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方如此坦然述說着計劃,商繁胥異常氣惱:“說到底,兆衡與你相識不過數日,相比那些由你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兒,你不會心疼她的。”
杜重瑕淡然問:“那你就心疼她?讓她受那樣重的傷?”
“至少我不會由着她做傻事!”若接下來以如此事态發展,還不如先把兆衡送走,至少不會讓她陷入險境!
悔恨交加中,商繁胥更多的事暫時也沒有去想,只顧着趕緊回柳兆衡身邊去!
杜重瑕卻攔住他:“不錯,這孩子的确是在做傻事,可除了做這樣的傻事,她還有別的選擇嗎?是,她還可以什麽都不做,指望你幫她一把,可是你這人是她可以指望的嗎?兆衡只怕是明白指望不上你,才選擇自己背負起責任,咬牙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商繁胥道:“可她這樣做必定非死即傷,搞不好落下終身傷病……”
“那樣,你就有理由厭棄她了。反正作為樞機庫掌印,太過兒女情長,終歸不是好事。”杜重瑕說到這裏笑了起來,似乎很為自己一系列的安排滿意。
商繁胥臉色鐵青,本有些話想對他再說,可還是選擇拂袖而去。
商繁胥想,假以時日,自己一定會讓杜重暇知道她的身世,屆時,杜重暇的難受一定不會亞于現在的自己!
這邊,柳兆衡正強迫自己用毅力克服傷痛,可當她自顧自練了三招,突然發現身邊一個望着自己的人都沒了,不覺心裏松懈下來,就在腦中演練起接下來的招式,手裏也沒有動作了,等這套劍法冥想完一遍,她看還是沒人來看守自己,便懶懶散散地走回位置那邊坐下了。
自己本已記得這些劍招了,應對變化也不可能出錯……如此,還有何必要繼續練下去?
縱使是練,自己在腦中冥想也可練習,何必非得舉着劍舞來弄去?
自己還傷着呢!
這自憐之意一起,不覺又放松了許多,反正這時沒人了,自己苦練與否也沒人知道……
正打了如此主意,卻猛然察覺商繁胥已靠近,不僅如此,杜重瑕還跟在他身後!
那現在怎麽辦,自己已經坐下來了,要怎麽找借口?
她急忙想着,就聽商繁胥道:“兆衡,你已經撐不住了嗎?”
說着他便地沖至她身前,溫柔地俯下身,關愛地看着她,承受着他仿佛能把人瞧化了的眼神,柳兆衡立即在想,這時候自己是不是該吐口血應應景?以證明自己真的是勞累過度才坐下的,不是為了偷懶!
不同于商繁胥的異常緊張,杜重瑕畢竟是教了這麽多徒弟的人,他能料到柳兆衡坐下不僅僅是因為有傷,更多是她心裏依舊以有傷為借口,她想偷懶!
正因如此,自己在教她成材的過程中,才不光是要讓她選擇,對她勸服,還要督促,要檢驗,要看護,要誇獎……如此才能讓她學得下去,學得安心,如此,這孩子才能日益精進。
就在柳兆衡差一點就憋出一口老血時,杜重瑕大笑道:“你這孩子,讓你好好練劍法,你以為是在替師父練嗎?師父不在你就偷懶了,坐下歇了多久了?還不趕快過來接着練!”
柳兆衡一聽就站了起來,商繁胥拉着她不許她過去:“兆衡,別練下去了,還有傷呢,你這樣練我好心疼……”
柳兆衡看看商繁胥,又看看杜重瑕,雖然猶豫,還是對商繁胥道:“你放不放開?”
商繁胥搖着頭耍賴:“不放,不讓你練。”
柳兆衡也不和他廢話,直接一腳踹開他,然後朝着杜重瑕走去:“師父,是兆衡偷懶了,這就過來接着練。”
看她重新起劍開練,杜重瑕走回商繁胥那邊,他坐下後,商繁胥也從地上爬起來在他身邊坐下。
一面看着柳兆衡練劍,商繁胥一面開始了解關于這次武林大會杜重瑕要派出的人員配置。
樞機庫這次派出的三名參賽者是:葉全、馮南煙和柳兆衡,這是兩個實力最強加一個天賦最高的,是穩贏的組合。
再了解詳細一些,得知杜重瑕對柳兆衡提的要求和答應她的事後,商繁胥心中的焦躁緩解了不少。
之前是自己莽撞了!商繁胥臉上有了笑,對杜重瑕道:“兆衡是不知道杜掌印的用意,那武林大會上各門各派的比拼何等重要,杜掌印派出的一定是不會輸的陣容,有葉全和馮南煙出手,三打二勝,兆衡沒必要……”
看他越說越喜不自禁,當着柳兆衡的面,他與自己說這些!杜重瑕又氣又笑:“看來是你不知道老夫用意,三打二勝固然已足夠,但我樞機庫所出,必定是朝着三打三勝的目标去!若是心存僥幸,萬一阿全和南煙有誰不勝,那又該怎麽辦?”
