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
衆人也不是傻子, 一聽蕭無恙的稱呼便能猜到身份非同尋常,幾人都左右顧盼着,心中拿不定主意。
“孫老大, 這位大人說的可是真的?”其中就有人問出了聲,面容将信将疑,心裏抱着期望。
等了好半天都沒見孫濟回話,心中便知道情況八九不離十, 當即撂了挑子怒聲呵斥:“孫老大你為何要這麽害我們!我原以為江州大水是天災, 若是竭力嘗試仍無法避免就算了, 可偏偏是如今這般情況,你叫我們如何不寒心!”
身邊的哐當聲一片作響, 本還是興致高昂面上喜笑顏開的百姓這會都甩手翻了臉,看着孫濟的眼神帶着怨恨。
這讓他們如何不恨呢?
若不是他們這些小人自私, 從中作梗, 江州百姓又怎會流離失所?他們又怎會連飯都吃不上?
更有甚者一言一句哭着道出了這些年遭受的苦難:“去年江州大水, 将我們家的田地都淹完了,一整年的收成都沒了!我母親郁結攻心,身體本就不好,家中沒有銀兩, 她為了讓我活下去, 瞞着我将吃食都留給了我,活生生餓死的啊!”
那人情緒越說越激動,最後手指指着孫濟, 忍了好一會, 終于在說完最後一句話後沒能控制住, 雙手死死抓着孫濟的肩膀搖晃,面目上被淚水掩蓋。
在這勞作的人, 同他的情況基本上都大差不差,此刻聽完他的一番言論,都被挑起了怒火,大有一種要上千撕碎孫濟的陣仗。
周圍的百姓一人一句,将孫濟淹沒在其中,聽了好一會,孫濟道:“我讓你們來此勞作,又不是沒給你們工錢!怎麽到你們口中,我就是十惡不赦的壞人!”
聲音不敢太大,明顯底氣有些不足。
他這般一說,更是惹得周圍百姓不滿,若不是有崔嬿他們幾人攔着,眼看着有幾人順手拿起了身邊的石頭,怕是會鬧出人命來。
擔心場面繼續下去會混亂一片,崔嬿擡起手不怒自威,眼神凝視着衆人,從他們面上一一掃過,俨然一副上位者姿态。
沒過多時,四周就明顯安靜了下來,不在喧嘩,視線都紛紛投向了崔嬿,等待着她開口。
“諸位父老鄉親們,今日我們來此就是為了查明此事,如今大家既然都知道了真相,這人還得交由我們處置,必定會給大家一個交待。至于江州知府陳越彬,昨日在醉花樓中,我們就将人抓了起來,如今他已認罪。”
少女的聲音算不得多洪亮,但就是透着一股莫名的力量感,讓人不得不遵從和信服。
今日說來也是巧,江州難得沒有下雨,反倒是晴空萬裏。
層層薄雲之下,崔嬿就站在那,周身好似被一圈圈微光環繞。
身前的百姓你言我語說着什麽,回首望去,謝離眼中只能看見崔嬿一人。
那雙靈動的眸子,他曾對視過無數次。
有時濕漉漉的,讓人心生憐惜;有時又滿眼委屈,讓人舍不得責怪……
唯獨此刻,那雙他分外熟悉的眼眸之中,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堅定,讓人忍不住屈服,順從于她。
阿嬿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閃閃光的。
也不知是打哪來了一股自豪,謝離勾着唇角,克制不住的笑出了聲。
安撫好了一衆百姓,蕭子羨看向一旁的次等沙石,出言問着崔嬿。
或許連他都沒發現,如今他們幾人不知不覺,都漸漸習慣了聽從崔嬿的指令。
不管其他人有沒有意識到,總之崔嬿是察覺了,心道這樣下去怕是不行。
聖上讓蕭子羨一同出行,不就是為了鍛煉他的處事能力,如何能事事都過問他人的意見?這樣長久下去,必然成不了大事。
“殿下認為該當如何?”崔嬿沒回答他的話,雙手負立在身後,将問題又抛了回去。
站在崔嬿身邊的蕭無恙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她的用意,話上雖為言明,但心中與她想到一處去了。
且不說父皇并無此意,就算當真有,她也無心高位,諸事繁多還不自在,斷不如現在來的逍遙,更何況,她的身體……
想到此,她心中有些淡淡的感傷,悄悄嘆了口氣,沒叫任何人發現。
西秦的未來,最終還是會交到蕭子羨手中,這一路上雖然看見了民生的不易,也能和百姓共情,但處事能力還不夠。
這會聽見崔嬿開口去問,她也就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應聲,耐心地等待着蕭子羨的回答。
阿嬿教育起人來,還真有夫子的味道。想必日後教育起孩子來也是得心應手。
腦海裏浮現出崔嬿教導孩子的模樣,蕭無恙白皙的面容上挂上淺淺的笑意,視線飄到崔嬿身上,帶着說不出的憂傷。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機會看見她與謝離大婚之日。
這邊她正神游着,另一邊蕭子羨就有了動作。
拎起先前百姓随手擱在一邊的工具,直直往存放石頭的地方走去,蓄力揚起手,狠狠往下一砸。
聲勢浩蕩,引得旁人紛紛側目過來,緊接着蕭子羨笑着道:“這些石頭本就是殘次品,修建堤壩也用不上,未免再次犯錯,不如直接銷毀的好。”
那笑容洋溢着少年獨有的自信,在陽光下分外奪目。
“諸位都是我西秦子民,本王定會保你們無憂!”
