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C 棟 207 宿舍的六個女孩睡得太早，深夜紛紛清醒，又開始聊天。
何怡芝無疑是社交能手，總能找到各色話題，大家聊到二輪困意襲來才停下。
宿舍的聊天聲漸息，黃荊掀起棉被一角，蓋住臉，擋着光看手機。
植成喬發了好幾條信息，前面都是叮囑一些安全方面的注意事項，夾雜着來來回回的憂心叮咛，黃荊并不覺得他啰嗦。
屏幕上的最後一句是，明早七點半我在 C 棟樓下等你。
她想回一句，但一看時間，發現已經淩晨一點半，擔心吵醒他，就放棄了。
正當黃荊準備熄屏睡覺時，床頭的小欄杆被輕輕敲動。
“看手機——”何怡芝探出腦袋，指着她的手機，輕聲說。
何怡芝不兜圈子，直接問她，“阿荊，你喜不喜歡植成喬？”
黃荊似乎早有預料，看到這一句話反而松了口氣。
相比面對面問答，文字傳過來，都少了幾分深究與探問的意味，延宕的空間足夠讓她思考一會兒。
但她還是無法确認，不能篤定地說喜歡與否。
信任、依賴、關心、了解，任何一個帶有褒義的、裹着親密色彩、與社交相關的動詞，用在她身上，投射在植成喬那裏，都是合适的，這一點她毫無疑問。
可是要談到喜歡與否，她沒想過，沒敢想過。
她承認認識植成喬至今，已經有很多次，心裏會生出秘而不宣的悸動。
那些莫名的雀躍，自發生出期待，常态的全然放松，還有一些擁有特殊關照的榮幸感，她自己都很清楚。
這算喜歡嗎？如果算，那就是。
可是喜不喜歡，總是單向的，如果不是兩心相悅，那一個人的喜歡不就是斷刀？可能會把眼下的一切都割裂。
“喜歡。”半晌，她終于做完了一番自我梳理，最終答得很幹脆。
這兩個字一出，背後是少女自我明晰的勇氣，但伴随而來的，還有破土而出的憂怖和擔心。
于是她忙不疊跟何怡芝叮囑，“你別跟他說，我不知道他怎麽想。”
何怡芝在被窩裏輕笑一聲，回她，“你竟然不知道他怎麽想，他的喜歡再明顯不過了。”
“但是我不會主動去跟他說的，我們阿荊現在是身處其中，不知其理，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心非木石豈無感，黃荊又不是木頭，對于植成喬毫無保留的關心，不會絲毫不知情。
但是她很害怕，說出來別人也很難理解。
萬一不是呢？即便是，萬一以後發現是錯覺呢？只要一有差錯，他們的關系，乃至他們在常陵村的小家，都要陷入一個劇變的漩渦……
這一晚黃荊睡得很不安穩，連連做噩夢，夢見初次見植成喬的時候，他毫無表情離開的背影。
她還夢到沒發生過的事情，夢見王力鵬一行人出現在南裏路KTV的門口，在她被醉漢推出門之後，一把把她摁在牆上，揪着她的衣領和頭發，阻止她去呼救。
……
這些夢很真實，真實到黃荊能感受到牆壁上被音樂聲引起的嗡鳴感，又很虛假，因為王力鵬一行人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
黃荊五點多被驚醒，然後就一直睡不着。
她有些自厭自棄。從前她覺得生活是地獄時，唯一的念頭就是平安，如今生活煥然一新，她又陷入了這樣的思維困局。
依照黃荊本身的性格，有問題就是要問清楚的，她大可直截了當地向植成喬告白，再問他能不能接受，成敗都接受。
可是成敗的結果涉及到和植成喬未來的關系，總不能說告白失敗做朋友吧？她覺得不現實，告白就是冒險，贏輸都得認，心裏總有一道坎，設了就去不掉了，沒法裝聾做瞎。
輾轉到天亮，黃荊洗漱好下樓，看見了站在C棟大門口的植成喬。
