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夜來客
另一更大的洞中,是所有男性玩家的寝室。
聲音就是從那處傳來。
借着星光,秦川進去時,所有人已圍成一團,将內裏一個東西團團盯住。
甫一進去,石木天剛便湊過來,他的目光在秦川身上掃過一遍,卻什麽也沒說,只是道:“你來看看,這是不是你白天看見的東西?”
一個人,至少看起來是人的形狀,一動不動,全身上下包裹着一層菌絲。
如同密林中那般,點點明黃正在網絡狀的菌絲上璀璨,不同于內裏包裹的人形物體,外面這層網看起來更像一個活物。
秦川點頭:“是。”
玉小仙已經蹲下,照例拿手指去觸,但手指靠近那刻,不知是不是大家的錯覺,她的指頭竟然有些超越人體極限的扭曲。
秦川将一切看在眼裏,她見過玉小仙爆成無數蠱蟲的模樣,所以,此時,不是玉小仙的手指出現了反常,而是,那些蠱蟲在逃避退讓,不欲靠近。
可,它們怕什麽呢?
連蠱主的驅使也能違抗。
玉小仙于是起身,将手指攏進衣袖,朝着秦川而來:“你去試試。”
其他人或許不知道玉小仙說的是什麽,但秦川明白,于是,她走過去,伸手查看。
不同于玉小仙和秦川白日間靠近的那般據抗,剎那,菌絲上點點燦金急速閃爍,明黃之盛,照亮暗室,似乎同秦川伸出的手形成某種呼應。
而且,說時遲那時快,菌絲猶如活物,猛然朝着秦川遞出的手蹿出,頃刻,已将她一只手臂覆蓋!
“嚓!”
長棍如刀,相當及時地剁斷菌絲之間的連接。
秦川抽手去瞧,斷開的明黃又已迅速枯萎,如白日間一樣,眨眼功夫就暗淡下去,連點灰都不剩。
于是,秦川挪轉目光,看向動手那人。
相當意外地,秦川皺了皺眉。
“爹!你看,沒我就是不行吧!我回來了!你有沒有想我,我一路上都想着爹,要不是想着爹,我肯定回不來了!”
來人,正是吳琅。
一身成熟裝扮被沿途的跋涉撕扯得七零八落,灰頭土臉加上雙手攥緊的一根樹枝做成的木棍拐杖,打眼瞧去,倒以為洞中來了個要飯的花子。
洞外,有人影快速遁去,顯見是因為洞內衆人都在,不好動手了。
秦川瞧他一眼,沒有說話,扭頭一把抓下人形頭臉之上的菌絲。
經過剛剛吳琅愛的捶打,菌絲已是枯萎,此時再一抓,露出菌絲下的本來面目。
那,果然是個人。
而且,也并不陌生,是那刀疤臉胡三。
菌絲剛一剝落,胡三猛然一口深呼吸,如同落水之人被救上岸,深喘之下,人便醒了過來,不管不顧抓住秦川的手抱在懷裏:“有鬼!有鬼!林子裏有鬼啊!!!!!”
所有人便齊齊退後三步。
不是因為胡三口中說出的話太過吓人,也不是表情過于驚恐,而是,胡三自己,本身就如同一只惡鬼。
他的瞳仁泛着與菌絲相同的黃,璀璨不似活物,時而拉成一線明黃,時而闊為圓融大圈,上下左右瘋狂亂轉,完全不受控制,轉到人們身上時,所有人便齊齊打了一個冷噤。
而他的口中,卻還在呼喊,表達着驚恐,同一雙完全不受意識控制的眼,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因此,胡三整個人看上去時,有種古怪而詭異的癫狂。
好似,那雙眼睛已經不是他的了,而他口中的呼號則只如同宰殺後仍舊會躍動的沒有意識的魚骨神經。
吓人,但沒有實際的威懾力。
當再被那變幻不一的眼睛掃過一遍後,所有人就已經退開七|八步了。
內裏,只有秦川一人,不動不出。
不但如此,秦川甚至仍舊任他抓着自己的手,問:“你瞧我,是誰?”
