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53 章 無良惡趣

而這時的柳兆衡,她正全神貫注于自己的劍術展示當中,想的全是要如何提着這口氣,趁着勢頭還在,好好做完最後一招。

如她這般心都抓緊了又累得慌,哪有空注意別的什麽情形!

耳中聽得那簫聲不知怎地竟變得異常凄婉,不同于先前的動人,現在簡直是惑人,而且還惑人落淚……是一下子就能觸動人心弦的感覺,好厲害,不斷随着音律彌漫開來……他僅僅用簫聲就能如此支配人的心神,實在是太會煽動人的情緒……

這樣的感嘆不到一瞬,柳兆衡立即在心中大喊出:“不行,我要好好把結尾做了,不能輸給他!”

抱着不想被喧賓奪主的強烈意願,她開始了最後一招,“雁自歸來”!

這是原本也是孤鴻劍法中最後一招,盡管先前展示時将整套劍法的順序打亂重構,但在尾聲,柳兆衡經過反複推敲創立這套劍法的用心,覺得遵循杜重瑕的心念以這招結尾最恰當。

即便無所依憑,即便風霜獨立,身為孤鴻更該繼續堅持下去,苦等也罷,煎熬也罷,只為有朝一日,再會可期!

在簫聲渲染下,情緒甚是到位,柳兆衡半跪于地,抱劍收招。動作一氣呵成,還注意到沒讓劍刃劃傷自己,彼時她通身幽寂凜冽的藍色,雖半跪在地,卻一副剛毅果決的神态,如此,正好全了她所想要闡述的未來皆可期的主題!

這下劍術展示算是給她完成了,哪怕身體上是累極了,她還是凝神蓄力等着掌聲爆發,心中也沾沾自喜着認為自己最後收尾太不錯了,可下面的看客怎麽久久不給個反應,難道是看呆住了!

不想卻聽見臺下嘩然一片,怎麽回事,自己哪裏沒做對嗎?

不可能!回身遠眺的動作自己站得這樣穩,跪下的姿勢也特別利落,抱劍的時候更毫無猶豫,簡直一點沒有錯處!

有人在起哄是他們不懂欣賞,不能怪她沒做好!但是好奇怪,自己保持這個半跪抱劍的姿勢有一陣了,怎麽就沒個鼓掌的?

商繁胥,你簫聲也停了,帶頭鼓個掌呗!

如此急切等待中她不由用目光去尋找商繁胥的身影,正好自己跪的方向不用太動脖子就能看到他,正要眼神示意他快做點什麽,卻見他自顧自在特別凄切的落着淚……

發現他以落淚的模樣也瞧着她時,柳兆衡有些懵了,頭腦中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他居然能這樣搶走自己的風頭,真是太不要臉了!

自己在臺上拼死拼活累得汗如雨下,他在臺下莫名其妙就哭得稀裏嘩啦,還把所有人目光奪走了!

就算自己劍術展示做得很好,可怎麽及得上商繁胥落淚給人帶來的震動,他是樞機庫下任掌印啊,是必将帶動未來幾十年武林風向的存在,這樣存在的本身就不容忽視了,他一旦有個情緒波動不得不說是讓人太在意……

這樣讓人太在意的人,這時居然哭了!

柳兆衡知道他商繁胥一向是樂于做做混賬事,但還是以為他本不至于這樣無恥……

這種風頭都來搶,他還有什麽惡事是做不出來的!

柳兆衡怒火攻心之下,原本就是堅毅的表情更顯得肅殺,杜重瑕看在眼裏樂在心裏,就等着暗自安排好的一切順理成章發生呢!

雖然風頭都被商繁胥搶去了,好在同門和師父沒有無視她,都紛紛遞眼色讓她快起來。柳兆衡也覺得自己這樣一直耗着不成樣子,再繼續下去腳都要麻了。她便自己站起來了,謝幕的動作還是做了,不僅向四方致意,還朝着杜重瑕所在方位再次單膝落地跪謝師恩,就是臉上的表情太兇煞了,她完全沒有意識要收一下。

終究是不忍見她這般憤憤不平的下臺去,明明她是用盡全力去展示了,卻被人分走了目光,還是應該給她一些鼓勵的……息律濯這樣想着,便帶頭鼓起掌來。

邱若笛看了一眼息律濯,只覺他不該如此為她出頭的,也罷,如他這樣激勵“對手”的舉動,又何嘗不被人視作一種挑釁呢!

思及此,不僅是有了息律濯的鼓掌,邱若笛也出聲為柳兆衡叫好:“柳師妹,不賴嘛!”

