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狗不狗血?”方路南邊刷牙邊沖鏡子啐了一口,“真他媽操蛋。”
他老婆溫淳穿着一件薄薄的真絲吊帶裙,站在一旁細聲細氣道:“那你要把這件事告訴譚臨嗎?”
“哎,肯定要告訴啊!”方路南愁死了,“不過我他媽真不知道怎麽開這個口……難道直我接到他面前,跟他說,你媽後來給人做後媽了?——給誰?——吶,就是這個杜子淳,你前女友的新歡?!”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
溫淳輕輕嘆了口氣,“這件事也太巧了。”
方路南拿毛巾敷上臉,含含糊糊地應了聲“嗯”。
過了半晌,他突然将毛巾拿下,轉頭沖溫淳道:“不行!我得自己去一下才行!”
“什麽?”溫淳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不放心……萬一他查錯了呢?”方路南越想越有可能,“這世上哪有這種巧合!?我一定要去見一見這個杜正國,親口問問他,他老婆到底是誰!”
“可是你不是說他不見你嗎?”溫淳擔憂道。
“我想見他的時候,容得了他願不願意見我麽?”方路南沖溫淳勾唇,狡黠一笑,“老婆,你忘了?我可是方路南啊!”
他這樣子,就像回到了剛認識那會兒,天天追着她纏着她的那個無賴流氓一樣。
溫淳一下子笑出了聲。
“也是噢。”她溫柔地看着他,“你可是方路南呢。”
氣氛正好,方路南趁機彎下腰,想在溫淳的唇畔輕啄一口。誰知道正在此時,口袋裏的手機又歡快地響了起來,一下子打破這溫情時刻。
方路南低罵了一句,接起電話:“喂?誰啊?”
“喂?是方路南先生嗎?”
“是啊,你哪位?”
“這裏是平溪縣派出所。”對方道,“請問您認識一個叫譚臨的人嗎?”
“認識啊。”方路南一下子嚴肅起來,“他怎麽了?”
“今天早上他闖進派出所,試圖妨礙公務,已經被我們控制起來了。”對方說,“您方便過來将他帶走嗎?”
闖派出所?妨礙公務?什麽鬼!
方路南脫口而出:“你丫搞錯了吧!是不是被人騙了!?他不可能做這種事的!”
“方先生,還請您快點過來走一趟。”對方的聲音更加嚴肅,“我們沒有搞錯。再這樣下去,我們只有把他拘留了。”
“好的!好的!”方路南一聽不對,連忙應道,“你等着,我馬上來!”
他挂了電話。
電話這頭,譚臨坐在辦公室一角,神色平穩而冷靜。見警察挂了電話,他又慢慢說了一遍自己的來意。
“馬隊長,我只想知道那個在精神病院被捅死的人,到底是怎麽死的。沒有別的意思。”
“我都說了,這是公務,我們無權告訴你,你也無權知道!”剛剛打完電話的馬隊長冷着臉警告他,“再多問一個字,小心我立馬以妨礙公務的罪名把你拘留!”
譚臨沒有繼續問。
他只看着馬隊長的眼睛,沉默着,很久都沒有再開口。
馬隊長被他看得心裏發毛。
這人的眼睛烏漆麻黑的,像是能看透人,看到人的心裏去。他在心裏罵了一句,飛快地挪開視線,低頭開始幹自己的事情。
譚臨觀察着眼前的公安隊長,安安靜靜地坐着。門外人來人往,沒過多久,方路南就趕到了。
他在當地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對着馬隊長笑笑,說幾句軟話,他很快就把譚臨接了走。
“……你怎麽回事?”一邁出派出所大門,方路南就忍不住了,“你家暴汪明霞啊?她報警了啊?把你送到警局了啊?”
譚臨搖搖頭:“不是。”
方路南:“……我當然知道不是啊!你要真這麽幹,我他媽還敬你是條漢子!”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譚臨回頭看了一眼派出所二樓的窗戶。他剛剛就從那裏出來,從這個角度看去,能看見窗戶後面馬隊長的後腦勺在那兒晃悠。
“我今天早上去找我爸他單位的局長了。”他說,“你知道他和我說了什麽?”
方路南一臉莫名:“你爸局長和這個有什麽關系……他說了什麽啊?”