商繁胥笑道:“這樣的事幾乎不會發生,杜掌印該對自己親傳弟子有信心。”
聽他反複在說動搖人心的話,杜重瑕也不知該嘆他太精明還是太傻,沉聲提醒他:“參賽就是為了取勝,抱着去湊數的心态是無法戰勝任何人的!”
他依然故我:“取勝也不一定要戰勝任何人,有的是辦法……”
杜重瑕道:“那些都不是光明正大的辦法,莫非你就不認為兆衡能堂堂正正的戰勝對方嗎?”
商繁胥認真道:“兆衡是我義妹,我對兆衡的實力是有信心的,但兆衡現在有傷在身,實力不能全部發揮出來……”
他是說得委婉動聽,杜重瑕卻不想再由着他動搖柳兆衡的信念!
接下來一席話稍顯冗長,但杜重瑕卻很認為有說出來的必要,他道:“武林大會每三年一次,這樣讓五國之內各門各派磨拳搽掌的盛事,根據規定,每三年他們也僅能派出三名弟子參賽,為了争奪參賽名額,那些門派內都會先進行激烈選拔,不是每個師父都如老夫這般獨斷專行的,人家會公平競争,門派內就先鬥個你死我活了,只有最強悍的弟子才有出戰的機會!這些參賽者中,有的是自己門派競争時傷到,也有的是平日練功積累的舊傷,再有就是在江湖上與人挑戰受傷了,總之,帶傷參戰的人絕不在少數。若是都存了你這樣的想法,傷到了就有不盡全力借口,那麽這三年才有一次的機會,就任憑自己退縮了?放棄了?”
“兆衡和他們不一樣!”杜重瑕說的在理,可商繁胥也有自己的想法,“兆衡是我義妹,不需要那樣的機會!”
“大錯特錯,哪怕就是只因為你的緣故,這孩子才更需要在武林大會上一鳴驚人!”杜重暇大聲呵斥了他,又道:“你以為,僅僅是商繁胥義妹的身份,能讓這孩子和你走多遠?現在尚且能聽到非議之聲了,他日你繼任樞機庫掌印,出言中傷她的人,更不知凡幾!”
商繁胥淡定道:“不去理會不就行了,那悠悠衆口,管他怎麽說。”
“你不理會是因為你夠有本事了,可這孩子不一樣,無緣無故的她不會有和你同樣的底氣,她也會覺得自己匹配不了你,越是在你身邊被你小心呵護,她越是會自怨自艾……”
“兆衡不會!”雖然柳兆衡是心思細膩,可還沒有細膩敏感到那塊去!
“你娘當年不就是這樣過來的!”
杜重瑕這句話一出來,商繁胥被紮心了!
見商繁胥低頭一不吭聲,杜重瑕立即道:“所謂的匹配,也就是勢均力敵,你有你的事業,她也有她的境界,絕不能因為你的姑息、憐憫、縱容,讓她放棄成為更好的人。”
商繁胥悶聲道:“兆衡已經很好了。”
“還可以更好!”現在氣勢上杜重瑕已經把他壓制住了,是以很暢快地說出下面的話:“這孩子要做的不僅是成為商繁胥的義妹,樞機庫的弟子,她還要做她自己。不僅是仗着別人的名號,她要找到自己的價值!”
有杜重瑕看着,柳兆衡是沒有耽誤練劍的事,可在練得一板一眼的同時,他們的對話她是聽得一字不落的。
這杜掌印在商繁胥面前,口才竟是略勝一籌的!
好厲害!
呵,讓她找到自己的價值……
可不管人家存了何種心思才說出這種話,她自己卻是明白,自從當年師父把自己接回族裏,真正的自己,所謂的價值,已經沒有找回來的必要了!
但畢竟自己還正在努力,雖然知道無法達成他的想法,可是能靠近一些,也好啊……
良久過後,商繁胥都沒再說話,杜重瑕那句涉及他親娘的話,是把他傷得不輕!
到了中午,杜重瑕拍了一下手,招呼徒弟們歇息片刻,吃了午飯下午接着練。
柳兆衡聽到他那“啪”的一聲,整個人就撲倒在地了,也說不上有多累,也并不是有多痛,反正就感覺自己要虛脫了!
