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陷阱
所有人都沖跑出屋,獨蕭椯一人留在裏面,他擡頭望向屋頂的畫布,不禁微微嘆息。“真是蠢…”
蠟燭徹底燃盡,屋內陷入黑暗。
一名“府兵”躲在門前,又悄然折返回來。外面密切注意屋頂兇手動向的人們,都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月色皎皎,刀光閃過,地板上幾枚短釘率先紮入他的腳底。
蕭椯如渡了一層清輝的仙君,近在咫尺,卻難以接近,劇痛襲擊‘府兵’全身。“躲過我一針,便還你千針。”一腳朝他踹去。
兇手忍痛,倉惶而逃。
“抓住他!”蕭椯高聲命令說。
兇手慌忙爬上樹,腳底一陣鑽心疼痛,勉強撐着翻過院牆,牆沿全是油,轉瞬失滑跌倒在插滿銀針的案板上,随即潛伏在周圍的衙役拿金絲網撲上。
銅鑼再次敲響,宣告兇手已被抓獲。
鄭祈雙手起了好多水泡,縣衙裏的燈籠火光朦胧,周圍靜到能聽見樹葉的嘩嘩聲,到處是精疲力竭、難以置信的府兵,如幽靈一般幢幢往回走,仿佛置身于夢裏。
快到院子,興高采烈的衙役給他遞上清涼膏藥,毒油是蕭椯調制,令他們點燈籠時偷偷倒牆沿上的。
蕭椯正拿着筆,在衙役按壓住的兇手臉上作畫——他是陸公公身邊的随侍府兵,普通國字臉長相,中等健壯身材,放在隊列中不會引起人多看一眼,平日裏甚少開口說話,從來神色陰沉地站在陸公公身後。
這時,他卻氣急敗壞,發狠地想要沖破束縛,撞向蕭椯,盡管身體在顫栗,幾乎站立不住。蕭椯面如冠玉,長袍飄飄有神仙姿态,在他臉上勾勒出龜殼形狀,極盡的傲慢、冷漠。
兇手喉頭一動,嘴裏唾沫還沒來得及吐出,被身旁眼尖的衙役一巴掌扇在臉上,其他幾名衙役不解氣,又是一頓狠踢。
曾幾何時,令整個心都城膽寒,孩子夜裏聽見他名字就會啼哭做噩夢的連環兇手,被打得像一條狗在地上殘喘,佝偻着身軀發顫。
“哪只手摸的?”蕭椯質問,用靴子踩平兇手握成拳頭的右手,“還是這只?”又用另一只靴子碾了過去。
“夠了!”鄭祈嚴肅着臉走過去,倒不是同情兇手,這個人将來要被車裂處死,而是還有許多案件細節要問,他一直懷疑兇手殺害的人,遠不止暴露出的這些。
蕭椯轉過身,又恢複謙謙有禮、溫潤儒雅的态度。
“把他交給我們。”鄭祈說。
“這個兇手狡猾得很…”衙役嘟囔說,不再像先前那般低頭聽命執行,探花出身的縣令輕而易舉抓住連環兇手,給他們很大的底氣,等到明天,扶風縣就該聲名遠揚了。
他看着蕭椯。“這人不止在扶風縣犯案。”
“鄭郎官,手上傷勢可有礙?”蕭椯見他雙手通紅,略作驚訝“關心”問,“因不知兇手冒充何人,未能提前告知,還請見諒。”
“你何時發現兇手在屋頂上的布置?”鄭祈問。
蕭椯微微抿嘴,神色淡然。“只是想着兇手一定會來,提前做好防備而已。”
鄭祈心裏駭然,這個人…這人從一開始就知情,他就像學堂裏那種優異可惡的學生,仗着學業優秀‘不經意’做錯事,總會得到先生寬宥并暗自得意的人,只是他已經步入官場,心智更加深沉,而人性更加淡漠。
腦子裏又閃過蕭椯朝他潑冷水的場面,這人将來一定是酷吏。
鄭祈握緊了起泡的手掌,腦子痛得爽爽烈烈。“如此就好…畢竟陸公公是衛總管的心腹,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有人放任他心腹送死,只怕不會輕易算了。”
衙役不甘地把兇手轉交到府兵手上。與此同時,院外有人風風火火跑進來,一襲寬大衣袍甚是兜風,卻不妨礙她的清雅毓秀,夜幕朦胧的燈火中,似若天仙下凡。
人們的目光都注意向她——甄舉人。兇手卻趁此機會一個趔趄,栽向府兵手裏利刃,貫穿胸背倒地。
“怎麽死了?”溫萦沖過來大呼,周圍人也一陣混亂。“是他麽?”她蹲下身檢查,一雙過于纖細的手扒拉兇手的頭,從發際線後摸到邊緣,用力扯下一塊臉皮,上面粘着一層厚實的蜜蠟,真實的臉泛紅而猙獰,有好大一塊黑色印記,如蕭椯畫像中的人。
府兵脫下他鞋,腳上也用了一塊假皮,緊貼在腳背上,撕下後傷疤顯露。
“他叫石明,是百戲樓的名伶,換臉雜技一絕,前段時間被征調到教坊司,準備年底公府演出。”随侍宦官認出說。