泛黃的眼仁急速轉動,試圖轉到秦川面前,但終究沒有成功,而後,眼一閉,人就倒了下去。
石木天剛蹲下,從胡三身上取了稍許菌絲殘餘,用手指攆開,攆開那刻,便什麽也沒了,不過,應是留了些味道。
他将手指湊到鼻尖小心嗅聞,而後問道:“一起去了十七|八條漢子,就他回來了?”
這話不知問的是誰,但人群中随即有人小聲答道:“只有他,別的都沒回來。”
石木天剛:“人是睡前去的,此時二更剛過,照理沒這麽快穿過那片密林……”
玉小仙:“還用說麽?這人就沒進去。”
清水丫丫:“你怎麽知道?”
同時朝着胡三被菌絲裹纏的腳底看去,試圖看出端倪。
玉小仙:“今天我最快,我都沒辦法用這麽短的時間回來,他怎麽可能行?”
清水丫丫:“……”
行,怪她嘴賤!
石木天剛道:“這麽說,這人根本沒進林子,可如果沒進,他這模樣咋弄來的?”
玉小仙也不解:“你覺得呢?”
秦川想了想:“或許,有人進林子碰上了,逃到邊緣讓他也沾染上,又或者……白天的林子和晚上的林子并不同。”
有玩家附和:“難怪不讓我們晚上出去!”
“是啊,原來這村子裏有這麽可怕的東西!”
玉小仙聽了不屑:“可怕嗎?我怎麽覺得挺有意思~”
秦川便道:“只是猜測,未必準确。”
但,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嗡嗡而起。
其間,有人小心拉扯秦川的後衣襟:“爹,我同你說個事……”
秦川回頭,是吳琅,整個人相當拘謹恐懼:“怎麽了?”
吳琅壓低聲音:“他們快追來了!”
秦川便同吳琅轉出人群,認真地看着他道:“吳琅,你姐再來接你,就別回來了。”
吳琅眼睛瞪圓:“爹,你怎麽知道是我姐?”
秦川有些無奈:“我猜的。”
吳琅驚喜:“爹!你太牛了,猜得太準了!是我姐的人,不過,我沒見着我姐,他們騙我說去找我姐,一路上越走越遠,我看着不對勁,就跳車了,衣服都給刮破了。”
秦川震驚:“跳車?”
吳琅感動:“爹,你不用管我受沒受傷,我沒事,我好着呢,還好跳得快,不然要是上直升機了,就跳不了了!”
秦川搖頭:“不是,這兒哪裏有車?哪裏能進車?有路?”
吳琅梗住:“爹,你難道不應該先關心一下我的身體麽?問問我有沒有摔斷骨頭什麽的……”
秦川瞧他一眼:“你全須全尾,我瞧得清清楚楚,就尾巴根有點疼,對吧?”
吳琅便一把扔了打狗棒,瞪圓了眼睛盯着秦川:“爹!神了!你的眼睛是X光機嗎?!你怎麽看出來的,有時間教我啊!我要學,太牛了好嗎?!”
秦川淡定:“很簡單,流血了。”
吳琅:“……”
不!一定不會這麽簡單的!一定不是!
當然,不是。
但,秦川并不會告訴吳琅,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事實上,她并不知道這是什麽,她醒來後,如果願意,集中注意力可以看見人身體上各處散出的氣。
氣分兩色,只有黑白。
有的人有,有的沒有。
而讓秦川确定這種氣同身體健康狀況相關的是,在受傷之人傷口附近,這種氣黑凝不散。
同樣,花子模樣回來的吳琅身上,這種東西到處都有,但都稀薄,唯獨身後屁股墩那兒相對濃重。
但奇怪的是,剛剛那人,菌絲裹滿全身,卻相當意外的,身上沒有半點雜氣。
不但如此,甚至于,先前明顯有的雜亂黑氣也在慢慢被消融,吸收。
直到胡三暈死過去,那種黑氣再也看不見。
也是這個緣故,秦川敢直接伸手。
雖然秦川還不确定自己看見的是什麽,但如果同人的傷損有關,那麽,胡三的傷損在以極快的速度消失不見。
到最後變成一個在她眼中,相對于其他人而言可以稱得上幹幹淨淨的存在。
可,這麽幹淨的存在,玉小仙為什麽接近不了?