繼而,盡管來得遲了些,源源不斷的掌聲也錯落有致的響起,畢竟是十大門派劍術展示,樞機庫派出的弟子,豈能真的冷場!

更何況,仰仗師門之名登場的她,做出了完全不辱師門的展示!

因是自己樞機庫的人,礙于禮數,在無人鼓掌喝彩之前,樞機庫衆人都隐忍着呢,現在一見掌聲四起,樞機庫弟子們也都大力鼓掌叫好起來。

杜重瑕見着烏子纓和馮南煙有要上臺去把柳兆衡迎下來的意思,一手一個把他們攔住了,不僅是他們,其他的也不許去:“都老實待着,有人去接你們師妹回來。”

這時候讓他們去鬧這一下,不就要壞事嗎!

好在商繁胥沒有辜負他老人家的期待,不僅是哭出來了,眼淚還是一發不可收拾的樣子。說實在的,商繁胥對于自己落淚也是一愣,竟然被自己的簫聲給影響到,自己至于如此敏感、文弱嗎?

看看尚在臺上的柳兆衡,商繁胥看她正望向息律濯所在那邊,頓時十分不滿,自己才該是第一個為她鼓掌,被她注視着的人!

自己一開始那樣依着她,盡管醞釀着要契合她劍法的簫聲也沒敢幹擾她,要不是看她被人打斷亂了陣腳,這才自作主張幫忙的!

自己的确幫到她了,為了配合她展示出劍法的精髓,自己吹奏出如此感人肺腑的曲子,甚至把自己都給感動哭了,可她居然這時去看着別人!

想着這一切的同時,商繁胥已經上臺站在了柳兆衡身後,柳兆衡回頭看見他哭得紅紅的眼睛……掌聲,喝彩聲,加上眼前的他,雖然她也氣惱自己被他搶走了風頭,可如果自己沒有受傷,如果自己演繹的劍法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的眼淚又能搶得走什麽呢?

想到終歸是自己還有待提升,不過這次的劍術展示,自己已經好好的去做了,是用盡全力了,至于結果,還是讓人滿意的……這樣想着,緊繃的情緒這才松懈下來,臉上兇悍的表情也不在了,她笑道:“總算是不辱師門吧!”

好在她是對他笑了,若是繼續望着息律濯,或是見到他就擺臉色,要是她那樣對他,他一定……

他……又能怎樣呢……他想,除了一定很傷心,自己又能怎樣呢?繼續傷她嗎?傷得她要死不活的又能如何?自己不是依然要傷心嗎?

呵……

居然是只能這樣啊,只能是傷心啊……

不知為何,明明覺得她對自己笑得很好看,自己才想揚起嘴角給她回應,到頭來卻是嘴角往下一撇,淡淡道:“是挺不錯的。”

“這次你的簫聲幫大忙了!”柳兆衡覺得他看上去怪怪的,以為他是因落淚的事不好意思了,便誇了誇。

大概他會哭是因為給簫聲感染的,就算是他搶風頭了,說到底也幫了她一把,要不是他從旁支援,她也不會把編排的全部劍法展示出來,到頭來,他受情緒感染太過,還哭一場……

啊,他情緒波動也太大了,大庭廣衆的哭了,既然這樣,那她是不是……

這時還想拿住他的罩門,雖然有些過分,可柳兆衡覺得自己錯過這次機會,只怕往後就沒機會了!

暗自思忖中,商繁胥卻一直不答話,臺上總不是閑聊的合适地方,自己汗流浃背的,累得夠嗆,還是先下去再說別的好了。

她轉頭就要走,卻發覺身後的商繁胥還傻站着,她回頭叫了他:“你還好吧?商繁胥……”

被她叫到名字的瞬間,他的眼淚再次蓄積,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

“哇!”

柳兆衡給他吓住了!

人家哭成這樣,自己還想着抓人家的罩門,好像不太對呀!

要不,這次放過他了?

看他的腰間別着自己的劍鞘,“你要不克制一下?”抽出劍鞘,柳兆衡将斷離劍收入鞘中,拖起他的手趕緊下臺:“你怎麽又哭了,中邪了嗎?”

無端端哭成這樣,夠丢人的,畢竟是樞機庫即将上任的掌印,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嗎!

在無數詫異與驚疑的目光中,柳兆衡帶着他急匆匆退場了,杜重瑕當仁不讓的擋下了所有人的疑問,連同好事之徒的步伐也一起阻攔住,由着他二人去面對接下來的“驚喜”。

盡管作為過來人的杜重瑕很清楚,商繁胥這時是為情所惑還沒到為情所控的地步,但這總比完全沒搞懂是怎麽回事的柳兆衡要好太多了!

