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在留宿商家驿館,驿館衆人見商繁胥稱柳兆衡為義妹,主事的便帶頭稱柳兆衡為少夫人,商繁胥出聲制止了他:“先別吓着兆衡了,現在還是稱作小姐,以後再改口便是了。”
“是。”
在他們進門前,驿館內早已收到訊息,備好了三人的房間。
在商繁胥示意下,商濟告退。商繁胥說不用更多人伺候了,自己帶着柳兆衡往內院走去,到了一處房門前,他說柳兆衡今晚就歇在這裏,随後就往她隔壁房間去了。
其實,出璧川再往興國去,最省路的走法就是直奔巫家嶺繞過長奉山,山下路經臨劍鄉,然後改水路行船一日一夜即到了興國樞機庫的據點之一,鐘雪城-永安山莊。
這條路線僅需要八日,只要踏進鐘雪城,他們就算是如期赴樞機庫之約了。
可商繁胥定下的路線卻是先去朱衣鎮,然後橫渡大苦河到姜國,再從姜國各城間流轉,耽擱不下整月,最後比着下月末最後一天,到興國樞機庫的最南端據點,天音城-朝霞山莊。
這一行說是往樞機庫去,他卻定了這麽條游山玩水的路線,她一路陪同,也順便欣賞一下這沿途的山山水水吧,反正,以後回到族裏這樣的機會也不會有了,她就當多累積一些下半生吹牛的話題吧!
第二天柳兆衡早早就起身了,推開房門看到門外踱步的商繁胥,她問:“公子爺什麽時候起的?”
他道:“我昨晚回房輾轉難眠,興許是這幾年睡慣了家裏的床,出門不大習慣了。”他笑了笑,又道:“然後我出門來靠在兆衡的房門口,不知為何竟睡着了。”
“你說你是在這門口睡了一晚?”她昨晚是察覺門口有動靜,還以為是驿館內巡邏的,沒曾想,會是他!
他道:“是啊,不守着你,我怎麽睡得着。”
他這話,她沒聽出半點歧義,反而有了別的顧慮:“這可不是好事,若公子爺始終無法休息好,這到了樞機庫你哪來的力氣和他人競争?”
他也道:“競争與否倒還其次,就怕這一路兆衡為我擔心太多,我怎麽過意得去。”
她道:“擔心不擔心的公子爺都不必過意不去,還是想着要去樞機庫成事比較要緊,不然,公子爺何必領着我們大老遠跑一趟。”
“若兆衡想我成事,我必當全力以赴。”商繁胥應承了她,但又苦惱:“只是這無法入眠的事,誰也強求不得。”
柳兆衡道:“公子爺這一路別操心太多就是。”
他一笑:“你就是我操心的事啊。”
這時候,驿館內丫鬟過來過來伺候,見他二人站在房門口聊個不停,投向他們的目光既有恭敬又有好奇。
興許是鬧不明白,為何這看似豐神俊朗的貴公子,會對她這樣一個平常丫頭如此看重,昨晚初進入驿館,柳兆衡就感受到了衆人的驚異。
其實她自己也覺得好笑,之前在商府就是,現在也是,不知為何他要故意表現出對她如此看重?!
他自己在虛情假意,卻要勞煩她一起做戲,她道:“你想多了吧。”
不管身旁是否有人,商繁胥問:“要是看不到你,我怎麽能确信你沒出事?”
“是啊,你這話說得,我也不知該怎麽回答了。”再說下去,感覺自己就要被他下圈套了。
早餐過後,被驿館衆人齊齊送上馬車,商繁胥一在馬車上坐好,表情就變得恹恹的,柳兆衡當他困了,就給他蓋上被子讓他斜靠在枕上睡,他搖頭,直直地盯着她就是不閉眼,她問:“若是困了為何不睡?”
他的聲音軟糯、疲憊:“我怕自己一閉眼,兆衡就要走。”
“我不走。”至少現在,她是寸步不移地跟着他,還怕他跑掉呢!
他的眼神裏透着固執:“我知道兆衡不會騙我,可我就是會怕。”
柳兆衡覺得,這就是公子哥毛病多,但為了自己能成事,還是得迎合:“那公子爺如何才會不怕呢?”
