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22 章 花前月下

大概就是中了邪!

鬼使神差地,柳兆衡又把那半碗湯藥端過去一勺接一勺地喂他喝完了。放下碗的那刻,柳兆衡才覺得自己的頭腦總算清明了,竟然不知不覺幹了這事!

既然做了,也別去悔悟了,得趕緊把他一身傷痛去掉,明天要趕路的。

柳兆衡想到這裏,對商繁胥說:“接下來可能有些痛,你得忍着,一會兒過後你就舒服了。”

商繁胥眨巴了一下眼睛,才想說自己不怕痛的,緊接着就感覺自己背脊給她按住,然後一陣刺痛從背脊轉瞬傳到全身。他急忙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呼叫出聲,生怕自己發出任何聲響驚動旁人。

這陣難忍的痛楚并沒經歷太久,商繁胥覺得頭腦昏沉,快要虛脫時,這痛卻漸漸消退了,轉為一種溫暖而溫馨的感受,他不禁伸手去觸摸這令自己舒服的源頭——那雙她放在自己背上的手。

印象中,自己能碰到她手的機會并不多,而這時,他突如其來的觸摸也讓她手上一動,像是要躲開,可她運功替他療傷還未結束,不能半途而廢,于是,她雖然渾身僵直着,還躲開。

由她雙手釋放出的暖流,慢慢地,一直滲透到了他的心中,當他身體得以舒緩,疼痛消除後,一種貪念油然而生……

此刻,等待已久的此刻,他終于抓住了期盼已久的人……

這些年的等待,原來等到的,會是這樣的溫暖……

太過舒服的感受讓他漸漸閉上了雙眼,一種身心都被溫柔對待的感受,讓他沉沉睡去。

再睜開眼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

他感覺有人把房門打開,他聞到了食物香甜的氣息,突然感覺肚子有些餓了,然後睜開眼,透過晨曦的光亮,他看到了在院子裏練功的柳兆衡。

只見她以扇為劍,淩空旋轉,身姿翩翩,那招式被她練得靈動異常,實在漂亮。商繁胥恨不能下床陪她比劃幾招,心下這樣一想,身體也自動從床上坐了起來……咦,昨晚感覺還痛得要死,現在怎麽什麽痛感都沒了……

他驚訝片刻,孤山一族的醫術竟然高明到如此地步,果然讓人欽佩。

沒過多久,關虔拉着李高義過來探望他的病情了,原本看到柳兆衡在庭院裏練功,還要嗔怪她不懂照顧人,卻見商繁胥正坐在桌邊吃點心喝稀粥,像個沒事人一樣。

關虔大驚小怪的叫了一聲:“你怎麽自己起來了?你自己怎麽爬起來的?”

“還得感謝關兄昨晚送的湯藥啊!”商繁胥絲毫不提昨晚柳兆衡給自己治病的事,不想節外生枝。

“那碗藥這麽有效?”這句話本來是帶有疑問的,但這一句疑問過後,關虔臉上浮現大大的笑臉:“看吧,果然三碗水煎成一碗,眼巴巴地守着煎出來的藥,給你喝了有奇效吧,你瞧瞧,都可以自己下床活動了。”

“那是,那是,關兄經手的湯藥,當然是效果顯著。”

商繁胥附和了關虔的話,關虔高高興興地又嚷着要去給他煎藥,然後把李高義一并帶走了。

柳兆衡看這二人離開這麽快,關虔一副歡喜不已的神态,十分詫異地看着二人,李高義被關虔拉着一邊走,一邊對她招手:“身手好俊啊小嫂子,改天有空我們再切磋啊!”

切磋什麽啊,說得好聽,還不就是送上門來讨打!柳兆衡這樣想着,也沖他點了點頭。回到房中看已經行動自如的商繁胥,她也沒說任何邀功的話,只說了一句:“這下,我們該耽誤不了行程了。”

一衆人整理好行裝,正準備從莊院離開時,關虔又興沖沖端着碗湯藥過來了:“繁胥,趕快把藥喝了我們好啓程。”

這藥說來也确實是苦,如今自己傷好了,哪裏還用得着喝它。商繁胥正想着如何婉拒,卻見柳兆衡把那藥碗接過來,笑嘻嘻對商繁胥道:“公子爺,這樣的一番好意,你可得好好珍惜啊。”

