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面
話語中的嘲諷一聽便知, 崔嬿瞥了一眼他,甚至不屑于開口跟他交談。
無庸之輩。
她在心中默默念叨着,鼻息裏面輕哼了一聲。
不過就算崔嬿不開口, 站在一旁的謝離自然是聽不得她受辱,當即輕笑一聲,反嗆道:“你們西秦也是短見博識,女子又有何當不了官?”
面容之上淺顯的笑意就像深秋裏一道暖陽, 讓人只要對上一眼, 便不自覺放輕了聲調。
說出的話被人當衆駁了回來, 南齊皇子霍元洲有些丢面子,臉色難看至極, 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幸得身邊跟着的一名公公出言相勸。
“殿下, 恕老奴逾矩。您代表的是南齊的态度, 這裏還是邊關, 不可這般放肆。”
一語驚醒夢中人,霍元洲攥緊了手中的拳頭,很快又松開,有些咬牙切齒般開口:“公子又是何人?膽敢在我南齊邊關辱罵南齊, 莫非是想挑起兩國戰事不成?”
到底是在皇室之中長大, 從小就受到熏陶,一句話便将局面扭轉了回來。
四周正排着隊進出關的百姓注意到這邊動靜不小,紛紛看了過來, 衆人隔得不近, 只是架不住霍元洲故意将“戰事”兩字咬重, 惹得衆人一時間面色各異,私下裏低語着, 還不忘伸出手對着崔嬿他們一行人指指點點。
災難不分國界,正是因為邊關百姓常年飽受戰火摧殘,深受其難。這會看向崔嬿他們的面色都極不友善,其中不僅是南齊百姓。
身邊的審視不在少數,崔嬿視線從旁邊一圈人面上掃過,看着他們怒目而視,心中掀起一陣波瀾。
秉持着不想讓百姓引起恐慌,崔嬿故意放大了聲調,一字一句都能讓周圍人聽得一清二楚:“沒想到南齊皇子這般喜歡斷章取義,一番言論直接将兩國百姓甩的團團轉,也不知究竟是誰居心叵測?”
聽見兩人各執一詞,那些百姓仍是不放心,連帶着看着他們一群人都面露兇色,其中不乏有些膽大者罵罵咧咧:“誰說的又怎樣,挑起戰事的都是罪人!”
此話一說出口,身後還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長籲短嘆之間,整齊劃一的聲音在這空曠之地響起。
“罪人!罪人!”
看着他們高舉着手中的拳頭,一聲聲叫罵着,其中的辛酸又有誰能知曉?
心中的情緒一時有些複雜,崔嬿收回了視線,看向面前事不關己的霍元洲,出聲問道:“如今可是臨近南齊邊關,百姓衆怒,殿下也不去派人管管?”
雖然還沒正式進入南齊境內,但是也算是南齊管轄範圍之內,邊關乃是一國要地,若是當真出了什麽亂子,只怕是他也不好交差。
“南齊的事還用不着外人插手,”被崔嬿冷嘲熱諷了一番,霍元洲回道,随後往身旁一蹬,冷言道:“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去。可別讓西秦使臣看了笑話。”
旁邊的公公立馬點頭哈腰點了幾名侍衛過去,剛一靠近,群衆的叫罵聲就小了許多,也不知他唧唧歪歪了一些什麽,那些百姓總歸是沒有再聚集在一起吵鬧。
等邊關的事情處理妥善,那名公公便又領着衆人入了境,往南齊王都方向去。
幾輛馬車有條不紊地依次穿過南齊道路,秉持着少說話少犯錯的原則,霍元洲一路上除非必要,再沒同崔嬿他們講過一句話。
“殿下,到了。”
将近黃昏時分,遠處天邊昏昏沉沉,餘晖之下拉長了幾人的身影。
馬匹被車夫拉着走到另一處,沒了眼前的視線遮擋,霍元洲一眼就看到了正往皇宮裏走去的男子,口氣很是不善:“他怎麽也在這?”
順着他的眼神望去,那位公公面色了然,回複道:“楚世子也是前不久才回來,這會估計正準備面見聖上。”
“他還回來幹什麽?真晦氣!”霍元洲一臉嫌棄地斜了一眼。
兩方人馬隔得不算遠,楚子軒自然也看見了幾人,随後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
誰知霍元洲當作沒看見一般直直從他面前經過,就連面上的禮數都沒管。
霍元洲先行了一步,只留得那位公公陪同在崔嬿幾人身邊帶路,正好崔嬿借機打探道:“那楚世子又是何人?怎的讓你們一向講究面子功夫的殿下如此失态?”
“讓諸位貴客見笑了。楚世子乃是長公主所出,按理來說本該是風光一世,可惜自幼喪父養成個古怪的性子,孤僻又強勢,小時候沒少欺負咱家殿下,偏偏那時的殿下性子柔弱,只敢受着記在心裏,直到現在。”
那公公一邊解釋,一邊帶着他們往前走。
經過霍元洲面前之時,話音也正好停下。怎麽說也是南齊有頭有臉的人物,崔嬿一行人又是代表着西秦遠道而來,自然不能失了禮數。
面上帶着微笑朝着楚子軒略微颔首,低頭的一瞬間,鼻息似乎嗅到一抹似曾相識的味道。
硝煙?
緊接着猛地一擡頭,崔嬿比對着面前人的身影,漸漸的同當晚在林子裏受傷遇見的那黑衣人重合起來。
竟是他!