周日，早起是不現實的，宿舍樓下很空，植成喬就靠在路邊的天竺桂枝幹上等人，旁邊是擺放參差的自行車，他穿得樸素幹淨，在一堆五顏六色的擋風被中顯得很空茫。
天色發灰發白，黃荊站在最後一個臺階上沉默地看着植成喬，又看了眼手機，現在才七點二十。
植成喬感受到有人在盯着自己，順着視線看過去，彎着眼眉，揚起嘴角喊她，“走啊。”
昨晚的梳理，起伏的噩夢，輾轉的睡眠，擰巴的情緒。
今早提前赴約的十分鐘，空蒙的晨色，安靜的宿舍門口，淩冽的秋風，植成喬身上水泥灰的搖粒絨外套。
黃荊不知道自己是被哪一種景象、或者哪一個物色打動，她內心生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沖動。
她走到植成喬面前。
“植成喬，問你一個問題。”
植成喬看到她疲倦的神情，眼下的烏青，本想問她是不是沒睡好。被她這麽一問，竟然有些莫名緊張，遲緩地點了點頭。
“我喜歡你，你能接受這一點嗎？喜歡我嗎？或者不喜歡我的話，聽完這句話還能和我保持現在的關系嗎？”
黃荊問得大膽又謹慎，像是在出邏輯選擇題，甚至有些拙劣。
植成喬驚訝之餘，與松了口氣。仿佛樓上又砸下來一塊碎玻璃，但落在他身上沒有傷口，也沒見血，只有夙願得償的欣喜。
“我以為沒人不知道我的心思，原來你還不知道。”植成喬帶着些苦笑。
他的言下之意——我原以為這幾年你是在裝傻，沒想到你是真的拎不清。
黃荊的大腦已經跟不上他的表達了，表現得很遲鈍。
“你喜歡我，那我們就在一起吧。”
“但我不知道你……”黃荊這會兒腦子裏仿佛還被水泥封住了，聽不懂植成喬的上一句話，還沉浸在自己預設的種種困難中，陷在迷宮裏。
“還沒反應過來啊？只要你喜歡我，就是閉環了。”
植成喬反複強調“你喜歡我”這句話，沒告訴她，其實他一直都在宣告自己的喜歡，只是在等一個回應。
黃荊的主動和回應，就是閉環的最後一節。
“噢噢。”不得不說黃荊今天真的表現得很不靈光。
“先走吧，等會兒要遲到了，留點時間你慢慢消化，也留點空間給我。”
“你要幹嘛？”
“我要沾沾自喜。”植成喬拍她的腦袋。
……
直到中午休息，黃荊才真正意識到這一切的一切，并且再三驗證這些真實性。
午飯是在食堂吃的，兩人面對面坐着，誰也沒問誰“我們是不是男女朋友”之類的問題。
他們的關系早已經超越尋常戀人、親人、朋友，忠誠、珍惜和關切已經是彼此的必需品，似乎今天捅破這一層窗戶紙只是一個新的儀式。
“我覺得，回家之後得跟奶奶說，你介意嗎？”黃荊問他。
植成喬又笑她，他現在多少有些嚣張了。
“傻瓜，我都說了，全世界就你不知道我喜歡你這件事了。”
黃荊面色漲紅，帶着步入初戀的羞澀、被人調笑的惱怒，還有後知後覺的窘迫。
“真的很明顯嗎？”
“不然呢？”植成喬反問她，“連徐子元都看出來了。”
徐子元這個名字已經淡出黃荊的生活很久了，突然聽到這個名字，黃荊才想起當初的一些場景，并且聯系在一起。
教室裏幫忙換水的徐子元，每次見到植成喬就帶着強烈敵意，在超市門口欲言又止，追着自己的眼神跑又反複被躲開……
黃荊小聲感慨：原來如此……
植成喬拍拍她，又警告她，“他的感情，對你來說不重要，你不用在意他喜不喜歡你，他的惡意是實打實的，這些都不是值得你困擾的事情。”
“但是你真的很遲鈍，多吃點飯吧。”
黃荊白他一眼，低頭吃飯。
植成喬又忍不住笑了，笑裏有少年的寵溺、輕巧、散漫和由衷的開心，最明顯的，是暗戀得到回應的滿足和釋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