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蠱傳音
“吳琅!”秦川試探着叫,“你在什麽地方?”
“啊~?”聲音來得更遠,已經很難聽清,“爹,你喊我了?你人呢?”
“其他人呢?”秦川加大了音量,“小仙,丫丫,石木!”
“……”
沒有回答,沒有聲音。
秦川沒有片刻停留,即刻回轉,去找來時的路。
然而,到處都是朝天長的樹根,來時的路果然已經不見了。
地面柔軟,覆土很厚,腳踩上去時,所有的聲音都會被吸收,同時,激起更多藥泥中的那種古怪味道。
秦川蹲身,探摸着撥開落葉和腐土,抓到一把柔軟。
她将柔軟湊到眼前,使勁兒看,瞧出那刻,猛然将手中的東西扔掉。
那是,糖果迷局中,養屍的蠱蟲留下的土,黏膩松軟。
不同的只是,此處沒有那種膩紅。
用腳扒拉開更多的落葉腐土,秦川确定,此處也是那種蠱蟲的栖息地,只是,依舊沒有蠱蟲,只有相同的泥土。
秦川凝眸瞧向四面都看不透的密林,如今來時的路消失,極致的逼仄感很快襲來。
山神,清水,密林,村人……
難道,這才是謎題本身?
“爹!!!!”
天安地靜那瞬,一聲巨吼炸響在秦川腦後,震得秦川腦門子嗡嗡的。
“我怕黑啊!!!!爹!”
再是一聲,秦川反手朝着聲音薅去,不出意外,那二傻子就站在她身後。
然而,身後沒人,薅了個空。
“別嚎了,”倒有新的聲音傳來,是玉小仙,沉穩中透着趣味,好像,這兒真就是她的家,“我們被分開了。”
“分開?!”吳琅的聲音掩蓋不住的驚恐,“什麽時候的事兒?我跟着我爹進去的,前後腳的工夫,怎麽就被分開了?!你們呢?人在哪兒?會不會我們都不在一起?!啊!!!”
說着說着,吳琅又要嚎。
雖然林中黑到幾乎看不清,但秦川凝神,還是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絲不同。
有小蟲,不知從何處飛來,輕輕追上她,落在她的肩膀收束着翅。
聲音,正是從它身上而來。
“別嚎了,”玉小仙起了點有限的不耐煩,“我們都不在一起,我放了幾只蠱蟲出來,可以把大家的聲音連在一起,不過,不确定待會兒還有沒有用。”
“什麽叫不确定?”清水丫丫的聲音果然清晰傳來,“這玩意兒能幫忙探路嗎?這林子很古怪,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走動的好……”
“不确定就是不确定,”比起對吳琅帶着的那點有限不耐煩來說,她對清水丫丫屬于另一種,總想找機會就炫一下智商的高地,不經意間就夾帶了某種相當讨打的優越氣息,“探路就算了,就算探出來了,你不也還得走?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走,反正腳長你身上。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兒,不太正常。”
清水丫丫:“……”
這種時不時就有的優越感和自信到底他娘的是哪裏來的啊!
有事說事,不要動不動夾帶私貨搞點區別對待行不行?
“這兒不正常傻子都看出來了,”吳琅再次切入,“問題是,到底怎麽個不正常?”
“怎麽個不正常?”玉小仙回味着這個句子,而後笑了一笑,笑得人後脊背發涼,“我不知道啊,我怎麽會知道,我只知道,蠱蟲不太想出去,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哄了幾只出去。所以,且聽且珍惜吧~要是待會兒沒聲了,大家就自求多福吧。”
吳琅:“……”
吳琅快哭了:“爹,你在哪兒?你給吱個聲?你不是走在我前面嗎,怎麽眼前一黑就找不着了?爹,你在嗎?”