這話,擺明是沖着他來的。

商繁胥一面把這碗藥喝下去,一面想着,好歹自己說的話能讓她聽進去,她把自己的話記在心裏,這樣就好了。如此想着,這藥喝在嘴裏,心裏竟有些甜絲絲的。

當這一行人再回到船上,從昨天至今,柳兆衡覺得實在是延後了太多行程,一上船就急着讓船快行,非得加快動作把這一天的行程補上。

商繁胥知道她着急是為了什麽,也想勸她稍安勿躁,但素來她這人是一心都想着“大事為重”的,勸她也沒用。

柳兆衡忙前忙後一場,總算感覺行船速度快起來了,卻發現旁邊站着個嘆氣的人。她瞪了商繁胥一眼:“好好的,你嘆什麽氣!”

商繁胥哀哀道:“我只是覺得可惜,這河岸邊如此美景,我竟無法讓兆衡盡情賞玩。”

柳兆衡聽着他的話,沒來由地也看了看河岸兩邊郁郁蔥蔥的鮮活景象,好像是挺可惜的……心中才這樣想着,柳兆衡立馬警醒過來,沒好氣道:“這河邊景色又不會跑了,還以為你嘆氣什麽,原來是這點小事,以後找機會再來看就是了,值得你唉聲嘆氣的嗎?你這般的書生意氣,真是不讨人喜歡。”

這一席話,柳兆衡說得順溜又無心,卻被聽者在意:“那要如何才能讨你喜歡?”

柳兆衡聽得一愣,然後就笑了:“你這問題,着實是把我難住了,我回答不了,公子爺另請高明吧。”

商繁胥十分哀怨地看了她一會,正想說點什麽,突然聽到船尾那邊李高義驚呼一聲:“不妙!”

柳兆衡聞聲立馬往李高義那邊走,商繁胥順着李高義看向的方位一看,立即擋住柳兆衡的去路:“兆衡,昨晚照顧我了太久,用內功給我醫治應該內力也有所損耗,還是趕快回船艙休息下吧,這裏一切有我。”

“一切有你?”說得好像他很靠得住似的!

“對,一切有我,我向你保證,絕不耽誤行程,你可以放心去休息。”後面尾随他們而來的船,商繁胥已猜到來者是誰,那絕不是憑借武力就能打發走的人。

“好吧,我确實有些犯困。”雖然表面上一直撐着力氣,好像挺精力充沛似的,但昨晚那樣醫治他,的确折損了內力,現在即使碰上人來尋釁,她提不起打架的力氣,還是先歇一下再說好了。

目送柳兆衡回艙內,商繁胥才趕快去到李高義身邊去商量對策。正如李高義所叫的那聲不妙,現在他們船後跟上來那船,确實讓人心中不妙。

對方并不急着靠近,只是不慌不忙的尾随,李高義和關虔互看一眼,都讓商繁胥來定主意。商繁胥想着這時候不能驚動到柳兆衡,便說了一句,稍安勿躁。

直至入夜,對方才令人飛箭傳書過來,邀請商繁胥過船小聚。

關虔一看這信就吼:“到底什麽來頭?看你們之前就緊張,又不肯告訴我來的是誰,現下對方居然讓繁胥親自過去,那人到底多了不起?”

李高義自然知道來者是誰,小聲道:“也不能說是了不起,只是我們,确實得罪不起。”

關虔不解:“到底是誰?”看李高義平時挺橫的,怎麽遇上這個人,聲音都變小了。

李高義躊躇一會,提起一口氣,說出了對方的名字:“姬瑜。”

“啊?”

姜國最受寵的皓雲公主,居然就在後面那艘在關虔看來只能算簡陋的船上?

“她肯定不是追着我來的!”不等關虔滿腦子的疑問問出口,李高義趕快就推脫開關系。

關虔哼了一聲,感覺像是被人折辱到了才智:“你激動什麽,我知道她是追着誰來的。”

說罷,二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商繁胥身上。商繁胥正低頭思量着,沒有搭理他們。他們互看一眼後,便自顧自開始了商量。

關虔先道:“趁這會弟妹不在,我們先悄悄送你過去,再悄悄接你回來。這私會公主的事,我們都幫你掩住,誰都不給弟妹說。”

李高義覺得不妥:“說什麽私會,多難聽。繁胥大哥也不是自願去見她的,還不是她這個做公主的仗着權勢壓迫,繁胥大哥才委曲求全的。我們即便是說個小嫂子聽了,小嫂子也當是理解的。”

“你懂什麽!”關虔吼他,覺得他太不懂人情世故:“這種事怎麽理解,弟妹即便是再通情達理,遇上這事還是會難受的。倒不如根本不讓她知道,她心裏也少根刺。”

李高義卻還是搖頭:“可我覺得我們不能瞞着小嫂子,繁胥大哥又沒做錯……”

這二人說得熱鬧,商繁胥聽他們自說自話着,頭都懶得擡,這時又一個聲音響起:“你們要瞞我什麽事?”

