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沈寄雪一愣, 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知道的。”
李持星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見過那張通緝令。”
她呼吸一滞, 瞬間慌亂後退,卻被李持星上前一把攬住,随即牢牢扣在懷中。
他垂首埋入她發間, 察覺到她身體顫抖, 急忙說道, “我說了,你不要怕我。”
“若我想動手,何必在羅剎海市助你脫身,豈不是多此一舉?”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無聲地哄着, “一路行來, 我又可曾傷害過你?”
察覺懷中人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他唇角微勾, 言語之中滿是誘哄, 卻占盡了委屈與祈求。
“所以阿雪,不要怕我。”
她想了好幾種辯解的說辭,皆敗在他這一句話裏。
明明是她隐瞞欺騙, 也是她為了活命不惜一切想要逃離, 哪怕與他永不再見。
明明、是她先放棄了他。
她突然眼眶一酸,心髒像是被誰揉了一把,她擡手環住李持星,緊緊抓住他的衣衫, 如同在亂世之中抓住了唯一一根稻草,于今夜此時交付她全部信任。
為他的保護, 也為他的真心。
她再出聲時已帶了哭腔,“好,我答應你。”
李持星笑意溫柔,大掌撫過她的長發,将她又摟得緊了些,一副珍而重之的模樣。
“好端端的,哭什麽。”
沈寄雪抽了抽鼻子,将臉埋在他懷中,淚水濡濕了他胸前衣衫,帶着濃重鼻音輕哼一聲,“我才沒哭。”
她頓了頓,“謝謝你。”
“謝我什麽?”李持星疑惑道。
沈寄雪向後仰了仰,面上還有淚痕未消,月色映照下眸光盈盈,笑着向他捧上一顆赤誠真心,“自娘親死後,唯有你對我最好。”
“我的父親是修羅王手下悍将,他攻下夢溪時,娘親本是夢溪貴族之女,天生貌美,較之羅剎女也毫不遜色,”她吸了吸鼻子,眼中淚光浮動,“娘親當夜便被作為戰俘送入父親的營帳,從此成了父親幾十位侍妾中的一員,直到生下了我。”
“既你父親位高權重,他們又為何會通緝你?”
“我逃婚了。”
她的身軀微微顫抖,“娘親本就容貌姝麗,我又有修羅族的血脈,父親觀我容貌絕佳,便一門心思要将我獻給修羅王,縱我拼死抗争也無濟于事。”
“大婚那日防備最低,我便偷偷跑了出來,”她深吸一口氣,“所幸,我遇見了你。”
李持星眸色微閃,沉默着将她再次攬入懷中,努力忽略心中悸動,可下一瞬卻不受控制一般,本不該許下的諾言脫口而出。
“從今往後,我會一直對你好。”
沈寄雪環住他的手緩緩收緊,“你要是敢騙我,我就······”
“你就如何?”他輕輕一笑,情緒難辨。
“我就永遠離開你,再也不見你!”
李持星聞言笑出了聲,“這算什麽懲罰?”
“那也不能殺了你啊,”沈寄雪皺眉,随即笑開,“我不舍得。”
見他盯着自己怔住,沈寄雪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麽了?”
可以的。
可以殺了他。
李持星壓下心中躁動,再擡眼時已經恢複了平靜,他沒有回答沈寄雪的問題,松開她轉而牽起手。
“夜色已深,我們回去吧。”
沈寄雪任由他牽着,目光意味深長地投向他的背影。
饒是堂堂魔尊,也要為他這做低姿态以求“真心”的行為鼓掌,不僅借此事化解了他們之間最大的隔閡,還讓她“徹底動心”。
這位城主大人,真是不簡單。
只可惜,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當他扮做戲中人的那一刻起,面對她獻上的毫無保留的真心,他又該如何确保自己不會入戲太深呢?