盡管看出柳兆衡不耐煩,他還是提要求:“我只想能把兆衡守着,也想兆衡能夠守着我。”
“好,守着你。”
柳兆衡說完這句,不等他再開口,就把他蓋的被子掖好,像是哄小孩一樣在他的肩上輕輕拍撫:“睡吧,睡吧,公子爺,我一直這樣拍着你,你安心睡好了。”
商繁胥這才閉上眼,在她不斷地拍撫中,安穩睡去了。
這一睡直到朱衣鎮與關虔會合他才醒,再次睜開眼時,比之前是要有神采許多。
下馬車後,關虔一見他二人就露出古怪的神情,招手讓商繁胥過去單獨說話,不許柳兆衡跟着。
關虔在覺得離柳兆衡夠了,才小聲在商繁胥耳邊說:“要不這朱衣鎮我們都別進去了,你猜我在裏面看到誰了?”
“誰啊?讓你怕成這樣?”其實,商繁胥心中已經知道這裏有誰在了。
不就是群芳譜上當今天下第二美,藥王莊-蔣芝素!
這位蔣小姐,是一副天仙容貌,慈悲心腸,性格嬌俏可愛,平易近人,又醫術高明,宅心仁厚,實在是挑不出半點毛病的人。可這麽盡善盡美的人也不是說沒有缺點,她啊,一旦認定的事,就是絕對的百折不回,撞了南牆也不回頭那種,不僅如此,她還有拆南牆的本事,而且手段毒辣,被她執着上的人或事,遂了她的心願倒還好,若是不遂心願,她就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正最終也是必須要複合她心願為止。
當年,她執着于商繁胥的病症,是在商府長住了好些日子,雖最後無功被勸返,但這次再讓她遇到商繁胥,而且商繁胥身側還有柳兆衡,這樣的場面,關虔想到就頭大。
此時見商繁胥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關虔道:“你曾經的那個蔣小姐在此地贈醫施藥,我們趕緊走,萬一被她看到你這義妹,你知道會發生什麽事的!”
商繁胥道:“蔣小姐濟世為懷,我們是不該去打擾她。”
兩個人回柳兆衡面前,這會快到中午,柳兆衡覺得餓了,正想問今天中午要吃什麽,就聽關虔道:“行了,我們約好這邊會合,現在會合了就趕快走。”
柳兆衡問商繁胥:“公子爺,我們不用進鎮子裏嗎?”
朱衣鎮靠近大苦河,盛産魚鮮,柳兆衡本以為今天中午能吃到鎮子裏最有特色的菜-豆腐魚,哪知他們根本不入鎮裏去。
商繁胥道:“我們繞行朱衣鎮,如果不耽擱今晚就能在大苦河上船,在船上你想吃什麽魚都行。”
他們這麽突然改變路線張是要躲開什麽人,可才一上馬車,就被不少人給圍住了。
商繁胥探看馬車外動靜,柳兆衡也要看:“什麽情況?”
商繁胥不想她參合:“故人重逢,不算大事。”
柳兆衡道:“相逢即是緣,何必逃避面對。”
商繁胥看看她,囑咐一句:“你在馬車裏別出來,一切有我在。”然後出馬車了。
馬車外,藥王莊的四大總管之一靈蘭正領着數十名百姓攔在馬車四周,關虔本來已縱馬越過人群,但回頭看商繁胥等人被包圍住,又回頭來解救:“你們一群人,是何緣故攔住我的馬車不放?”
靈蘭對關虔福身行禮:“關少将軍,藥王莊靈蘭奉少莊主之命在此迎接商公子,并未攔阻少将軍的去路。”
藥王莊雖勢力遍及五國,財雄力厚,但在封國內,一文一武權勢鼎盛還是得看商、關兩家。
朱衣鎮尚在封國地界,對方知他們是何人還敢阻攔,關虔大怒:“你攔他和攔我又有什麽區別?”瞪向對方,不顧眼前是美貌女子,直接揮起馬鞭兇惡道:“繁胥若想見誰,自與誰相見,如今你強行留人,欺人太甚?”