柳兆衡突然一問,把李高義吓了一跳:“呵……沒什麽,沒什麽,你說是不是沒什麽啊,關大哥。”

關虔趕忙點頭:“是沒什麽,弟妹,你不是歇着的嗎?怎麽自己就起來了。”

顯然這二位是有事想瞞她,之前他們的你一言我一語其實柳兆衡已經聽到耳裏去了,看他們相持不下才主動出來給他們解難的,哪知他們見到她會這麽慌!

“你們兩個,這麽緊張,是做什麽壞事被發現了嗎?”

兩個人都不吭聲,柳兆衡又看看商繁胥,商繁胥的頭還是低着,像是還不知道她來了。她伸手把商繁胥的下巴勾了勾:“到底什麽事?”

商繁胥也沒想過她會主動碰自己,欣喜又溫順地看向她:“不算麻煩,只是來了個公主。”

“那是不是還跟着來了禦廚?”

她這思維太跳躍,關虔和李高義都有些跟不上。商繁胥柔聲笑道:“公主邀我過她船上去說話,禦廚什麽的,要去看了才知道有沒有。”

李高義生怕柳兆衡一聽會有什麽情緒波動,說道:“小嫂子,你先不要動怒……”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怒了?”柳兆衡笑了起來,對商繁胥說:“走,我也去看看。”

關虔哪裏知道,柳兆衡這句去看看,是想去看禦廚的,急忙勸說:“弟妹,你還是別去的好,這個公主,她不講道理的,知道你是繁胥的義妹,對你不會客氣……”

不等他說完,柳兆衡道:“沒事,我去了不吭聲就是了,那公主又想不到我會是公子爺認的義妹,不會把我怎樣的。”

确實,她這個義妹,沒什麽說服力,見過的人都知道。

話雖如此,但柳兆衡這話說得還是十足深明大義的,尤其是對不知道她真實想法的關虔和李高義來說,真是從沒覺得她這般知書達理過。

就這樣,放下一葉小舟,柳兆衡陪着商繁胥一起過去了公主的船上。

月夜下深水靜流,越是靠近對方的船,柳兆衡越是感覺一陣陣花香來襲,那馨甜蜜意中暗含着血腥殺氣,不算太濃郁卻帶着莫名的誘惑,聞得人神智恍惚……

仿佛能蠶食人的思緒,迷醉人的心智,宛如傳說中的奇花——七重謎。

記得在族裏的典籍記載,早在百年前族人就将七重謎鏟除幹淨了,這百年裏,世間也再無七重謎現世,不可能她會有這麽好的運氣,碰上這嗜血焚心的奇花。

一定是她想多了!

靠船後,簇擁過來六個美貌宮女,紛紛想要攙扶商繁胥上船。商繁胥看了柳兆衡一眼,柳兆衡率先跳到船上,再伸手過去把商繁胥拉了上船,正如商繁胥的意願,沒讓他給衆位美人碰到分毫。

美人過後便是護衛,一來就是四人,也是長得威嚴俊美,經柳兆衡目測,功夫也是不弱。

這船并不大,船上的人倒是挺多,光是迎接就用上了十個。

沒走幾步,來到了公主的駕前,只見一衆婀娜多姿的宮女分側而立,各站了八人。而她們中間的公主,柳兆衡一看,真是美人如玉,宛若天工妙手雕成,不染人間凡塵。

當然,任憑對方美得如何天上有地下無,柳兆衡是無心細賞的,因為她的目光很快便被公主身畔的那株花開三朵的神物勾了去。

那盛放的三朵花,花蕊鮮紅勝血,花瓣卻又瑩潤如玉。柳兆衡快速掃了四周環境,并無熏香也無別的花草,只這三朵花開,便能發出如此攝魂的香氣……而且,在那三朵花下,還餘留四朵含苞待放。

在不是七重謎又是何物?

