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複仇曲一
瞬間,窗門被紮得像刺猬。
心都繁華的坊區,向來有隸屬金吾衛的弓箭手在高處樓臺駐守,時刻監視着路面狀況。頭先,溫萦朝街上的油鍋扔魚泡,速度極快,附近酒樓、茶肆、客棧二三樓都有客人透過窗戶看熱鬧,弓箭手們并沒有注意到她。
等到第二次,她伸出短笛對準車辇,立即就被察覺。幸而窗戶縫隙不大,真正落進來的弓箭不多。
兩人完好無損。與此同時,樓下傳來有刺客的驚呼聲,整座酒樓的樓梯都在震動,所有人驚慌逃跑。
蕭椯坐在地上,瞳孔放大,神色驚怒、惶恐而又警惕,握着溫萦的手,力氣大到快要把她手骨捏碎,緊到沒有一絲擺脫的可能,整個人陷入一種迷惘狀态。
溫萦并不感到後悔,這麽好的機會從天而降,她不得不抓住。
過去十年時間,她經常想父親溫绛死亡前都發生什麽,昨晚終于曉得了,他拒不認罪,被魏達谙打了八十脊杖,強行按手印畫押,嚴冬裏骨爛生蛆,病死在獄中。
憤恨在她腦海中萦繞不散,她不能再等十年、二十年扳倒魏達谙,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她要讓他即刻慘死街頭。
為此,即便搭上自己性命,也無所謂。
她用頭猛然撞向蕭椯的胸膛。“我們分頭離開。”窗戶開得不大,對面弓箭手只看見有人伸出短笛,或許還看到她部分輪廓,但對房間內的真實情況并不清楚,他還有置身事外的可能。
至于她,在被抓獲前,還有最後一次賭的機會…
炮竹聲在街道上響起,激烈地仿佛在過年,馬的嘶鳴聲比先前更凄厲,人的叫喊聲也更為慘烈。
箭雨自第一輪後,再沒有朝他們方向射出。蕭椯回過神來,小心翼翼爬到窗戶前,樓下一群“小販”穿着簡易竹甲,拿着刀與輕騎厮殺。魏達谙的車辇燃起熊熊大火。
他眼睛裏重新有了希望,端起藥碗給溫萦灌下大口,緊接着收拾屋內的茶水,全部轉移到隔壁房間裏,把身上揣的點心也都擺好。
他抓起溫萦沖到樓梯口,慌忙指向原來的房間。“有刺客!”店夥計一愣,朝房間門口望了一眼,轉身逃走。
兩人也跟着逃下去。
樓下混亂至極,外面的人不斷湧入進來,客人們急忙從大堂後門逃走。門很窄,地面濕漉漉,到處是血、魚鱗等物,有人踩滑摔倒在地,緊跟在後面的人也被絆倒,其他人仍不停往外擠,被絆倒的人越來越多,門也越來越窄。
溫萦喝下藥有些難受,被周圍幾只手臂推攘,一時腦子恍惚,被推進了擁擠的人群中,身後一下子被人填滿,中間的人都擠在一起,不停地擠,不停地絞,像打了一個死結,門口擁堵得幾乎看不見光。
胸被壓得喘不過氣,手臂被蕭椯死命拖拉得青白。
金屬鎖鏈撞擊她周身,哐,哐,哐,整座酒樓也在震,她感受不到痛,只覺得無法呼吸,眼前泛起灰白的光。
“用力!”蕭椯好似在嘶喊。
哐,哐…原本被木栓攔住的旁邊兩扇門,被撞翻在地,人群如泥石流傾滑而出,繼續呈現一個死結狀态。
有個高大的人影用力提拽出她,陽光下臉板正得像真正的閻羅,比之前見過的所有人都要清肅威嚴,轉手她被一同使力的蕭椯接過。
同時間,好些人被穿鎖鏈的人扒拉出來。那個高大身影在身旁老者的不耐催促下,一同朝小巷外快步離去,兩人頭上都戴着冠冕,寶石在陽光下熠耀生光,閃得讓人睜不開眼。
通往夏城的廣場,金吾衛巡邏如常,并未因突發情況加派人手。貴族們乘坐自己的馬車,臉也不曾露,只讓仆人在窗前晃過官牌,策馬揚長而去。
普通官吏在廣場排着長隊,十分激動地讨論剛才發生的事,展示自己被油燙的袖子,被人踩過的靴子,有序坐上馬車。
今日負責運送案宗的是杜管事,他是蕭伯父指派給椯的,見着溫萦有些驚訝,幫忙把她藏在卷宗底下。蕭椯沒有新的官服,只能目送他們進去。“等我!”他強調,遞上懷裏被壓扁的點心。
察院很是冷清,禦史們都去上朝,其他官吏聚集在大廳開晨會,讨論防範走水事宜。院子間的過道,一個行人也沒有。
溫萦仍有些恍惚,許久喝藥沒這麽大反應,體內像有無數只螞蟻咬,情緒起伏得厲害,勉強支撐着,從窗戶翻摔進偏廳裏。
爬到自己位置上,坐了好一會兒,才恢複意識。偏廳很冷,呼吐出來皆是寒氣。她手顫抖着研墨,抄寫了一頁卷宗,接着趴在上面,使自己臉龐沾染墨痕。