“在,”秦川腦門突突地跳,應了一聲,這種哭喪的語調怎麽就那麽欠呢,“你別急,照村長的說法,我們只要走出密林就可以了。”
“爹,”吳琅的聲音帶了明顯的哭腔,“你說這種話你自己信嗎?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了,再說,你相信村長的話嗎?我們,會不會走不出去了啊?這黑天黑地的林子,我們……是被放逐了吧!!!”
“我信,”秦川腦門突突得更厲害了,“他們沒有理由撒謊,也不能撒謊。”
“怎麽就不能了呢?”這次,是石木天剛,語氣雖是詢問,但帶着點好心情,即使面前黑沉沉,也不難聯想到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知道!”吳琅搶答,聲音很大,“因為五戒!”
“哈~”肩上很輕的一聲嗤笑,落在耳底,有種異樣的魅惑,“答得真好!真聰明!”
依舊是石木天剛。
那一聲,一定也同樣傳到了吳琅的耳朵裏,但激起什麽樣的反應就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這一聲之後,吳琅就閉麥了。
“所以,”秦川沒回答那個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你打算什麽時候收手?”
“啊?”石木天剛裝憨,“這麽容易看出來的嗎?”
吳琅沒好氣:“這并沒有很難看出來好吧!”
确實,那些現在還不能動的玩家,全是石木天剛出手魇住的。
“再過會兒吧,”見大家都心知肚明,石木天剛道,“我這人比較正直,那些人太猥|瑣了……”
這話招來一陣沉默,吳琅第一個不服:“你正直?你的那個正直和我理解的那個正直是同一個意思?”
“昂!”石木天剛答應得毫不違心,“誰還不是個喜歡被人抱抱的孩子了!相信光有什麽不對?”
吳琅噎了一下:“所以,是你威脅我爹?”
石木天剛:“這話怎講?”
“你魇住了那些人,讓我爹順着你的思路說那些話?”
“哦~”石木天剛恍然大悟一般長哦一聲,“原來,還有人能對我家川兒做到這種程度的威脅?”
“可我爹都主動進林子受罰了,照理說,你該放開那些人才是!”吳琅并沒有聽出石木天剛話裏的意思。
“所以啊,”石木天剛大喇喇無所謂道,“威脅你爹的人不是我,而我不放開那些人,也不過是……我天性追逐光明,一生磊落,不喜歡腌臜的黑暗罷了……”
“說人話!”吳琅無情打斷。
石木天剛森森一笑:“勞資我不痛快,他們也別想痛快!”
吳琅:“……”
“可如果夜不歸,浪費食物,那,他們也要受罰的吧?”吳琅的語氣裏透着點遺憾。
“你遺憾個什麽勁兒?”清水丫丫不理解,精準打擊,“難不成你還是個聖母哥?”
“啊呸!”吳琅一萬個膈應,“我只是想,要是他們早點受罰就好了,這樣,林子裏兩百多個人呢,就沒這麽……瘆的慌。”
“到時,”玉小仙語音幽幽,“會更可怕哦~~~~”
“仙兒,”吳琅告饒,“您老別說話了,真的,閉麥吧,算我求你!”
“你們別不出聲啊!你們難道不覺得,這林子一點兒聲都沒有嗎?”路越走越黑,黑暗中安靜不過片刻,吳琅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們都在走嗎?就順着進來的方向走?”
“嗯。”秦川答。
“不然嘞?”石木天剛也好心給了答複。
“……”二世祖只想聽見他爹的聲音,其他的,他都想讓他們滾,但此時,他沒有勇氣說出這種話,勇氣,是種在不黑的地方才能産生的東西,至少,對于他是這樣,“要不,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這樣,至少有點兒聲!”
“真心話大冒險?”還是吳琅最不想聽見的石木天剛的聲音,“你可真特麽有才,我們幾個玩真心話大冒險?你莫不是想死?吓死……”
吳琅:“……”
吳琅:“就說些不痛不癢的事情啊,比如,童年時候的糗事嘛……”
語氣已經相當明顯地弱下去,吳琅當然知道石木天剛的意思,他們幾人玩真心話大冒險,說實話,他其實也沒準備好要聽。
“我随便。”石木天剛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附和道。
“我倒是敢講,就怕,”玉小仙鬼魅似的聲音再出,“你不敢聽……”
“停停停!”吳琅告饒,“姑奶奶,算我怕了你了,不說了,好嗎,我們不說了!”
