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士無雙 第 16 章 方寸之間

商繁胥說着就要牽她的手,他這是被打了還不長記性!

但柳兆衡她沒再對他動手,只是躲開了他:“公子爺興致好呀,才經過了朱衣鎮那一出,這麽快就有心享清閑了。我可沒有公子爺這麽好的命,也受不起外面那麽多人的伺候,就想在房間裏窩着不動,萬一待會又因為公子爺鬧出點情況,我也好有精力應付。”

雖然身在房間,只要仔細去聽外面動靜,柳兆衡就知道了外面此刻許多人正受商繁胥吩咐在甲板上擺餐點果品,若是她出去,正好可以享用到!

何必呢!天底下哪來白白承受的好處?

之前他不管用心為何,他提供給她的種種便利,通過應付樞機庫衆人那役,應付藥王莊衆人這役,還有今後因他而承擔的無數使役,她總能他還個條理清晰,他讓她出力越多,到了後來,向他提要求的時候,她的把握也就越大。她是這樣的想法,其實商繁胥不難想到,只是雖然想到,卻并不想讓她做到。

一切由她的出現開始,就不能再由她的躲閃結束,否則全程由她主導,他的顏面該往哪裏擺!

所以,他的游說并不會因她的拒絕而停止,反而明知她抗拒的是什麽,他會更變本加厲地把這一切擺在她面前,讓她難以抗拒!

牽不到她的手,商繁胥就換了個姿勢,改為把手伸在半空,以一個邀請的手勢,對她道:“不需要應付,兆衡一切有我,不再需要去做任何應付。”

看她不給回應,他就思路一轉,對今天發生的一些情況,給她來了個剖析:“今天朱衣鎮一役同樣,其實不需要兆衡出手的,這一路,我讓商濟和關虔同行,就是舍不得兆衡為我受累。可偏偏你如此能幹,又太信不過我,硬是要自己站出來,要是你能試着……”

“拿什麽試?拿命去試?”柳兆衡打斷他,“別講笑話了,公子爺!”

雖然她回答得很不屑,但找準她介意的是什麽,商繁胥有把握能說動她:“是我不對,當時的事我本做好準備,就是沒有料到兆衡會為我如此着急。”

“我也不是為你着急,我是看你那一副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的樣子,擔心你真的被藥王莊的人給動了,到不了樞機庫去!”他去不了樞機庫,自己又如何找借口去?如何去拿到族裏那麽重要的山門鑰匙!

當然,事情原委她是不能對他說的,但這正好給了他自作多情的理由:“這就是兆衡在為我着急了。”

面對着柳兆衡的冷淡臉,明知她不想聽自己再說下去,商繁胥還是以春風和煦的笑容,把關于這件事自己的一切考慮,都對她合盤托出:

藥王莊傳到如今的莊主手裏,本來是日益強盛穩固了,偏偏這一任莊主膝下無子,只獨有蔣芝素這一個女兒。當年莊主夫人因難産去世,蔣莊主自負醫術冠絕天下,卻救不回心愛的女人,哀痛之下把滿腹心血都放在了愛女身上,從此沒有再續弦的打算。說來這蔣芝素也還是争氣的,從小聆聽父訓,醫術在十五歲之時已經算得年輕一輩的翹楚,還入選了群芳譜,偏偏這孩子太過心善,從小就愛替人家考慮,但凡事從自己的角度出發,總是慣于做一些自以為為人家好,人家一時半會接受不了的事。

蔣莊主想,有自己撐着,她在藥王莊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但今後她繼承了藥王莊的家業,待她獨當一面時,再這麽任性下去,只怕會被別人誤解得很慘烈。為了今後她不遭人打壓,不會吃虧,蔣莊主決定,要在自己有生之年給女兒找一個合适的夫婿。

這個人一定要了解她,能照顧好她,又能抗起整個藥王莊,但以蔣芝素的心性,一般的男子只怕鎮不住她,蔣莊主一番打算後,就把人選定在了藥王莊自己人身上,那就是四大總管之一的玉機。

玉機是個孤兒,從小由蔣莊主帶在身邊撫養長大,他性情沉穩,能力超凡,在藥王莊備受器重。蔣莊主把寶貝女兒托付給玉機,玉機看在蔣莊主對自己的養育之恩上,沒有拒絕。但其實,玉機在藥王莊外,早已有着心上人,只是那名女子只與玉機見過三次面,且最後一別後至今杳無音信。