身後的粉塵飛揚,蕭子羨從那片廢墟中走了出來,揚言道。
下面圍着的一圈群衆聽了他的話都一聲聲喚着殿下,氣勢如虹。
或許是時機正合适,崔嬿竟感覺心中有些熱血澎湃,目光将眼前的景象一一收入眼中,挑眉不語。
還真像那麽回事。
“走吧,孫大人。”假石事情暴露,周圍的百姓也就無事可做,便都散了去,崔嬿冷眼看着一旁半死不活的孫濟,輕聲道。
真是可惜了這個名字。如此唯利是圖之人,如何能當得起濟字?
昨夜幾人忙活着陳越彬的事,都沒能來得及去通t知遠在客棧的許樂等人,這會正好将江州的事也一并傳信于那邊,也好彙合前往下一處。
卻不想幾人剛一到了江州府衙,就看見許樂他們等在那處,神色還有些焦急。
“可是出了什麽事?”崔嬿一進門就看見洛熙川迎了上來,手裏還捏着一個圓筒狀的物件。
這是聖上傳來的密信?論身份,該是給蕭無恙才是。
從他手中接過了信,崔嬿就要遞給蕭無恙,被洛熙川攔下了。
“傳信的人指明是給你的。”洛熙川先是看了一眼蕭無恙的面色,見她并無異樣才繼續道。
心中閃過一些念頭,不想自亂陣腳,崔嬿一邊拆信一邊問道:“來信是為何事?”
洛熙川搖了搖頭,看向跟在他們身後,被謝離和裴屹舟壓着的孫濟,面露疑惑。
趁着崔嬿看信的功夫,謝離便出言替他們解釋了一番,便讓人将孫濟帶下去關押起來。
聖上的密信衆人也不敢亂瞟,只好耐心地等着崔嬿看完告知,只是瞧見她的面色一點點陰沉下去,心中都不由得胡亂猜測。
匆匆看完字條,崔嬿将信折起,尋了個蠟燭燒掉。
火焰蓋過字條,将它吞沒,只留下一片黑灰色的灰燼。
能讓她耷拉下臉的,必定是什麽要是,謝離問道:“可是宮中發生了什麽大事?”
只見崔嬿搖了搖頭,自顧自地朝着一旁的座位上走去,抿唇思考着什麽,沒有開口。
不清楚事情原委,旁的幾人都不敢開口。沉思良久,崔嬿擡起頭道:“聖上來信,為了凸顯西秦重視,将沈世安也派了過來。”
算算日程,他們雖是今日才收到信,但沈世安只怕是早早就動身了,他們又在冀州耽擱了些日子,怕是不日後便要追了上來。
心中一時有些亂,本來江州就有許多事還未處理,此時再來一個沈世安,事情只會變得更加棘手。
衆人聽聞信上的帶來的消息後,面色都有一些難看,其中就數蕭子羨最是口無遮掩:“他來做什麽?父皇難道不知曉沈世安的狼子野心?就不擔心他去了南齊勾結外敵?”
話音剛落下,他的嘴巴就被人捂住,不許他再多說。
被他一番話弄得心髒砰砰直跳,蕭無恙四處看了看,沒看見可疑的人才低聲道:“子羨!慎言!此地乃是江州,此類話萬不可再說,當心有心人告你個誣陷罪!”
心知自己說話确實沒有經過大腦,蕭子羨點了點頭,面色收斂了許多,眼神裏帶着哀求看向蕭無恙,示意她松手。
松開了手,蕭無恙仍舊不放心地警告了一句:“日後說話注意點,在官場上行走,稍有不慎就落了話柄,屆時下場必然不會好過。”
被她這麽一警告,蕭子羨連連點頭,稱自己下次定會更加謹慎。
此事涉及機密,謝離背過身将大門關上,房間外的聲音都被隔絕開來,挑開了問題:“沈世安跟過來也翻不起什麽大浪,只不過他一來,裴屹舟的事只怕是瞞不住了。”
如此拙劣的伎倆,騙騙一衆侍衛就算了,沈世安和裴屹舟打過照面,就算再如何佯裝,長久下來,也定然能察覺出異常。
這一點不用他說,衆人都能想到,一時之間犯了難。
幾乎面個人的臉上都不太好看,反觀當事人卻是一臉悠閑,毫不在乎的模樣。
“少将軍如此沉着冷靜,莫不是已經有了對策?”江州的事還沒完全解決,如今又來一樁麻煩事,崔嬿心中有些不痛快,轉眼就看見裴屹舟沒什麽表情,面上不免有些好奇。
裴屹舟語氣輕松:“不必遮掩,直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