譚臨收回目光,看向方路南,語氣不變,方路南卻聽出了前所未有的認真。
“他說,那個陳北及——死得有問題。”
*
譚父在單位裏是副局長,主管行政這塊。他的頂頭上司豐局長,是他的領導,也是他幾十年的好兄弟。
譚父猝然離世的那天夜裏,就是和豐局長在外頭應酬。
那時候,已經很多天了,譚父一直胸悶喘不上氣,但都沒有去醫院。因為身體不舒服,那晚他只眯了一小口酒,結果半小時後就渾身冒起冷汗。
豐局長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把他送回家休息。到家樓下的時候,譚父已經昏昏沉沉,到了無法自己行走的地步。
豐局長沒有鑰匙,也不知道譚臨的手機,只能給汪明霞打了十幾個電話,讓她回家來照顧丈夫。
那晚,汪明霞也在外頭應酬。她一開始沒太把這事放在心上,過了二十分鐘才趕回家來。此時,譚父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态。
這時候所有人才開始真正感到事情的嚴重性。
譚臨收到消息的時候,譚父已經停止呼吸,上手術臺開始搶救;他趕到醫院時,醫生剛剛宣布死亡。他只看到汪明霞癱倒在譚父病床旁,滿臉都是不願接受現實的恐懼。片刻後,她猛地立起身子,一把搶過醫生手中的除顫儀,開始一遍一遍地、機械地在譚父身上電擊進行心肺複蘇。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二十分鐘後,汪明霞終于明白了這一點。她手裏緊緊握着除顫儀,似乎那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然後伏在譚父身上,放聲大哭,哭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
譚臨相信,對于譚父的死,那一刻的汪明霞比自己還要悲怆,還要絕望。
然而,他也相信,現在的汪明霞,是真的想要和自己撕破臉皮争奪財産。
扪心自問,他并不是聖人,他也沒有心甘情願地想将自己的錢分給汪明霞母子,然而他想問題向來也簡單:他沒有什麽要用錢的地方,沒有什麽拒絕理由自己可憐的繼母與繼弟,那麽他就給了吧。
早上那一瞬間,他甚至要退出房間和汪明霞去說自己的決定了。然而,胡一民打來的那個電話,給了他一個最徹底的理由。
程樹比汪斯元更需要這筆錢。迫在眉睫。
似乎因為他們一點經歷的相似,幫助她便變成了一種本能。
他這次着急着回來,就是為了醫院二十萬賠款的事。那晚譚父心梗發作去世,固然有汪明霞送治不及時的原因,但醫院搶救不當,也應承擔一部分責任。
現在,上面以譚父在工作上犯的錯誤為由,打算反悔,不發這二十萬的賠款。他既然不能把父親留下來的錢給汪明霞,那麽勢必要全力以赴,幫汪明霞把這筆賠款争取到手,這才能毫無後顧之憂地去幫助程樹。
做這個決定後,只不過一瞬,他便決定從譚父在工作上犯的那個錯誤入手。
那個錯誤,就是陳北及。
巧的是,陳北及也是程樹的前男友。
譚臨想查這件事,似乎也是本能上地幫助程樹求一個答案。
今天早上他去找豐局長,問的就是這件事。
好兄弟猝然去世,卻在死後不明不白地被扣上“重大案件責任人”的帽子,豐局長心裏也不是滋味。見譚臨有意刨根問底,他便把整件事和譚臨說了一遍。
當初,陳北及來平溪縣精神病院拍攝紀錄片的審批,不止譚父一個人簽了字。這事上到分管副縣長,下到衛生局、公安、市場監管局、文廣新局等等,大大小小的單位都有涉及。
然而,因為譚父是簽字的人裏頭為數不多的幾個正處級領導,現在又已經去世,便成了活着的人的救命稻草。
被精神病人刺死,本就是一個很敏感的社會話題。陳北及家裏來頭不小,再加上他自己本身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獨立導演,這事再經過網絡發酵,愈演愈烈,上頭一下子異常重視起來。
平溪縣肥水太足,向來是塊咬不動的利益鐵板。新來的省長一看機會來了,便下了決心,大刀闊斧地整頓起平溪縣官場。
死人不能言語,活人尚能自辨。山雨欲來之際,被牽扯其中的官員們紛紛奔走疏通,把大部分責任全都推到了譚父身上。
平溪縣利益團隊錯綜,牽一發而動全身,完全洗牌勢必帶來極大的震動,這是某些人不願意看到的。
這一整條利益鏈上,只要有幾個人閉上眼睛,罪名一定,死去的譚父就蓋棺論定,難以翻身。
譚臨問豐局長,這事是否還有斡旋的餘地。
豐局長長長嘆了口氣:“如果真是那個精神病人幹的,那你父親的這口黑鍋,怕是要幫別人背到底了。”
譚臨聽出他的話外之音:“如果?”
“如果。”豐局長點點頭,“我也有幾個公安的朋友,上次喝酒的時候提到過這件事。兇手的定罪……其實很有問題。”
譚臨明白了:“兇手如果不是精神病院的人,那就不是我父親的錯了。”
“沒錯。”豐局長嘆了口氣道,“可是誰知道呢?案子都已經結了,那邊的家屬也都認了。”
譚臨默了默。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說吧。”
“負責這個案子的人,是誰?”
“公安隊長,一個姓馬的。”豐局長有些奇怪,“怎麽了?”
“沒什麽。”譚臨搖了搖頭,站起身,“謝謝你,豐局。”
“哎,都是小事。”豐局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譚,你多保重。”
“我會的。”譚臨點點頭,“你也多注意身體。”
出了辦公室,他就徑直來了這裏,來見派出所的馬隊長。
“……陳北及?”方路南聽得暈頭轉向,“誰是陳北及?”
“就是那個在精神病院被殺的人。”
“噢噢噢,就他啊。”
方路南關注過新聞,但從沒仔細記過受害者的名字。對他而言,這件事更重要的影響是後續平溪縣官場的洗牌——那個死去的人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像而已。
方路南說:“所以你一股腦沖到派出所來,就打算這樣把事情問明白?”
“不是。”譚臨說,“我沒指望這麽快就發現什麽。我只是過來确定一件事。”
“什麽?”
譚臨停下腳步,又緩緩看了派出所二樓的那扇窗戶一眼。
“這個馬隊長,他一定有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心梗真的很可怕。如果你們的父親有高血壓又突然覺得胸悶,請務必帶他去醫院做檢查。簡單的檢查如平板運動,一百多塊錢,就能将死亡扼住。切記切記。
&我才發現這文應該是男主視角……我的鍋,I’m sorry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