蔣芝素從小衆星拱月,唯獨這個與自己有婚約的玉機對她最是冷遇,蔣大小姐一想到要嫁給這麽個對自己愛答不理的人,便負氣離家出走,留信聲稱要找到世間最好的人做夫婿。

前言背景交代完畢,商繁胥開始說重點:“而我,因為有群賢譜上的虛名,自然很容易得蔣大小姐的青睐。那日她來我府上,正好我得了怪病久治不愈,蔣大小姐看到我的病症就很感興趣,一來她覺得自己救我是醫者仁心,應當之事;二來,我這樣的疑難雜症,也讓她樂于挑戰;三來,她住進我商府,自認對藥王莊算是有個交代,她向蔣莊主寫信,說是已對我傾心,其實就是想在我府裏住下,暫時逃避婚事。只可惜,她終究不是可以治好我的人,我看她整日為救不了我傷神,于心不忍,就找借口指引她到了朱衣鎮,朱衣鎮百姓從來都是臨水而居,過得舒适安逸,本想讓她在此地散心幾日再回藥王莊,哪想到,蔣芝素一看到全鎮百姓都懶散度日,當即決定對人家進行全面改造。然後,她就這樣一面躲避婚事,一面在這裏糾正懶散百姓,不覺就到了現在。”

柳兆衡聽得沒絲毫動容,甚至不認為自己有聽的必要,可有的話,她聽不進去,商繁胥卻還是要說:“我自知對不起朱衣鎮百姓,總想着自己哪天病愈定來解救他們,幸好兆衡來到我身邊,讓我能得償所願。”

說到這裏,商繁胥發現她原本一直東盯盯西瞧瞧的眼總算望向自己時,回以燦爛一笑:“在我們出發當日,我便讓人給玉機送了信,讓他務必今日過來,把蔣芝蘭素接走,了卻這樁舊事。”

在他的話裏,什麽他都事先知道,她問:“你确信那個玉機會這麽聽你的?”

商繁胥道:“玉機兄曾和我對弈三日,他的棋風穩重,不是狡詐之人,當年他敗于我手後允諾過将來應承我一件事。”

這次他提的要求,就是要玉機把蔣芝素接回藥王莊。

柳兆衡聽他的說法,以為自己聽懂了他的打算:“說來說去,你就是怪我多此一舉,不該出手去幫你,害你平白地欠了我人情!”

不料,聽到他特別不要臉的回答:“我并不認為兆衡為我做了什麽,就是我欠了兆衡人情。”在她的詫異中,他道:“你我之間應當應分,你為我做什麽事我都承受得起,同樣,不論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麽,我都甘願為你去做到,無論是去樞機庫,還是別的什麽……”

柳兆衡嘲笑道:“我能指望你什麽?今日要不是我自己還算争氣,等你這些安排到位了,我只怕也該是要斷氣了。”

“縱使今日我們無法全身而退,他日傾盡畢生之力,我定使人間再無藥王莊存在!”

他說這句話時,信誓旦旦,擲地有聲,一雙眼盯着她,是如此炯炯有神,她卻聽得又發笑:“哎,我要是不在了,這裏有沒有藥王莊也不關我的事了,你不需打着我的旗號去背這麽重的負擔。”

“兆衡!”

他突然叫她一聲,她也是一愣,但很快,她又恢複了說笑:“說來,你和這藥王莊的蔣大小姐也能配成一對,你看,相貌,家世,還有性情,你随口說什麽,她都願意信,這不就是你的絕配嗎?只可惜這蔣芝素性情太過專橫,為她所愛便要為她所制約,若所愛終生,則制約終生,或許你會受不了……”

他道:“我願意終生受制于人,只要那人能終生為我所愛。”

柳兆衡聽得有些驚訝,卻還是笑道:“好吧,真沒看出來,你是性情如此豁達之人,遺憾蔣芝素不能入你的眼了,否則,你們是多合适的一對!”

她說的話,越發像是在挑釁,也對,她對他并不算熟悉,是想要借着如此交流,來探得他的喜怒哀樂究竟在哪裏。

其實何須她太過費心,他這就對她坦白:“兆衡,你想說什麽,想做什麽我都由着你,只要你高興。”

他這包容的話,聽得她茫然:“我說什麽惹你了?”

之前就是,從她這次到商府去給他解藥開始,他的一系列舉動都讓她琢磨不清,留在他身邊,被他稱作義妹,帶她進宮裏,又讓她跟随去樞機庫……

他像是早有打算,這樣敵暗我明,她真是得再留心一些,萬萬不可馬虎了事。

他沒有明白回應她的話,卻道:“如果你是心裏不舒坦,想找人發牢騷,任何話都可以說給我聽。”

“我還好……”被他這樣翻來覆去揪着念,她也是要抓狂了,只想趕快把他打發出去。想來外面擺放的果品點心都已妥當,關虔也必然是等着他快過去,但他還一副站着和她說話不肯走的架勢,她也是覺得累!

看她被自己糾纏得耐心盡失,他這才問出了自己想要說的話:“之前你對蔣芝素說的那個傳聞,你說出那些話,是想看到怎樣的效果?”