商繁胥默默走過來把她拉起來,問她:“還受得了嗎?受不了要給我說!”
他也沒像之前那樣,說什麽受不了就算了之類的話了,可見是把杜重瑕的話聽進去了。
杜重瑕也走過來,把她落下的劍從地上撿起來,然後比劃了兩下:“兆衡,天賦帶給你的記憶,只适用于對付一般對手,真正的頂尖高手,即便會被你迷惑一時,轉瞬間就會想好應對之策了。只有當你對劍法真的有所領悟時,你才能克敵制勝,而通向領悟的唯一途徑就是苦練。”
“師父說的是。”柳兆衡也不反駁了,要是有反駁的力氣,她就不會由着商繁胥扶着自己走了。
這裏離食堂并不算遠,可柳兆衡每一步都走得顫巍巍的,總擔心自己下一步就要撐不住了,這才第一天,才一個上午,接下來還有今天下午和另外十九天……
這才叫度日如年呀!
商繁胥看她走得确實吃力,就說要抱着她過去,不等柳兆衡回答,杜重瑕便道:“不行,你讓她自己走,扶着都不用,她自己走就可以了,你在旁邊礙手礙腳,她反而走得慢。”
接着,不由分說把商繁胥從柳兆衡身邊拉開,讓柳兆衡自己走幾步試試。
可還別說,沒了旁邊人幫忙,柳兆衡依舊是可以接着走的,一想到只要走到食堂就可以吃飯了,不覺竟走快了些。
商繁胥看到柳兆衡沒了自己幫助反而走得更好了,也是詫異:“杜掌印,兆衡這樣逞能,不太好吧?”
杜重瑕笑道:“這孩子本就不是嬌氣的人,只要旁邊沒人慣着她,她自己是沒問題的。”
可商繁胥還是忍不住往柳兆衡身邊湊,杜重瑕擋住他,不讓他又靠過去: “你這樣半點幫不了她,反而害了她。”
商繁胥道:“兆衡需要我扶……”
杜重瑕打斷他:“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你看,其實她并不需要你。”
後來在杜重瑕的一再幹預下,柳兆衡沒了商繁胥的幫扶還是走進食堂了。商繁胥要跟着進去,可杜重瑕将他這系列舉動看下來,只覺他是只會添亂,對柳兆衡完全起不到正面幫助,便把他堵在了食堂門口:“這裏是樞機庫內部人員才能進出的地方,你就不必進去了。”
起初,商繁胥并沒把他的阻攔當回事:“可是兆衡進去了,我也得進去。”
杜重瑕嚴肅道:“兆衡是老夫弟子,自然是能夠進去,你是樞機庫什麽人,憑什麽進去?”
商繁胥意識到人家要刁難自己,笑道:“我是即将接任杜掌印的人呀,是未來……”
杜重瑕立即道:“那就等你未來當了掌印再進去吧!”
說罷,不等他再有言語便一掌讓他退出二十米開外,看他又跑過來,杜重瑕迅速跳到食堂裏面,将食堂大門一關,門栓插上,不管他在外面怎樣敲門怎樣叫喊,都不理他。
“哇,師父這麽不給自己繼任人面子呀!”看着杜重暇幹脆利落地打發了商繁胥,烏子纓大笑不止。
葉全一巴掌拍在烏子纓頭上,嚴肅道:“我們師父歷來都是執法嚴明,不徇私情,小師弟,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這麽驚訝做什麽,可別吓着小師妹了!”
馮南煙這時也轉頭來對柳兆衡道:“小師妹,師父這可不是給你義兄下馬威,你千萬別想歪了。”
柳兆衡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覃岡道:“是呀,師父從來是這麽任性,想修理人的時候不管對方是誰,先修理了再說,小師妹不要介意,更不需要過分解讀師父的想法,師父就是這麽随心所欲慣了的。”
杜重暇這幾個徒弟你一言我一語的,雖然說法不一,但也都是貨真價實了解師父為人的!
柳兆衡只覺他們個頂個都精明,不愧是杜重暇親自教出來的好弟子!
給底下四個徒弟這麽各自一說,杜重暇也懶得解釋,他看柳兆衡并沒有要幫着商繁胥求情的意思,不止如此,柳兆衡還說:“是呀,師父把他放進來做什麽,我們幾個都是下苦功夫在練功的,他一個沒事做的就只會啰裏啰嗦,要是放他進來不是打擾我們吃飯了。”
說完這話,柳兆衡拿起碗筷,狠狠夾了一大夾的菜,在幾人的注視中,她又道:“而且這桌上的菜就這麽多,放他進來吃幾口,我們不就少吃幾口了!”說着她吃了一口菜,味道還真不錯,這樞機庫的夥食,她是挺欣賞的。“要不是師父先一步趕走他,我也會一腳把他踹出去的。”
聽着她耿直的言論,她的四位師兄各自交換了一下眼神,紛紛覺得,從今天起,樞機庫裏不需要被過度解讀的人,興許又多了一個!