當日那名黑衣人身上的味道太過獨特,此刻在南齊見到一眼就認出來也是情理之中。崔嬿下意識就去看旁邊沈世安的反應,卻見他坦然自得,神情放松。
堂堂南齊世子怎麽會甘願淪落到替沈世安賣命?而且沈世安也不惜大費周章将他救下?
腦海中一個念頭閃過,崔嬿心底默默念叨着方才那名公公所說的話。
前不久才回來,而且自幼喪父……
甚至無需過多思考,只一瞬間,崔嬿就能猜到一個大概。
“諸位還是快些跟上吧,老奴瞧着殿下都已經走遠了。”
尖銳的聲音在幾人耳邊響起,那公公催促道。
深紅色的宮門大敞着,順着長長一條道往前走,沒過多時便到了大殿門口。
“西秦使臣到!”候在一旁的宦官高聲往裏通傳着。
這還是崔嬿頭一次見南齊君主霍奉,和蕭景的一面嚴肅不同的是,霍奉面目上更多的慈容,看上去似乎是個很好相處的男子。
崔嬿打量霍奉之時,同樣的對方也在左右掃視。
見着崔嬿身為女子起初還有些驚奇,但畢竟是一國之主,面上也沒有顯露出多少詫異,只是道:“諸位遠道而來幸苦了!生辰宴将于後日舉行,這幾日不妨就讓元洲帶你們在王都四處逛逛,熟悉熟悉南齊風土。”
他們在殿中和霍奉交談之時,楚子軒就已經等在了門外。要不是奔波了一路,崔嬿一行人實在累得慌,婉言回絕了霍奉的盛情邀請,也不知他究竟還要喋喋不休多久。
腳步才剛剛邁出門檻,就看見裏面的人領着楚子軒往殿內走去。
“楚世子,聖上召見,随咱家進來吧。”
盡管心中好奇不止,崔嬿仍舊按耐着,直到楚子軒踏進大殿內才大着膽子往回看了一眼,而留給她的,只有兩扇緩緩合上的大和“砰”的一聲巨響。
心中被那響動震住猛跳了一下,其後便聽見沈世安在一旁煽風點火:“據我所知,崔大人似乎已有婚約,怎的對着南齊世子如此上心?”
還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他還真以為謝離是什麽只在乎情愛的纨绔子弟不成?
面對沈世安的問詢,崔嬿三兩撥千金堵了回去:“這不是看着南齊世子同沈相還有幾分相似,才忍不住多留意了幾t眼。”
一句話讓場面比先前在大殿之上還要安靜。沈世安半眯着眼睛,看着崔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直到面前幾人離開仍是久久未動。
“你方才那話可是意有所指?楚子軒身份有異?”謝離出聲問道。
“如無意外,憑借着他身上的味道,應當就是那黑衣人,再加上他的身世年齡,恰好都能和沈世安來到西秦的時間對上。”
一語驚醒夢中人,謝離一下便明白了過來。
“你們磨磨唧唧啥呢?坐了那麽久的馬車也不餓?”聽見後面兩人竊竊私語,霍元洲一臉不耐問道。
如今身處他國,沒必要因為一點口角鬧得太難看,崔嬿幾人也就沒理會他,默默跟着往前走。
眼見着前路越來越荒涼,崔嬿下意識就往不好的方面想。
原以為霍元洲是個心中有數的,沒想到也是這般假公濟私,這是故意給他們下馬威呢?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是崔嬿所想那般,眼前的酒樓四周雖破敗,但是內裏卻是十分雅致,更令人驚奇的是,才剛一踏進門,就看見了本應在寝屋休息的沈世安。
“你們西秦人還真是滿嘴謊話。先前那位沈相不是說身子不舒服要休息嗎?怎的出現在這偏僻的酒樓之中?”霍元洲自然也看見了裏面那人,出言譏諷。
想必沈世安也是剛到沒多久,崔嬿總預感他來此定有什麽大事,便夥同謝離一起,一把将霍元洲的嘴捂上,躲到沈世安旁邊的屋子裏。
嘴巴被堵上,霍元洲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支支吾吾瞪大了眼睛,卻是無力反抗。
房門關上,崔嬿伸出手眼神警告着霍元洲不要出聲,見他點頭才讓謝離松開。
耳根貼近牆面,崔嬿仔細聽着旁邊的動靜,可惜一無所獲。
這小酒樓外面看着如此破敗,位置又偏僻,沈世安此前定是來過此地。
“方才事出緊急多有得罪,還望殿下見諒,事關西秦,在下也不好言明。”崔嬿神色認真向霍元洲賠罪,緊接着問道:“王都那麽多酒樓可選,殿下特意帶我們來此,想必此地定是與衆不同?”
說到這,霍元洲一臉自豪,道:“這是自然!此店乃是當今長公主所開,若不是我不想落下一個招待不周的名號,苦苦哀求姑姑,你們這輩子可都進不來此地!”
長公主所開?那沈世安又是以什麽身份進來的?
不知道崔嬿心中打的什麽算盤,霍元洲想着好不容易來一趟,自是要前去給姑姑打聲招呼,便獨自一人離去了。
趁着他離開的功夫,崔嬿也随後探出門外,靠近沈世安那邊暗中觀察。
躲藏在角落之中,崔嬿同沈世安一個方向,恰好能看見對面之人。
是位女子?
心中的懷疑剛剛升起,崔嬿就聽見沈世安出言道:“長公主,別來無恙。”
“是啊,上次相見還是六年前。”
他們果然認識!
六年前……那不正好是西秦紛争不斷的那年?
眼見着先前所想一一印證,崔嬿行事更加小心謹慎。
若只是與南齊長公主相識也就罷了,但若是還牽扯到兩國之事,那事态就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