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神 第 8 章 揮鞭

揮鞭

雜草叢生的牆角處滿是瓦罐碎片,滿罐清甜果酒落入草叢滲透泥土,酒香随風散去,不一會兒就聞不見了。

沈寄雪神情怔忪,雙眼直愣愣地盯着地面,眼珠轉也不轉地呆坐在床上。

桑葚酒釀好之後,她甚至沒來得及好好品嘗,便滿心歡喜地趕着給林墨芝送去,想讓他也嘗嘗她自娘親處習得的美味,誰知反而受到那般嚴厲斥責,甚至連一壇酒都沒能留下。

綠漪蹲下|身子,替她擦了擦眼淚,柔聲道歉,“阿雪對不起,是我的錯,若是我提前告訴你主子極為厭惡酒,甚至酒味都聞不得,今日之事便不會發生。”

沈寄雪紅着眼眶,輕輕抽泣,她被林墨芝吓壞了,此刻甚至連大聲哭泣都不敢。

“不、不怪姐姐,”她握住綠漪的手搖了搖頭,壓抑住喉間哽咽,輕聲道,“是我沒有搞清楚少爺喜歡什麽,這才犯了錯。”

綠漪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一二,卻礙于林墨芝對沈寄雪的态度,最終沒有說出口。

之前沈寄雪受傷,主子因她年紀尚小就被父母賣入府中、心中存有憐惜之意,若是恰逢許昌查明她并非眼線,主子重情,必然會暗裏補償一二。

可經此一事,即便沈寄雪不是眼線,主子也不會再對她有什麽好臉色。

綠漪眉頭緊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只得叮囑道,“待過兩日主子消氣,我再帶你去向主子道歉。”

“你本就是無心之失,”她繼續安慰道,“主子心善,不會再苛責你的,放心。”

“好。”

沈寄雪含着淚點了點頭,頂着紅彤彤的眼眶勉強扯出一抹笑來。

綠漪塞給過去兩塊麥芽糖,擡手抹去她臉上殘留的淚痕,“不哭啦,吃塊糖吧。”

小姑娘正是萬事不挂心的年紀,眼圈還紅着,鼻音也濃重,瞧見手中的兩塊糖便被哄得雙眼亮晶晶,笑着将麥芽糖塞進嘴裏,還将另一塊遞還給綠漪,“姐姐也吃。”

“你吃吧,我還有呢,”見她嘿嘿笑開,綠漪這才松了口氣,擡手點了下她的額頭,嗔道,“瞧你這傻樣。”

“主子用晚飯的時辰快到了,你守好院子,”她起身輕錘蹲久了有些麻的腿,仔細叮囑道,“牢記我的話,無論什麽情況,都不要放任何人進來,知道嗎?”

“知道啦,”沈寄雪俯身幫綠漪捏了捏腿,點頭應道,“姐姐放心,我一定守好咱們院,不放任何人進來。”

綠漪笑着捏她的臉,起身理了理衣衫,“那我就放心了。”

沈寄雪目送她離去,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臉上轉瞬之間無半點表情,黑白分明的雙眸裏盡是冷漠,完全不像剛才面對綠漪時的靈動天真模樣。

放心,她一定會“好好”守住的。

日頭偏西,黃昏時分。

沈寄雪正提着水桶、揚起水瓢給前院剛種下的花苗澆水,卻聽門外驟起喧嘩,她剛想放下手中東西過去看看,便聽見一聲巨響——

松鶴院的門竟讓人生生劈作兩半,切口處幹淨利落,如同裁紙一般。

碎屑飛舞間,一只精致的紅蓮繡鞋率先踏了進來,緊接着烏壓壓地擠進來一堆人,立在門口把守的人将破損處堵得嚴嚴實實。

“真是好久不見啊,小賤人。”

沈寄雪似是被這等場面吓住了,愣愣站在原地,面色慘白地盯着步步逼近的林墨玉,好半晌沒反應。

待她快到近前時,本能驅使着沈寄雪向後退去,步伐慌亂險些摔倒在地。

“你怕我?”

