有什麽好處,這才沒有戳破。
現下以它的性子,不僅對她是魔尊一事鮮少好奇,就連她無緣無故殺了楚長淵、對沈南洲見死不救之事也不追問,實在奇怪。
就好像,它知曉其中緣由似的。
沈寄雪長睫低垂,遮住眼底猜疑之色。
不着急,且看它究竟能裝到t什麽時候。
入夜,妖都顯露出與白日不同的妖魅之景。
衆妖不再維持“人”的模樣,露出部分身為妖的特征來,虎妖的長尾、蛇妖的信子、兔妖的耳朵······一眼望去妖氣沖天,沈寄雪滿頭銀發倒顯得有些“樸素”了。
見鶴樓前有妖仆等待,見她到了快步迎上來,“請沈姑娘稍等片刻,殿下随後就到。”
沈寄雪點頭以示知曉,“殿下事務繁忙,我等一會兒也無妨。”
妖仆笑着行禮,“沈姑娘請。”
将她帶至三樓雅間後,那妖仆便合上門下去了,只留沈寄雪一人在屋內,桌上擺着靈茶靈果,妖族吃食與人族不同,應是特意尋來的。
沈寄雪挑了挑眉,随意在桌邊坐下,司偃邀她來卻又不現身,不知打的什麽主意。
她入妖都恰好瞧見城門口的告示,妖皇大張旗鼓在逐鹿臺設比試,只為了給最寵愛的小兒子尋一名實力強大的貼身侍衛。
妖皇一向疼愛這個兒子,此事乍聞有些道理,但細細向來其中卻多有蹊跷。
當年青丘狐族自焚之後,掌管妖界多年的狐族一蹶不振,當時作為首席戰力的九靈元聖一族便順勢接管了妖界。
九靈元聖天生戰力超群,司偃在修煉一途更是天賦極高,尚不足百歲便到了凝魄期,下一任妖皇非他莫屬,何須再特意尋貼身侍衛?
不過既然有這個機會,順勢而為倒也不錯,省得她費心接近這一世的長淵。
她用了兩日一個個打過去,直至今日與九嬰比試,妖皇與司偃才出現在多日無人落座的高臺之上。
沈寄雪垂眸倒了杯茶,不知不覺已月上中天,她步入見鶴樓前喧鬧的街市早已寂靜下來,就連樓下廳堂間或傳來的喝酒聲都漸漸沉寂。
司偃還是沒來。
沈寄雪神情無甚波動,起身推開屋門,那妖仆還在門口守候,見她出來面上神色未變,眼底卻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輕蔑,手上禮數倒是一點不差。
他公事公辦一般開口挽留道,“實在抱歉沈姑娘,殿下有要緊事務纏身,這才誤了時辰,還請沈姑娘再等一等。”
“不必了。”
“既然九殿下不想見我,我也沒必要在此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