少年人的動心,往往發現自己喜歡上的時候,已經是沉迷很久了,也說不上來是哪一天開始的……但其實……真正心動的那一刻,自己一定是知道的……

就算以往不曾知道,但杜重瑕明白,到了今天,商繁胥一定是知道了!

帶着商繁胥總算走出衆人視線外,此番他一哭再哭是真把柳兆衡驚到:“你今天是哪根筋不對了?難道真的中邪了?”

商繁胥推開她的鉗制,正想開口,卻突然哽咽了,眼淚奪眶而出,那模樣如同受了天大委屈,柳兆衡簡直看不下去了,伸手胡亂在他臉上擦拭幾下,商繁胥被她莽撞的動作逗得破涕為笑。

柳兆衡白他一眼:“你還好意思笑!”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喜怒哀樂乃是人之常情。”是啊,人之常情,以往他總是築起高牆将自己隔絕于常人之外,本以為自己可以将情緒掩飾得很好,誰曾想今天高牆被她擊潰,自己竟然為她落淚。

“你這常情今天有些泛濫了呀!”見他沒有了再哭的架勢,柳兆衡松了口氣,數落起他來。

他想,若非今天,也必将有某一天,自己為她情緒奔潰到更加不可收拾……

不是沒想過要控制,只是要控制住,除了是約束好自己之外,也該管教好她,為此,為了她好,自己早該去做一些事:

當她拜杜重瑕為師時,自己就該對杜重瑕說出她的身世;

當被自己杜重瑕拒之門外時,就該亮出身手來為她破門而入;

當她要為自己擋下息律濯一劍時,自己就該動手自保;

不對,已經晚了,其實早在嚴士明的清輝山莊一役,自己就該讓她知道……

不,甚至該更早一些,更早之前,在朱衣鎮時……

不,應該說,他覺得,若是在再次與她重逢的一刻,他就告訴她許多事,她一定不會如今天這般傷痕累累的還舍生忘死要去做這麽多傻事!

全是枉費的傻事!

正是因為他錯過了那麽多次機會,每次,自己在築就心牆,也是在早就今日。

柳兆衡嘴上罵了他幾句,說他沒用,說他礙事,但見他面上的神情非但不見羞意,反而是越發的從懵懂到豁然,果然這人的心理認知非同一般,當着那許多人哭得一塌糊塗,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是啊,她怎麽能懂呢?他正為能感受到“真我”而慶幸着,雖然有些晚了,至少還來得及,沒有在無藥可救的地步才讓他意識到……

商繁胥突然撲上來抱住她的時候,她還在罵他,所以一時間有些愣了,反應過來要推開他的時候,卻見着他又在掉眼淚,這次是喜極而泣的淚水,和之前他哭的一次、二次皆有不同,不僅是因為這次他的眼淚是出現在笑容中,還因為這次,他的眼淚滴落在了她的臉上。

柳兆衡只覺得沾染上他淚水的當下臉開始發燙,才不是因為害羞什麽的,就是無緣由的發燙,很快就變成疼痛,還又癢又痛,她忍不住伸手去磨蹭,蹭幾下感覺更癢癢了,雖然很痛,但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抓撓……

商繁胥見她臉上出事了,也貌似慌張的給她幫忙,兩個人都是手忙腳亂的,突然一不留神,商繁胥就從她臉上揭下來一張皮!

那掉了皮的一片臉龐就不再癢了,柳兆衡也沒想太多,順着那掀開的一角用力一扯,又給撕下一大塊皮,可這一塊掉落下來時,柳兆衡心底咯噔一下……

不好,自己不是受了殁顏術嗎?這樣把臉皮撕扯下來,那不就等于殁顏術破了!

正打算要阻擋,可臉上剩下的一塊皮已經給商繁胥幫忙拉扯掉了!

現在臉上是不痛不癢的了,可商繁胥看她的眼神也是愣住了,柳兆衡摸着自己現在這張臉,只覺得完蛋了,無端端就破了殁顏術,自己分明是鐵骨铮铮的,也未曾有半點動搖之心,怎麽就把殁顏術給破了!

她哪裏知道,自己這是中招了孤山一族老祖宗的整人惡趣,情人淚!

在孤山典籍中,除開孤山一族人人可學到的常識部分,還有着極少數人才有機會一覽的進階密文,在那密文中,不但盡數解釋了孤山族人的秘術,還有着不為人所知的解開秘術的法則。

例如這殁顏術,雖然孤山人常識中是只有本人落淚才能解除的,但若是那姑娘太過鐵石心腸,心智太過于堅強了,苦苦追求她仍不落淚,你又能奈何得了?