“也是啊,我說出那些傳聞,的确不應該……”

她想,他一定會有所猜測,可他既然是猜測,便不會輕易點破,畢竟自己對上的是個心思九曲玲珑之人,是不可能莽撞得現在就和她攤牌的。

她道:“這樣的世道,讨生活不易,我是不該挑起是非。”

商繁胥笑道:“兆衡涉世未深就想着要避世隐居了嗎?如果你真是覺得世道艱難,就讓我來把你養在身邊吧,別的不說,至少能保你享一世安樂。”

柳兆衡也随他笑起:“我是沒見過世面,卻也不是個白占便宜不幹事的,這一路你往樞機庫去……”

他知道,她這是又要講和他劃清界限的話,他不想聽,就改問了她另一個問題:“你想過去改變這個世道嗎?”

柳兆衡回答得很利落:“暫時無此大志。”

聽她一言,商繁胥顯得很欣慰:“那就好。”

雖然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至少,她與那人,也并非同路!

在甲板上幹站着,吹風吹得發型都亂了的關虔一等再等,就是等不到去接柳兆衡的商繁胥帶人出現。除了他,甲板上的掌舵和商濟也都站着在等,只是這二人等得心平氣和,他一人是氣急敗壞,來回踱步又站着嘆氣,最後雙手一甩,有什麽可等的,直接去要抓人!

看他走得急吼吼的,商濟也趕緊跟上去,這一前一後趕到柳兆衡的房前,卻見房間裏那二人還在磨磨蹭蹭,他們這是在閑話家常嗎?

只聽得商繁胥說出那聲:“那就好。”

關虔一腳踹了柳兆衡的房間門,然後看房內二人同時看向自己,關虔道:“聊什麽出去聊不行嗎?就兩個人躲着說半天,也不讓旁人聽一聽。”

商繁胥笑着回應:“兆衡有些話想私下給我說,确實不方便說出來給大家一起聽。”

關虔挑了挑眉,對他打趣:“這麽快就玩起了閨房密語,你們兩個了不得啊。”

“關兄見笑了。”

或許是因為之前在商府聽過柳兆衡的心跡表露,今日又見她為保商繁胥亮出幾分功夫,關虔一下子看她順眼了很多,從此對她再沒了橫眉冷對的模樣。

本來商繁胥勸她出去甲板上,勸了這麽久,她也沒做首肯,這下關虔來鬧,商濟又盯着她不放,柳兆衡是只得出去站一站了。

待坐上那已擺好的圓桌,關虔便把疑問光明正大對柳兆衡問出:“繁胥他義妹啊,你說你究竟是何來歷呢?雖然長得像是個做丫鬟,但你這心境,這身手,是完全和普通丫鬟不沾邊,你之前沒把這些情由給我講了,也不怪我對你沒什麽好臉。這次見你為繁胥出手,我才發現你原來挺有本事,不知道是誰教你這些本事的?”

果然,她是不能輕易出了房間門的。一到這甲板上,迎着這水天相接的河面,河風清爽,沁人心脾,沿岸上山巒拱翠,猶如身在畫境,她一望過去,就收不住眼,滿心想克制,卻又滿心在歡喜。

以至于,關虔的問話,她是根本沒聽進去,只覺得人家似乎說了什麽,她便随口回道:“客氣,客氣。”

她這忘乎所以的模樣,商繁胥是看在眼裏,接着聽關虔又問:“我看你武功路數有些詭異,你師傅是誰?”

不等柳兆衡再回應,商繁胥已替她搭話:“關兄這麽問是什麽意思?你也上趕着去拜師學藝嗎?”

關虔道:“我師父沈萬沖,人稱沈天君,當世第一劍,天下武林盟主,我已經投了這麽厲害的師父了,至于還去另投他門嗎?”

商繁胥看柳兆衡還在賞着河畔景色,便想着替她多擔關虔幾句,說道:“關兄這麽說也有幾分道理,關兄确實投了個好師父,沈天君劍法神絕,世間罕有,關兄好福氣。只是,這天下武學,分門別類,派系衆多,不僅僅是一家之長就能睥睨天下的,更何況,不是所有人都像沈天君如此鋤強扶弱,四方行俠仗義,受五國敬仰,有些避世隐居的高人,隐姓埋名,只對那些有緣又有天分的孩子傳授衣缽,我家兆衡的師父便是如此。”

關虔知他是護短,便也笑道:“要是她不肯說,無不如我們直接比試好了。”

商繁胥立即正色道:“我可不許兆衡陪你胡鬧!”

關虔才不理他的阻止,直接繞過他,問向柳兆衡:“繁胥他義妹,你可願意和我過幾招?”

這句話,柳兆衡是聽到了的,她回頭看了看商繁胥,見商繁胥對自己搖頭,她便又掉頭回去欣賞那讓她舍不得移開眼的風景。

關虔見她這般無視自己,正要喊她,卻聽商繁胥如此問道:“關兄,我這是為了你好,你還記不記得曾經你找我比試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