“班主說他父親曾是臨風縣的縣尉,因參與十年前的軍械案倒賣案,家中成年男子皆斬,女眷及幼子罰充官奴,他被分配到百戲樓後,幾次尋死不成就留了下來,平日很沉默,幾乎不和人聊天,我們問他話,回答也很簡短。”
掉進地獄的人,也變成了惡鬼。溫萦看着這個眼睛已經失神的人,撕掉外皮的脖子上好幾條慘烈的傷疤,竟然都被救活了。
從五官看,他被黥刑毀容前,應該很俊秀。
她突然慶幸,母親選擇跳井,少受這許多痛苦,那個高潔溫婉的書香閨秀那裏…那裏能受得了這般折辱。
一想到此,心髒痛得快要炸裂開,周身力氣在消失。
忽然,一只手把她從地上大力提起來。“不過讓你過來辨個人,弄得渾身髒兮兮的,哪裏有舉人的樣子?”蕭椯諷刺說,她還穿着他的新衣,這個人向來有潔癖。
蕭椯繼續發散不滿說:“既然兇犯已經交給羽林左監,那屍首就帶走罷。”語氣沒有絲毫客氣,溫萦順勢給了他一肘。
鄭祈可是她得罪不起的,尤其現在他臉色還那麽難看,追捕這麽久,結果剛到手的鴨子變成死鴨子,一雙手還紅通通的脫了皮。
“鄭郎官,你的手可是中了朱蟻毒?”這毒也是她和蕭椯從神醫的書房偷看來的,連忙從錦囊裏拿出清涼膏藥遞他手裏。“切記,傷好前勿用熱水洗濯。”眼睛晶瑩帶光,甚是關切。
“你所說那人就是他?”鄭祈蹙眉低聲問。
“什麽?”她一時不解其意。
“前夫。”鄭祈用嘴型形容,神色很是嚴肅。她先前胡謅自己是受虐待,從前夫家跑出來的。
溫萦吞咽了一口口水,尴尬作笑。“哈哈哈哈…”觑見身旁的蕭椯背着雙手,也笑眯了眼,瞬間收斂起笑容。“這事嘛,上次有誤會沒說全,以後再…聊!”
就在她說話時,衙役朝外吹了一聲口哨,一只鹦鹉飛進院子,直朝她而來,吓得她驚恐轉身,腳下踩中血跡一滑,險些摔倒在地,硬是被蕭椯拽提了起來,而鹦鹉穩健地落在衙役手臂上。
周圍人見甄舉人如此膽小,都忍俊不禁。只有鄭祈滿懷憂心。
路漸草木葳蕤,庭深寧谧,只有平樂跟随同行,溫萦氣得拉扯蕭椯袖子。“又害我丢臉,這麽丢臉!”
“你跟鄭祈編排我什麽了?”他仍為剛才的事感到得意、好笑。在蕭府他都沒這麽嚣張過,蕭伯母院子是她的地盤,如今當了一縣之長,在衙內就橫行無阻了。
“沒有。”她否認。
“倒是你,幹嘛和鄭祈不對付?現在兇手死了,萬一他把我身份供出去…”說着突然緊緊抓住身邊人的手臂,“幹脆我們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偷偷綁了,催眠、下藥亦或威脅。”
“我是朝廷任命的縣令。”蕭椯淡淡提醒道。
是了,這個人根本不在乎,巴不得‘甄圓’趕緊消失,溫萦心裏窩火得很,臉上卻掙紮着露出理解的神色,不再作聲。
蕭椯有些意外,換作以往她早頭也不回,怒氣沖沖離開,“出去一趟,脾氣倒是漸好。”他評價。平樂小步湊上來說:“表小姐出去一趟,懂事了許多,下午見匣子裏的絹帕都泛陳,還特地為郎君新繡一條。”
“是麽?”
“你拿着看看,有什麽不合意的,我再改。”
他嘴角笑了笑,牽過她的手,手指修長而有力,溫熱而細膩,只有握筆處有淺繭。抛開他愛捉弄人的一面,也算是一個溫潤疏朗的君子,她暗想。
快走回院裏,走廊籠子裏的鹦鹉都放飛了,方才她出來時是蒙着大衫一路小跑走的。她想着鹦鹉的尖喙,滿是細羽的脖子就渾身發麻,沒有比鳥更可怕的生物。
沒有鹦鹉的存在,院裏也變得清晰起來,綠竹如碧,黃菊鮮妍,小池映月,彩繪的房檐上挂着連環小人彩畫,随風緩緩轉動,或驚或訝或笑或喜,雖然把她臉畫的圓滾滾的,但配色極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屋門敞開着,燈火通明,在她離開期間,書案鋪擺好筆墨紙硯及厚厚一沓卷宗,熏爐裏新點了香,白色煙氣袅袅直上,彌漫着靈犀香味。
蕭椯在門前拉她停下。“先去沐浴過罷。”左側廂房已經彌漫着熱氣花香。“我早上才洗過。”她驚道,入秋後泡澡最是麻煩,長發難幹不說,人還特別容易無力犯困。
他眉頭微蹙,突然湊近了她脖子。“可還有一股松香味。”無奈說。
溫萦一凜,心裏泛起惡心,立馬就跟平樂去了。他看見案角放着的箱籠,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