等辜鞠他們進來時,她伸了一個懶腰,露出欣喜神色,對方凝重神色則是松了一口氣,看來昨晚讓他們擔心了。
“你該不是在這裏睡了一宿?”三人圍在她幾案前。
溫萦搖了搖頭,連聲哀怨,說話聲音是啞的,璩歡拍了拍背,讓她慢慢說。“昨晚茅房那味實在太沖,我怕睡覺熏着你們,就去茶水間燒壺熱水燙腳,許是炭火太暖和,不知不覺就趴在案上睡着,清晨被一股冷風吹醒,我看宿舍大門是關着的,就過來偏廳了。”
“這麽冷的天,你可別患上風寒。”辜鞠說。
“我們還以為你是跟鄭副使離開。”谷舫大為松了一口氣。
“昨晚鄭副使來找過你,我們說你去梳洗換衣,他就走了。”辜鞠繼續說。
“是麽?”溫萦心提了起來,表情仍舊淡定,接過璩歡遞過來的茶葉蛋,尚且還有餘溫。“阿嚏,阿嚏,阿嚏…”轉頭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臉色白成這樣,不如回宿舍睡會兒?”辜鞠說。
“算了,這樣就完不成抄寫。”溫萦提起筆看案宗上的字,恍惚好一陣才下筆。
璩歡直接搶過宣紙,嫌棄道:“這字寫得跟狗爬似的,司丞看到定會退回。”
三人連拉帶拖,把她送出偏廳。“放心,我們幫你抄,安心去睡。”
外面的人多起來,都是從飯堂過來謄抄案宗的舉人。官員的房間門還是關着,陽光投灑在過道上,仍舊照不穿深處的幽暗。
她想到昨晚那具女屍,紅绮、蘿萏、王郎……連環兇殺案,她猜得七七八八,只是關鍵的地方尚有些謎團,若能趕在不久後的瑤經大會上公布真相,或許是最好接近魏達谙的法子。
宮裏的鐘聲敲響,朝會結束。在大廳聚集的官吏們,還要等禦史回來囑咐幾句話才能散會。
趁着周圍人不注意,溫萦又悄然溜去案館。
“你是誰,幹什麽的?”察院護衛在案館附近大聲嚷嚷。鄭祈正帶着人在湖邊搜尋彈珠,昨晚三盞孔明燈相繼失火,是有人潛伏在舟上故意射落。
只可惜讓兇手泅水逃了。衛總管總笑話他沖動,看事只看表面,每次都讓兇手逃走。這次他一定要證明給幹爹看,他絕對能逮住兇手。
聽見聲音,轉頭發現護衛攔住的人是“甄圓”
她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都在顫栗。
“這位舉人是随我一起的。”他出聲解圍道。
察院護衛見是鄭祈,滿臉恭笑,放她離開。
她立即小快步朝自己走來。“鄭郎官,聽說你昨晚有事找我。”她努力做出笑容,問候道。
陽光下,她的臉一點血色也沒有,神情也有些晃神,不複平日的朝氣蓬勃。
“你去哪兒了?”鄭祈問。“我想你是不慣和一群男人住,羽林衛那邊有單獨的房間…”結果她不在。
茅房、偏廳都不在。
她聽到後臉色大變,懊悔不已,急得在原地直蹦。“鄭郎官,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唉,我昨晚在宿舍旁的茶水間熬了一宿,清晨炭火燒沒了,冷得我呀…阿嚏,阿嚏,阿嚏。”
轉瞬,鄭祈就把外披的狐裘衣給她搭上,紅色真的是很襯她。他系好後一愣,她也一愣。
“沒事,我不怕冷。”心裏懊悔自己冒失。
她嘻嘻笑了笑。“你們在這裏做什麽?”探頭四處張望。
“昨晚有人縱火,可能泅水跑去平康坊了。”鄭祈攤開手裏握着的幾顆彈珠。
她取過一顆,放在陽光下瞧,指尖冰冰涼涼,他的心卻如被電觸,一陣酥麻。
“我想…”
“嗯?”
“能帶我去看最早失火的那盞孔明燈麽?”她謹慎說。“我想…”在仔細看過後,語氣變得肯定。“這燈應該是從冬城香雪海那邊飄來的。”
周圍的羽林衛都一笑。
“冬城平日戒備森嚴,不會有閑雜人出沒,夜裏,香雪海漆黑一片,連一點光也沒有。湖上巡邏船剛開始對兩邊一視同仁,但時間久了必定會更加關注平康坊的情況。”她指向停靠在警戒線的船只,都是朝向平康坊。
“由此,從香雪海飄過來一盞孔明燈不是不可能,相反比平康坊那邊更容易做到。”她認真分析道。“而且這顆彈珠質地堅硬,打磨精細,不像普通百姓所有。”
“我們能去香雪海那邊看看麽?”她的眼睛晶晶亮,似黑寶石一般,滿懷期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