這頓飯吃下來,飯桌上也并不安靜,徒弟們時不時交流一下練功心得,也關心一下柳兆衡傷情如何,杜重暇這時就道:“兆衡,好好地練,為師看好你!”
“謝謝師父。”吃飽喝足後,柳兆衡感覺自己體力恢複了不少,下午可以接着折騰!
見柳兆衡回答得雖算不上勉強,卻也沒啥積極性,杜重暇決定更進一步刺激一下她的進取心:“這次既然兆衡選擇練孤鴻劍法,那為師就破格提拔你,再給你個表現的機會,由你代表樞機庫參加十大門派劍術展示了!”
劍術展示是怎麽個事?不是說好是比武的嗎?另外還需要展示什麽嗎?柳兆衡表示聽不懂!
四位師兄一聽,都大驚小怪地叫了一聲:“師父,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雖然他們叫得起勁,可柳兆衡卻在他們眼中看出了竊喜!
沒準那不是什麽好差事!柳兆衡這麽想着,就對杜重暇道:“是啊師父,你給我這麽多機會,好像對師兄們也不公平,你要不考慮一下我們也來個內部選撥什麽的?”
“天賦這個東西本就沒有公平一說。”杜重暇決定的事從來是一意孤行的,幾句話就給她抵回去了,“人家苦練數月,你看一眼完事,你的天賦對于他們來說,本來就不公平。”
說完這些話,不等她反應過來,杜重暇就先行離開了。
柳兆衡聽得愣愣的:“這麽說來,是我的錯了?”
趁着她正恍惚着,葉全哄道:“小師妹,這也不能說是你的錯,可誰叫你是我們樞機庫裏師父認準了的最有天賦的人呢!”
馮南煙也附和道:“是呀,上一屆武林大會,師父說小師弟是他手裏最有天賦的,劍術展示就是他去的。”
“不錯,幸虧你來了……”烏子纓笑容滿臉的,很慶幸自己這次逃過一劫!
覃岡這時也拍拍柳兆衡的肩,給予了她鼓勵:“那就辛苦小師妹了,将我們樞機庫這三年劍法之大成展示在天下英雄面前,如此重任在肩,你要好好努力呀!”
看他們各自說了一句便起身離席,好像把差事給她的事就這麽說定了,可到底什麽是劍術展示,麻煩誰來告訴她一下,喂!
就在柳兆衡想抓個人回來問問清楚時,葉全端了一碗酸梅湯去而複返。他對柳兆衡道:“大師兄知道你有疑問,來,先喝碗酸梅湯壓壓驚。”
柳兆衡喝了一口:“有些酸,可不可以加點糖。”
“可以呀,随你喜歡。”葉全招呼馮南煙把糖端上來。
覃岡也跟着過來,還把糖舀了一勺到柳兆衡碗裏,“先試一下,一勺夠不夠。”
柳兆衡又試了一口:“這樣就行了。”
葉全道:“小師妹,你看,每個人的口味都是不一樣的,我喝着這酸梅湯酸甜适中了,你需要舀一勺糖才覺得合适,而子纓則是需要再多一勺糖,南煙即便是更酸一些他也很喜歡。”
柳兆衡道:“是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
葉全又道:“你看,早上我們吃面,是鹹味和辣味,吃完面過後有一顆糖,那是甜味,練功是很辛苦的,我們都體驗了苦味,現在喝一碗酸梅湯,就是酸味。如此人生五味,酸甜苦辣鹹,一天之內我們都已有品嘗,究竟何種味道才是适合自己的,只有嘗過才知道。”
“大師兄說的是。”這大師兄看上去挺真誠的,另外兩位師兄看上去也很關心自己,可怎麽感覺上有些怪怪的?
“那劍術展示,師兄們都已經去嘗試過了,其中滋味如何,若是由我們來說給你聽,便是把我們自己的理解強加于你,而不是你自己的感受,要想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喜歡,就需要你親自嘗試了。”葉全輕言細語地把道理給她講明了,看她似乎聽進去了,就問:“小師妹,你要不要自己試一試呢?”
“那就試吧!”點頭過後,柳兆衡看着師兄們歡喜雀躍的樣子,怎麽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