當然能了,孤山一族的老祖宗就是預見了這種事情的可能,所以特意在密文中指出,若是卿卿不哭,君子可哭!

當姑娘太過隐忍時,何妨男子多愁善感一些,若你真的心愛于她,老祖宗會為你動一下恻隐之心的。

就如此刻,商繁胥看着眼前讓人無法忽視的,讓人束手無策的,這帶來強烈沖擊的美貌,與世間所知的哀婉亦或是明媚有所不同,她的容顏是不僅是清麗脫俗,更是英氣勃勃、生機盎然的,純真清冽,冰雕玉琢,是對他而言這天底下最震撼的絕美。

果然,那杜重暇一再提醒他要多看看孤山典籍,是把他當成繼任人來看,真的一心為着他着想啊!

當然,不排除這杜掌印也是有着自家私心雜念的,但對于眼前的結果來看,自己并不吃虧嘛……

被商繁胥死盯着不放,這惱人的目光,加上這讓人頭疼的事态,柳兆衡一怒之下就把他痛揍了一頓。這才收手,師父和師兄們已經趕過來了,不同于師兄們一見她都是傻愣愣的,作為師父的杜重暇的确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也沒問個好歹,直接就道:“既然如此,我們先回房裏說話吧,反正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的,多看幾眼也就習慣了。”

本來烏子纓還想過來說,劍術展示的最後一人九霄天的息律濯劍術造詣又精進一步,接下來若是與他對戰必定會是一番苦戰……可諸如此類的話,在他看到柳兆衡的一刻就忘光了……

只覺得眼前人相熟,可這模樣又不曾見過,此等美貌,若是見過怎能忘懷……于是他多看了兩眼,就被柳兆衡瞪了,“哎,看什麽看,小師兄,你還不認識我呀?”

“啊,是真的快不認識了!”烏子纓喃喃說道。

好在別的幾位師兄沒他這般眼淺,雖然一開始對柳兆衡的容貌也極不習慣,但沒多久也是見怪不怪了,馮南煙更是道:“小師妹這般天賦了得,容貌當此匹配也是恰當嘛。”

然後師兄們都是大笑,沒再露出異色,反而是那商繁胥,雖然被師父拉到一邊說話了,卻老是不經意地往她這邊看一眼,承接着他又瞥來的一眼,柳兆衡吼他:“你有完沒完!”

杜重暇正在給他說接下來幾天比武的事,商繁胥耳中略略聽着,卻控制不住想去多看柳兆衡幾眼,他得趕快适應她現在的相貌,否則人多的地方還這麽巴望着,也是惹人笑話了。

看他這少看一眼就魂不守舍,多看一眼又心律不齊的狀态,杜重暇是過來人,便沒有笑話他,聽着柳兆衡吼他,還給他幫腔:“你這孩子,急什麽!你想想自己現在這容貌,待會出去見人了,人家不都得多看你幾眼,你若是這般受不得別人目光,比武場上該怎麽辦?”

杜重暇這話倒是把她提醒了:“我可以蒙着面登場。”若是讓族兄和阿笛哥哥看見自己這容貌,不是得吓一跳,搞不好還會懷疑她犯了族規……

“說的什麽渾話,我杜重暇的弟子豈能如此遮遮掩掩,躲得過一時,躲不了一世,怎地,你還想一輩子躲起來不讓人看見了!”杜重暇知道她憂心什麽,卻也厲色訓斥了她。

“我就是不習慣,也怕人指指點點,影響了師門。”柳兆衡找着借口,努力想要說服師父。

“你這師門不是這麽容易就被影響的,我樞機庫向來堂堂正正,不容他人置喙。”杜重暇直截了當回答了她。

眼看師父師妹相持不下,大師兄趕忙道:“師父,小師妹少不經事,擔心師門被自己所累也是出于維護之意,您老人家就別和她置氣了。”

各位師兄也跟着開始幫腔,杜重暇由着他們轉圜了氣氛,也道:“置氣倒是不至于,只是你這師妹年紀小不懂事,她不知道做人不該沉溺于他人目光的追随,應該堅持自我,做好自己想做的事,若凡事如她這般不堅定,将來成得了什麽大事!”

“師父,兆衡知道該如何做了。”聽着師父師兄這麽說話了,柳兆衡只好道。

值得慶幸的事,樞機庫的師父師兄們果然是見多識廣,也沒人追問她為何容貌就有了變化,雖然商繁胥不時投了的目光依舊讓人心裏不舒服,但他也沒有東問西問的,總不算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