靈蘭不避不讓硬生生挨下他一鞭,血痕在她白皙的臉上綻現,她異常鎮定道:“見與不見,是少莊主與商公子之間的事,在下與少将軍都是外人,不宜妄作斷言。”
百姓見靈蘭遭難,又簇擁過來給她壯聲勢。關虔哪裏會将這群人放在眼裏,又是揚鞭要打,被靈蘭趕緊擋住:“少将軍,百姓無辜,你可別……”
依關虔看來,這幫人,為首的是刁婦,其餘的便是愚民,他懶得多做周旋,只想把商繁胥帶走。怎料,這些人像是不怕被打似的,他是越兇狠,越被人團團圍攏,難以動彈。
商繁胥知曉關虔性格蠻橫暴躁,不是個善于理清人情世故的人。他自下得馬車,便從容地對圍在身邊的百姓拱手一禮,百姓們見他氣度清朗,落落大方,無聲地讓出一條路來,讓他走到了關虔那邊去。
“關兄,既然是故人相邀,我們恭敬不如從命了吧。”
關虔見他已經到了身邊,正想拉他上馬離開這裏,卻被他出手阻攔:“關兄,無礙的。”
“随你吧。”關虔只好從馬背上下來,但這并不代表他善罷甘休了,被人圍堵的事,他仍然記恨,一出手便掐住靈蘭的脖子,不顧百姓們的高聲呵斥,他道:“既然我和繁胥都留下來,我們的馬車和手下就不必一起去見蔣小姐了。”
“這個……”他要讓底下的人先走,這樣他就沒了後顧之憂,靈蘭當然不會如他所願:“我家少莊主好客,既然要為商公子和少将軍接風洗塵,也不會怠慢你們手下人的。”
“好好說話你不聽,休怪人手下無情!”掌上一使力,就聽得靈蘭呼吸急促,她一定很痛,但她卻咬牙不吭聲。
商濟本來依照商繁胥吩咐守在馬車邊護柳兆衡周全,柳兆衡卻直接從馬車上跳下地來。商濟趕忙飛身護在她身後,馬車四周的百姓看車上下來這樣一個平凡女子卻被如此看護,都是不解的神情,柳兆衡對周圍人道:“我就下來走兩步,你們別緊張。”
事實上,她也不止走了兩步,而是走了好幾步走到商繁胥身邊。商繁胥看她下馬車來,面露苦笑,對她道:“兆衡,我本不想讓你遇上難事的。”
柳兆衡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個連公子爺都怕的‘有心人’,我怎麽能不見一見。”
既然柳兆衡自己走出來了,關虔也沒再掐住靈蘭不放,他松手片刻,靈蘭便仔細打量了柳兆衡:“商公子,不知這位姑娘是……”
商繁胥一笑,甚是自豪地介紹:“是我義妹。”
靈蘭瞬間臉色大變,看來也是知道商家認義妹的老規矩,柳兆衡對她道:“都是公子爺的錯愛,若是你家少莊主不答應,我這個義妹的名號讓她來頂也行。”
堂堂藥王莊千金,素有藥仙之名的蔣芝素,豈能被這樣一個丫頭看輕,靈蘭冷哼:“姑娘說笑了,我家少莊主豈會稀罕姑娘相讓。”
柳兆衡笑道:“不稀罕就算了,反正我說要讓也就是客氣一下,即便我真的要讓,公子爺還不答應呢!”
她這完全就是來挑事的态度,但商繁胥對她是笑得一臉包容:“兆衡說的對,我的義妹只會是兆衡,不會再是旁人。”
他們樂得惹是生非,現在最頭疼的是關虔:“我們是跑這邊來站着閑聊的嗎?那誰,不是要帶我們去見蔣芝素嗎?有什麽事趕快辦了,我們還要接着趕路呢!”