姬瑜察覺到這随商繁胥而來的小丫頭似乎對自己的心愛之物甚是關注,嘴角勾了勾,并沒把對方當回事。她一開口,向着商繁胥而去:“商公子,一別四載,可還記得本宮。”

商繁胥拱手施禮:“公主的風華世間無人能及,在下怎會忘記。”

“甚好,盡管多年不見,本宮也同樣無法将你忘記。”帶着笑意,公主嬌軀被人攙扶而起。

這架勢像是要沖着商繁胥走過來,柳兆衡看了看商繁胥,她示意自己想退開到一邊去,卻被商繁胥用目光制止。

看他這神情,似乎是不想她走開了,他要避嫌。

柳兆衡撇撇嘴,哪用得着避嫌,她這人心無挂礙,從不要求旁人如何光明磊落,待會他要如何和公主敘舊情都行,盡管去。

無論是在場面上敘,還是感情太好要到房間內敘,敘到通宵達旦的她都沒意見。她巴不得他多被公主纏一會,她還想得機會能靠近一些去看看那七重謎呢!

這傳聞中憑借香氣就能讓人喪失心智的妖花,雖嗜血,卻對血源很有要求,似乎只有滴上了他們這一族人的血才能使其綻放,旁人,就算是血流成河全灑在它身上,它依然無動于衷。

那現在,若眼前真是七重謎,那是誰人的血讓它盛放的?

難道這公主身邊捆住了她的族人?

這天人之姿的公主越走越近,柳兆衡迅速低下頭,不再和商繁胥進行目光交流。

曾在典籍中看到,說養育七重謎者,會因為長久聞到花香而越發容顏嬌媚,但七重謎會吸食對方的精氣,養這奇花的人命都活不長久,一般說來養花人不會活過三年,除非……

想到這一層,柳兆衡悉心去看姬瑜的身形,看着也是練武之人,只是論功夫,經不住自己十招。然而,姬瑜突然凝過來的一記目光,卻讓柳兆衡有如臨大敵之感。

倒不是什麽所謂的天潢貴胄之氣帶來的壓迫感,而是,她身上那詭異的邪氣……

看着她肌膚如此瑩白,猶如玉質天成,這難道是……

這樣的想法才一生出,柳兆衡就被吓得心脈狂躁,氣血俱亂。

難以置信,實在難以置信,難道不僅七重謎在世,那曾經禍害得他們幾乎滅族的虬人也還存活于世!

記得當年評選群賢譜和群芳譜時自己也去看了熱鬧,那時候雖然覺得這姬瑜是個一等一的大美人,卻并沒看出她有如今這般的天人之姿,那時,她甚至覺得群芳譜所評不公,應該把第一位發給蔣芝素或是何循循。可眼下看來,不知該說當年的樞機庫評選之人眼光獨到,還是個中另有隐情,确實,今時今日,姬瑜的風姿,是顯然令那第二位和第三位無法比肩了。

僅僅是因為她公主的氣派,外加養了七重謎嗎?

應該不止這樣,還有更可怕的……

更可怕,卻不得不一試究竟的!

趁着自己退身而去,柳兆衡故意退開兩步後一腳滑倒,旁邊的宮女哪容得她在公主面前做出如此失儀之事,當然是過來扶着撐着了,由此,柳兆衡的手故意做了大動作,在某個宮女的珠花上,她的手指狠狠一抹,把自己的指尖抹出一滴血珠。

商繁胥不知她為何變得如此笨拙,看她滑倒自然要扶,看她指尖流血自然心疼,完全沒在意身旁任何人的任何目光。

被他扶住後,他抓住她的手,疼惜地皺起了眉,小心翼翼拿出絲帕把她的手指包好。雖然柳兆衡心中很嫌棄他的多此一舉,可趁他緊張自己之際,她得以近處觀察到姬瑜這時的反應。

典籍中記載,虬人只為他們族中人血所引動,以血試煉,可使之折服,亦可使之癫狂。

雖然此刻姬瑜面色冷淡,目光微動,似乎正在嗤笑她的不懂禮儀,也在驚訝商繁胥對她的太過在意,但從對方竭力隐忍身體的騷動以至于微顫的手指,和那額間因為太過克制而滲出的冷汗,都讓柳兆衡已然确定……

自己在族中典籍所看過的百年前就該絕跡了的邪術,哪曾想,今晚給自己碰上了!

你說,這到底自己身處的是個多讓人興奮又恐懼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