林墨玉停步,饒有興致地打量面帶恐懼的小丫頭,她手腕輕轉,手中火紅色的長鞭如同靈活的長蛇,眨眼間便探向沈寄雪的腰。

沈寄雪眸光微動,這種程度的修為法器她還不放在眼裏,但魔尊能避開,“沈微雪”一介凡人卻難以逃離。

長鞭舞動、破空聲起,沈寄雪只覺腰間一股大力将她向前扯去,瞬間被扯到了林墨玉眼前。

她那張靡麗面容壓下來,眉眼間戾氣橫生,平白多了幾分令人呼吸困難的壓迫感。

“眼睛怎麽紅着?”她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松了松手中長鞭,“想去找那瞎子救你嗎?可惜啊,這時辰他恐怕顧不上你吧。”

“不許你罵大少爺!”

沈寄雪雙手使勁扯動腰間長鞭,臉都憋紅了卻憾動不了分毫,甚至越勒越緊,将她勒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林墨玉得意神色忽然變作無辜,似才發覺長鞭糾纏過緊,遮住嘴角笑意,“把你勒疼了?你倒是說一聲呀,我松開便是。”

語畢,她手腕一抖,長鞭猛地伸展開來,卷着沈寄雪甩了出去,“砰”地撞上花池盡頭的院牆,最終像塊爛肉般摔落在地。

沈寄雪覺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耳邊驟然響起的尖銳轟鳴聲讓她頭暈目眩,眼前黑一陣白一陣閃爍,鼻尖埋入塵土,呼吸間滿是花泥。

她只覺喉間血腥翻湧,沒忍住嗆咳起來,卻噴出一口血腥,連帶着滿身骨頭都叫嚣起來,捏碎般的疼痛直沖腦海,分明已經傷到了五髒六腑。

莫說動彈,便是呼吸都疼痛難忍。

林墨玉作為始作俑者,卻像沒事人一樣,驚訝地捂住嘴,“哎呀,一不小心勁兒使大了,你沒事兒吧?需要我向你道歉嗎?”

沈寄雪動也沒動,眼簾微阖,看來林墨玉還記恨着那□□她道歉之事,今日來此,恐怕并不單單是沖着她來的。

只是······林墨玉是如何知曉林墨芝這個時辰絕不會出房間的?

林墨玉立在原地盯了一陣,見她趴在地上一聲不吭,揮了揮手,旁邊兩個眼熟的嬷嬷上前,粗手粗腳地撕扯着将她從地上撈了起來。

沈寄雪只覺得原本快要碎了的五髒六腑再次翻江倒海起來,痛得她控制不住扭曲神情,悶哼一聲,又t嘔出一口血來。

“我還以為死了呢,”林墨玉後退幾步,嫌棄地用帕子捂住口鼻,“卑賤者的命果然格外硬些。”

她揮了揮手,一直跟在後面的婢子壓上着人上前,将其按倒跪在沈寄雪面前。

“正好見見你的好姐姐,就是她帶我來的。”

林墨玉掰正沈寄雪的臉,湊近她耳邊,卻側目看向杏兒,聲音愉悅又充滿了惡意,“也是她告訴我,每日這個時辰內,無論松鶴院發生什麽事,林墨芝都會因治傷而閉門不出。”

“阿雪、阿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杏兒眼淚撲簌而下,“是二小姐逼我的!我不敢不從啊!”