沈寄雪唇邊笑意漸深,縱然他再多掙紮、幾番壓抑,也終究難以逃離她為他織起的這張大網。
畢竟楚長淵的心魔也不是白來的。
自修羅潛入城中、趁花朝節百姓聚集之時殺人後,城中便冷清了許多,沉浸在節日氛圍中的骁陽城終于清醒過來,方才驚覺修羅族已經侵吞了骁陽城周圍的城池,毫不遮掩地露出圍攻之态。
沈寄雪已有好幾日沒見到李持星了,她問過府中侍衛,得知李持星率領城中部分修士趕去隐月城支援,戰況愈發焦灼,恐怕一時半刻回不來。
若她沒記錯,隐月城有李持星在,原本在修羅族面前不堪一擊的城池,竟硬生生守了十幾日。
修羅族見久攻不下,便暗中轉向骁陽城,哪知李持星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早已在骁陽城外布下巨大殺陣,只待以空城假象請君入甕。
上古陣法天罡絕殺陣,入此陣者絕無生還之力,那一戰絞殺修羅族數十萬衆,是他們征戰六界以來,敗得最慘的一次。
也是那一戰,讓李持星在人族之中的聲望達到頂點。
然而升的越高、跌的越慘。
此戰之後修羅王震怒,不惜代價屠了隐月城,随後圍攻骁陽城,李持星也為羅剎女所誘,背叛人族就此消失。
自此骁陽城破,人族被修羅族奴役數百年。
李持星籌謀多日,為的就是修羅王兵臨城下,萬不得已之際再以她為籌碼與修羅王談判,為人族求一線生機。
但他只看過那張通緝令,并不知曉她本人對修羅王來說并不重要,修羅王想要的一直是她手中那樣寶物罷了。
沈寄雪挑眉,拿過桌子上放着的一根發帶,尾端墜子上分別嵌着半顆蜜黃色的珠子,粗看之下別無二致,但若細細看去,則會發現其中一顆并非普通珠子。
那便是她一路從修羅王城帶出來的寶物——混沌珠。
混沌珠與鴻蒙鏡共同誕生于混沌時期,鴻蒙鏡含有時間法則,混沌珠則是空間法則,
傳聞混沌珠裏自成一方小世界,不受此間天道法則所限,對于沒有生存之地故而觊觎六界的修羅族來說,簡直是夢寐以求的栖身之所。
可惜尋遍六界,也只找到這半顆,另外半顆早已不知去了哪裏,就算後世也再未出現過。
不過修羅王并不知曉,直到全族盡數被封于t無盡之淵,他也還在做着找到另外半顆混沌珠的美夢。
只要李持星将她推出去,不要說放過骁陽城,恐怕他提出讓修羅族徹底退出人界修羅王都會答應。
沈寄雪笑了笑,将發帶細細整理好收入盒子內,待李持星知曉她将保命之物一早便留給了他,不知他會是何種神情?
一定精彩極了。
“阿雪姑娘,主子回來了!”
松安一大早便跑來告知沈寄雪,面上喜色遮掩不住。
骁陽城勝了!
正如沈寄雪所知曉的,這一戰修羅族傷亡慘重,原本圍城的大軍迅速後撤數百裏,給了隐月、骁陽二城喘息的機會,多日緊繃的弦終于能放松一二。
沈寄雪跟着松安快步穿過回廊,“大人已回到府中了嗎?”
松安正欲回答,就見一道身影由遠及近,沈寄雪步子一頓,也顧不上旁邊的松安了,當即快步奔上前去。
李持星也跟着加快步伐,緊緊攬住撲入懷中的沈寄雪,數十日的思念化作一聲嘆息,“阿雪······”
耳邊響起的埋怨之聲帶着顫抖哭腔,環住他的手臂用盡全力,懼怕和慶幸顯露無疑,“你沒事就好。”
那雙落在她背後的手一抖,李持星垂首,面頰貼在她發間,遮住眸中複雜而又濃烈的情緒,“我回來了。”
他原本以為那晚的動心不過是氛圍所致,更多是對沈寄雪身世遭遇的憐憫之情。
但這些日子在隐月城,除了應戰修羅族之時無暇他顧,一旦空閑下來,他腦海中便不由自主浮現出她的一颦一笑。
若再自欺欺人,未免太過可笑。
他的手又收緊了些,然而骁陽城數十萬百姓皆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來日修羅圍城,他總要将她······
不,會有萬全之策的。
在一切無法挽回之前,他一定能想到更好的解決辦法,既能保住城中百姓,亦能護她平安。
沈寄雪察覺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輕輕推了推,從他懷中離開,對上那雙情緒尚未收斂幹淨的雙眸。
她眨了眨眼,頗為疑惑道,“大人,你怎麽了?”
小別重逢又打了勝仗,怎麽李持星的眼中反倒露出幾分哀痛?
他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沈寄雪笑了笑并未追問,只拉着他向住處走去,“你随我來,我有東西要送你。”
“何物?”他唇邊笑意溫柔,“弄得這般神秘。”
“你莫動。”
她笑着将李持星按着坐在黃銅鏡前,擡手解下他有些淩亂的長發,細心替他梳理。
李持星透過銅鏡看向身後滿臉認真的沈寄雪,眼神在這一刻有如實質,一一撫過她的長眉、杏眼、鼻尖,最終停在微微抿住的紅唇上,停頓許久都沒有挪開視線。
沈寄雪将他的長發梳做馬尾,像極了他們初見時的模樣,系好墜着蜜黃珠子的發帶,“喜歡嗎?”
她擡眸,與銅鏡中充滿了侵略意味的眼睛對視,霎時耳根滾燙。
沈寄雪羞澀而快速地垂下眼,靠前了些,伸手便要去捂住他的眼睛,聲若呢喃,“不要看我。”
李持星低沉一笑,擡手握住她找不到位置的手,沈寄雪忍不住瑟縮一下,反倒被他緊緊扣在掌中,怎麽也掙脫不開。
她怯怯看他一眼,見他垂眸含笑,拉着她的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好,聽你的,我不看。”
說是不看,她的掌心卻覺長睫掃動,猶如柔軟羽毛拂過,挑逗一般,無端亂人心神。
沈寄雪看向銅鏡中那人勾起的唇角,眼中毫無方才的羞澀之意,反而充滿了審視和打量,最終了然一般輕輕笑了。
本想引她動心的李持星,自己卻淪陷了。
修羅族圍城之時,他絕不會如當初籌謀一般将她輕易交到修羅王手中。
這可不行,她得幫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