“爹!”
吳琅再是一聲,将秦川的思緒拉出。
秦川:“嗯?”
吳琅:“他們看見我了,就快追過來了,怎麽辦?”
秦川于是明白,吳琅說的追過來的人并不是他姐的人:“村民?”
吳琅:“昂!”
秦川:“他們晚上怎麽出門,怎麽看見的你?”
這話不問還好,一問,吳琅就開始撓腦袋,顧左右而言他。
秦川沒什麽耐心:“說!”
吳琅便洩氣:“是這樣的,我打不過我姐的人,他們又非要帶我走,我就只好闖進村裏鬧了點動靜,所以……”
秦川了然:“該說你聰明還是蠢?你就不能乖乖聽你姐的話跟人走?”
這話有些重,秦川說完也覺得不妥。
吳琅已經低下了頭:“我不蠢……”
他說,語氣相當之平靜:“大家都說我不争氣,說我傻,但我不傻,我就是想要靠自己的本事證明,我,吳琅,也有能力站在家人的身邊,同他們一起,不管面對什麽,我不需要被保護着,我也不想要這樣的保護!”
秦川便不再言語,瞧他一身褴褛的衣服,本想囑咐讓去換了,突然發現破爛衣服上挂着的稻草有些古怪。
她伸手摘下一根,稻草入手脆而且黑,秦川覺出不妙:“你都鬧了些什麽動靜?”
吳琅顯然也看見秦川手裏沒燒幹淨的稻草,開始支吾。
秦川是徹底沒耐心了:“說!”
吳琅:“爹,你別生氣,我……我燒人房子了……”
秦川:“他們看見你臉沒有?”
此話一出,吳琅便開始想,想得很認真,捂着腮幫子,打眼一看像後槽老牙發了炎:“爹,說起來,有點怪……”
“怎麽個怪法?”秦川問。
“我燒房子那會兒,好像看見人了,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人……”
秦川道:“看見了就看見了,怎麽還能不确定?”
吳琅便又拿了另一只手,兩只手捂上了腮幫子:“就,怎麽說呢,屋子裏好像有人,但,挺奇怪的,大晚上不睡覺,都挨牆站着。”
“站着?”秦川疑惑,“你看明白了?”
“嗯!”吳琅重重點頭,“現在想來,不當有站着的,還有……”
吳琅将一只手拿開高舉,朝着頭頂上方拉下:“還有人似乎是被什麽東西給挂着,是倒吊在屋檐下的。”
秦川驚:“倒吊?”
第一時間,她想到了密林中見過的古怪:“你看準了?”
“害~”吳琅說着又撓頭,“當時情況緊急,我瞧了幾眼,看準不看準的,我不好說。”
秦川:“你不說自己眼光出了名的準?”
吳琅:“是這樣沒錯,可誰看到這樣的東西能想到是人啊?也是剛剛看到胡三的樣子才覺得有點眼熟的。”
秦川:“也沒什麽人在看到這樣的東西時還能淡定燒人房子。”
吳琅:“……”
吳琅:“爹,你這是誇我粗中有細,有勇有謀麽?”
秦川:“說起來,妖孽的‘孽’你會寫嗎?”
吳琅:“……爹,我總覺得你在拐彎抹角罵我?”
秦川:“……”
還真不是,但好像不好解釋。
好在二世祖情緒轉換得快,也就那麽一說,說完就過了,又憨兮兮開心起來:“這有什麽不會的,爹你瞧好了!”
吳琅蹲身,就着泥地,用手指一筆而成,竟……
果真的沒有寫錯!
秦川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寫完字擡頭一臉求誇的吳琅,一顆心咯噔一下懸了起來。
人是這個人沒錯,可……
正要出聲,身後有人按上她的肩:“不要出聲,說破了,人就回不來了……”
秦川回頭,夜色下,石木天剛眸子晶亮。
也就在這一剎那,吳琅身上隐隐旋繞的黑氣,徹底消散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