沈寄雪呼吸間都在痛,連張嘴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皺着眉看向慌亂、滿是歉疚的杏兒,眨了眨眼,緩緩露出一個笑來,嘴唇一張一合。

杏兒緊緊盯着她,自然看懂了她的意思,随後歉疚地垂下頭,眼淚洶湧而下,染濕了膝前的青石板。

——沒關系。

林墨玉挑眉,唇邊幾分嘲弄笑意淡去,想要看好戲的神情轉瞬間冷了下來。

原本垂落在地的長鞭赤雩随着主人微微一動,“我雖沒有動用靈力,但赤雩可是地級法寶,即便是築基期的修士也承受不住十鞭。不如我們試試,你能承受幾鞭?”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瞥了眼不遠處緊緊關着門的主屋,湊近沈寄雪笑着誘哄,“不過你若是叩頭求饒,我或許可以放過你。”

沈寄雪眼睫顫抖着擡起,只輕輕瞥了她一眼,便垂下眼認命一般,不再有多餘動作。

林墨玉見她敬酒不吃吃罰酒,面色一反常态的平靜,緩緩站直身子盯她半晌,突然揚起長鞭赤雩,狠狠抽了下去!

長鞭落下的剎那,沈寄雪緊閉雙眼,長鞭細微處有倒刺凸起,抽在身上猶如火燒,刮過皮肉時則如同将灼傷處再次撕裂開來,讓人痛不欲生。

林墨玉見她将嘴唇咬破了都不肯喊叫出聲,手底下頓時又加了幾分力氣,而最後一鞭子,她動用了一絲靈氣。

“住手!”

人未至先聞聲,主屋大門從裏面被推開,綠漪扶着林墨芝走了出來。

林墨玉卻充耳不聞,冷笑一聲,揚手揮鞭。

那道鞭痕攜着極深的怨恨,劃過沈寄雪左肩及至右腹,最後末梢跋扈揚起,劃過她的眉眼處,在眉尾留下了一道極其醒目的血痕,鮮血随之穿過眼眸流淌而下。

猶如血淚,望之心驚。

這一鞭林墨玉動用了靈氣,抽得深且狠,鮮血很快滲透了初夏輕薄衣衫擴散開來,遠遠望去,似是将沈寄雪單薄身軀劈作了兩半。

突聞綠漪驚呼一聲,林墨芝偏了偏頭,待聽她迅速将眼前景象描述一遍,他面色未變,言語之間卻滿是威脅。

“二妹,今日你觸犯身為修士、卻對凡者動用靈力的禁令之事,我會立即禀明父親。”

林墨玉回眸看向停在不遠處的林墨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父親今日與母親出去了,你若能等到他們回來,便去告吧。”

綠漪瞬間汗濕了後背,跟在林墨芝身邊多年,她對這位二小姐實在是太熟悉了。

等?

恐怕她今日不會放過松鶴院中的每一個人,包括林墨芝。

沈寄雪眼神恍惚,透過墜在眼睫之上的黏膩血液,她幾乎分辨不清那抹月白色身影在何處,只循聲擡臉,拼盡全身力氣、嗓音嘶啞地喊了一句,

“少爺快走!”

哪知她的話瞬間激怒了林墨玉,她怒火攻心,手腕一動長鞭卷住沈寄雪傷痕累累的身軀,用力一扯将她掼倒在地。

林墨玉擡腳便要踢向她柔軟的腹部,卻被撲上來的綠漪護住,“二小姐,您這是要自毀前程嗎?!”

“前程?”

林墨玉神情古怪,“啊,你說的是玄霄宗即将來此收徒之事?”

“正是,”綠漪展臂将沈寄雪護在身後,思緒飛轉,“聽聞玄霄宗收徒除了天賦之外,亦極為看重‘德行’,若今日二小姐殺了阿雪,一旦傳揚出去,必然會損害二小姐的名聲,恐與玄霄宗無緣。”

林墨玉打量綠漪幾眼,輕笑一聲、眼含嘲弄,說出來的話格外嚣張跋扈,“你們那時早已是一抔黃土,又有誰敢說我的不是?”

她微微附身,雙目直視綠漪,壓低了聲音,猶如惡鬼絮語,“更何況,那瞎子活着一天,我便一天沒有名聲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