四周再次安靜,大家順着密林往前,越走越黑,很快就伸手不見五指了。
密林很大,但除去根須,能通行的地方其實始終窄小,而且,是越來越窄小,半點并沒有闊大起來的跡象。
極致的逼仄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吳琅自然不可能忍太久。
“說起來,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吳琅道。
沒人搭腔。
“嗯?”
在尴尬即将淹沒那刻,秦川突然出了這麽一聲,很輕。
“爹,”吳琅感激涕零,“你最好了!”
但實際上,秦川的這聲并不是回複吳琅的。
因為那時,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裏,突然慣來一股氣流,而後,一個受驚的人無頭蒼蠅一般慌不擇路地撲入她懷中。
是小啞巴,沒有說話,咿咿呀呀的驚恐聲相當有辨識度。
對方大概沒料到這洞中還能有人,甫一撲入秦川懷中,倒把自己吓了一跳,直倒退三四步跌在地上。
通道狹窄,本來就只容一人進出,如今兩人狹路相逢,倒斷了路。
偏偏小啞巴撞過來那瞬,肩上的蠱蟲沒了聲息。
秦川伸手觸了觸,蠱蟲還在,但不知怎的已經結繭,摸上去軟軟一團,內裏,有相當明顯的抖,像是害怕至極。
秦川收回手指,朝着小啞巴走去。
她進一步,小啞巴退爬一步,二人之間始終隔着三步遠的距離,且,無一人出聲。
秦川垂眸,試圖從面前的黑暗中區分出點什麽,但什麽也沒有,只有小啞巴驚恐的眼神隐約泛出一點點的白。
朝着那一點點的白,秦川伸手,預備拉人起來。
那白便突然擴大,而後,翻身而起,朝着通道深處貓爬而去。
秦川嘆氣,輕微,将後背抵上不盡的樹根,靜靜地站着。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不多久,通道那頭又傳來窸窣的聲音。
小啞巴探探縮縮地躲着半個身子,正朝秦川張望。
這時其實很黑,并看不清什麽,但當所有的感官消失之後,秦川覺出另一種層次的清明。
她雖看不見,或者說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看見,但她卻可以明确知道小啞巴的舉動,知道他在做些什麽。
小啞巴亦然,于是,隔着挺遠的一段距離,小啞巴下意識開始動手比劃。
“這裏好黑。”他說。
“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他說。
“我腳好疼。”他說。
“你……”他最後說,“能不能幫我。”
秦川靜靜感受着細微的氣流變幻:“可我,看不見。”
小啞巴:“……”
小啞巴明顯愣了一下,而後,他就将手上的動作再用力地比劃了一遍。
秦川依舊不為所動:“我說了,我看不見。”
小啞巴靠近一些,繼續比劃,這次,換了說辭:“你跟我來,前面有光。”
比劃未停,先前的,帶着遲疑溫度的手已經拉住秦川的手腕,示意秦川跟他走。
秦川垂眸,目光落在牽她的手上。
那手,雖粗粝,但落下的角度和力度都相當有風骨。
襯着無盡的黑,粗粝的手仿若産生變化,抻長變瘦,骨節分明,成了那只,曾于她身邊執筆,曾伴她幼年私教求學,曾拉過她本子寫好看的字并同她講解數理邏輯的手……
人不動。
也沒有要動的意思。
低垂的眸也沒有擡起。
只是,一個聲音壓抑着情緒,盡量平穩着聲線問道:“所以,我到底該叫你江雨,還是沐雲……”
“你說你腳疼……”
“你是不是用了什麽法子,把我的腳傷換到了自己身上……”
秦川蹲身,不等對方回答,拉起了對方的褲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