“那好,諸位貴客請随在下來。”這話說完,靈蘭又特意看了柳兆衡一眼,心中在想:這丫頭,待會有得苦頭吃了。
再上馬車,商繁胥對柳兆衡止不住嘆息:“終究你是不肯聽話,你這樣出來讓人看見,是要自讨苦吃呀。”
柳兆衡道:“吃苦也是因為公子爺,當年你要是不去逗弄蔣芝素,如今何必怕再見人家一面。”
商繁胥點頭:“是啊,早知今日,當日我必不會如此莽撞。”
他們被靈蘭引至鎮中最負盛名的飯館-何家魚府,蔣芝素命人包下這魚府的第四層頂樓,正點上好菜準備款待來人。
從馬車下來,柳兆衡發覺不管走到哪裏,都有鎮中百姓把他們緊盯不放:“公子爺,藥王莊在此地有很大勢力嗎?”
商繁胥道:“并不是勢力,是恩情。”說起這一段往事,也和他頗有淵源:“當年我在商府養病,蔣小姐登門救治于我卻無法将我治愈,我看蔣小姐因我犯愁于心不忍,便對她說,自己犯病前最後路經之地是朱衣鎮,興許我這病和朱衣鎮有一定聯系。為此,蔣小姐一出商府就住進了朱衣鎮,一住下就是整整三年,這三年裏,鎮中百姓蒙她出手診治,承了她不少恩情,所以對她敬若神明……”
其實,商繁胥這病榻四年,和這朱衣鎮,是沒有絲毫關系的。但因他一個借口,造福了一鎮百姓,不知是否也算是做了好事!
柳兆衡問:“這樣一聽,公子爺到底算是害了人,還算是救了人呢?”
看着面前的圍觀百姓,商繁胥也是一笑:“蔣小姐心地善良,見不得人有病有痛,她住在朱衣鎮,鎮中百姓是有福了。”
靈蘭帶着他們登山魚府的最高層,關虔、商濟、商繁胥依次走在前頭,最後是柳兆衡墊底。
柳兆衡知道,商繁胥是故意擋在自己前頭,不想她首當其沖和蔣芝素對上,但他這樣相護,其實效用不大,待會該她面對的,還是得她自己面對。
蔣芝素一見靈蘭把人帶來,自是欣喜不已:“諸位朋友有禮了……”她福身一禮,然後直盯着商繁胥笑靥如花:“商公子好久不見。”
站在商繁胥身後,柳兆衡看到了傳說中美得如何驚世駭俗的藥仙-蔣芝素,這姑娘的美清新隽永,是給人一種心曠神怡之感,但對見慣了族中絕色男女的柳兆衡而言,并沒給她太大震撼。
眼看蔣芝素笑着向商繁胥迎過來,商繁胥回頭看一眼柳兆衡,要拉柳兆衡的手,卻被柳兆衡給讓開。
商繁胥道:“兆衡随我來。”
柳兆衡便跟着他一起走向蔣芝素,蔣芝素徒然看見商繁胥身後的人,并沒太多反應,但很快,從商繁胥看柳兆衡的眼神中,察覺了端倪:“商公子,你身後這位是?”
商繁胥微笑道:“這便是我義妹兆衡。”
蔣芝素表情一下子僵住,心中如何震驚、悲戚,瞬間表情完全顯露:“你為何帶她來見我?”
商繁胥卻沒被她帶出多大情緒,很淡然地作答:“我心知你夙願,這次前來朱衣鎮尋你,就是為了讓你知道,你夙願已成,不必再将自己困在此地了。”
聞此言,蔣芝素眼眶含淚:“不錯,能将公子治好是我夙願,可這夙願并非自己完成,況且今日你我再見面,你卻為她所傾心,這三年來,我所想所念現下都已化為泡影,我真當大哭一場。”
說着,就真的哭了起來。柳兆衡看她淚灑當場,覺得她确實有真性情,在場好幾個人,她就如此直抒心中所想,沒在乎任何人眼光。
商繁胥見柳兆衡那表情,知她是對蔣芝素大有好感,可她卻不知,蔣芝素這一哭,接下來的事就更傷腦筋了。
靈蘭快速遞上絲帕給蔣芝素拭淚,蔣芝素對商繁胥凄凄切切地說了一句:“公子,抱歉。”便讓靈蘭陪同到角落去整理情緒了,須臾,她淚水稍微穩住,再回到商繁胥和柳兆衡面前,她說:“商公子,今日我們故人重逢,得喝點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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